97.0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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細雨綿綿中,王嬌走下長途汽車。也不是第一次來縣城,卻是心情最複雜的一次。買了點蘋果來到醫院,與護士打聽一下然後來到二樓。還是那個獨立單人間。站在門口,王嬌有些恍惚。當初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自己會與他生出那麼多瓜葛。

「記憶」這個東西真是讓人又愛又恨。想到那天的荒唐,王嬌忽然不敢推門走進去。我為什麼來這裡?瘋了嗎?他雖然是為了救我受傷,可若不是他欺負我,能有這樣的結果嗎?所以,他是咎由自取!是活該!就是砸殘廢了也跟我沒關係!

這一年裡發生的事,讓她覺得荒唐又絕望。

想到這兒,王嬌轉身就走,卻與正好來查房的醫生撞個滿懷。醫生不認識她,卻認識這身兵團裝,「小同志來看戰友啊,來來來。」說著,推開病房門,高興地對紀北平說:「北平啊,你戰友來看你了。」王嬌想走也來不及了,只好硬著頭皮跟在大夫身後走進去。

因為背部受傷,北平大多數時間只能趴在床上。聽見「戰友」兩字,不是很興奮地瞥眼望過去,卻在看清是誰后,心裡「咯噔」一下。起初以為自己看錯了,是幻覺,直到醫生沖她招手:「小同志,樓道里太吵,麻煩把門關上。」

醫生和護士把北平慢慢扶起來,開始例行檢查。醫生問:「今天感覺怎麼樣?關節還疼得厲害嗎?抬一下胳膊我看看。」

北平試著抬一下。很疼,撕心裂肺,但他極力忍著。眼睛瞄向王嬌時,發現她正全神貫注看著自己,裂開嘴笑一下。

王嬌微怔,陽光中,他的笑容特別燦爛,但卻讓她覺得更沉重了。只好撇頭望向了別處。

見北平挺開心的,不像前幾天做動作時呲牙咧嘴表情痛苦,醫生笑道:「嗯,感覺今天氣色不錯。關節看起來也比前幾天靈活許多。小夥子,你運氣真不錯,那麼粗的樹榦,若是砸到腦袋或頸椎,你現在都不可能坐在這裡跟我說話了。」然後,又讓北平做了一些簡單的肢體動作,「行,恢復的還算可以,果然年輕就是好啊。你們連長讓醫院多給你燉點骨頭湯,中午吃飯時,讓護士給你端過來。」

「謝謝您。」北平很有禮貌地說。然後視線重新落回王嬌臉上。

檢查完,醫生又囑咐了一些話,然後和護士轉身離開。屋門關上,隔絕了吵鬧,瞬間陷入一片寂靜。北平坐在床邊,兩手死死扣住床沿,否則背部的疼痛會讓他仰面摔倒。剛才那一番動作把他折騰得夠嗆,現在渾身是汗,脖領子都濕透了。

但他還是忍,咬牙忍,連嘴都捨不得痛苦咧一下。

王嬌提著水果一直站在門口,不走過去也不說話。她表情很嚴肅,北平忍不住牢騷:「這屋裡有地雷還是有老虎?瞧把你緊張的!別老站在門口了,跟個門神似的。一路趕過來很辛苦吧,快點過來坐一會兒。」

他試著去拉凳子,卻差點摔倒。

「別動!」

王嬌緊走兩步,水果放桌上,兩手扶住胳膊他慢慢扶正,很冷淡地說:「你乖乖坐好別亂動,萬一摔倒,我付不起這責任。」

聽上去像關心又不像關心。但北平依舊挺高興,眼睛瞄一眼袋子,笑道:「這麼大的蘋果,看著就挺好吃的。」說著伸手要去拿。剛才醫生檢查時,王嬌都聽到了。怕他再拉傷,就從袋子里拿出一個蘋果,問他:「想吃?」

「嗯。」

「你坐這裡等會兒,我去把蘋果洗乾淨。」

王嬌走出病房后,北平才敢咧嘴痛苦的低低叫一聲,疼死老子了!過了一會兒,王嬌回來了他又忙收起痛苦的神色,漆黑的眼珠望著她,帶著點委屈和歡喜。王嬌卻不看他,甩甩蘋果上的水珠,遞給他,聲調冷冷:「拿著吃吧。」

北平嚅囁,「怎麼拿……」

對了,他的胳膊抬不起來,她問:「吃飯得用勺子,平時你怎麼吃的飯?」

他笑:「護士姐姐一勺一勺喂的我。」

哎……王嬌拿出水果刀,蘋果削皮,然後切成小塊放在搪瓷缸子里。那時候沒有牙籤,只得用刀臨時代替,扎一塊遞到他嘴邊。

北平嚼著蘋果偷偷瞄王嬌,他腿長,腳一勾凳子,「坐下吧,站著多累。」

王嬌就像喂孩子似的一塊一塊往他嘴裡送蘋果,「別說話,快點吃,我一會兒還得趕回連隊去。」

北平像是沒聽見她話里的情緒,依舊很高興地說:「別光我一個人吃,你也吃吧。還有,一會兒我跟護士說,中午訂兩份飯,你也在醫院吃,下午再回連隊好嗎。」

王嬌冷冰冰,「不好。」

北平面子掛不住,聲音提高三度,「這也不好,那也不好,那你上這兒來幹什麼?我是病人,就不能給我點好臉色,好歹是為了你受傷的。是,那天是我錯了,我不該那……樣。可你也不至於將我一棒子打死。我不求你原諒,好歹給了笑臉也不成?」

笑?自從容川走了,她都快忘了「笑「是什麼。

病房裡一陣沉默,王嬌左手握著搪瓷缸,右手拿著水果刀,灰色的塵埃在頭頂飛舞。

北平好幾天沒看見她了,白天晚上腦子裡夢裡全都是她,跟中魔似的。那天,她喝醉了,他卻是格外清醒,所有的細節,每分每秒都記得。醒來后,她讓他都忘了,他答應了。可人又不機器,有血有肉,那麼溫柔的時刻怎麼忘?

世上很多事都是如此,一旦跨過那層關係,再想回去便是痴心妄想。

要麼繼續,要麼斷。

王嬌說:「北平,謝謝你救了我,我一輩子都感激你。但更早之前發生的事,我不需要你負責。你還是你,我還是我,各走各的路行嗎。」

當然不行。北平說:「阿嬌,這不是你願意不願意的問題,是……責任,我是男人,我得對你負責任。」

「我說過了,我不需要。」

「可是我覺得需要!再說了,你不能一輩子都不結婚。我,我會對你好的。發誓!」

「如果,我就是一輩子都不結婚呢?」她看著他。心想這不是較勁么。說來說去又繞了回去。本想拉開距離,反而越拴越緊。

「那我等你一輩子!」他並不含糊,連猶豫都沒有,「如果以後國家讓咱知青回城了,你去哪兒我去哪兒!上海,北京,天涯海角我都跟著你。只要有你,我不怕吃苦。「他忽然越說越激動,「阿嬌,你有想過嗎,如果容川在天有靈,他也希望你被人照顧,而不是孤孤單單這麼活著,我——」

「別說了!」王嬌大喝一聲,「容川,又是容川!你有什麼臉提他的名字!」手裡的杯子和水果刀往桌上一放,再無更多話,轉身就要走。北平忽然站了起來,用雙臂從後面死死抱住了她,「我不讓你走!」

「鬆開!」

「不松!我還有好多話沒跟你說。」幾個拉扯間,北平幾乎疼死過去,關節像是要斷開,後背一陣撕裂地疼。他終是忍不住,痛苦地嗚咽了一聲。王嬌無奈,她這是怎麼了,跟一個病人較勁。

「紀北平,把手鬆開。」

「不……」

他的執著讓她無奈,他到底喜歡她什麼?還是覺得她可憐?「你先鬆開,把你想說的話都說完,然後我再走行嗎。」

「這麼抱著也能說。」他疼地滿頭大汗,好在拚命的結果並不賴。他下巴抵在她頭頂,聞著她清新的發香。記憶飄然而至,讓北平又想起了那個月光明亮的夜晚。情不自禁吻吻她頭髮,「阿嬌,我……」一句話沒說完,病房門突然被人推開。

一片寂靜。

「媽?您……怎麼來了。」北平反應過來,迅速放開王嬌。

沈雪梅臉色鐵青,似乎是不相信剛才看到的情景。但她很快又冷靜下來,吩咐後面兩位隨行人員把從北京給兒子帶的營養品拿進屋。整整半個行李箱,跌打損傷丸,虎骨膏,正骨水……當著王嬌的面一樣一樣拿出,然後開始與兒子親密交談。北平想看王嬌,卻發現母親的臉總是恰如其分擋在中間。

後來醫生也來了,詳細為這位從北京遠道而來的「夫人」講解她兒子的病情。沈雪梅幾度落淚,與周圍所有人都說了話,惟獨沒正眼瞧王嬌一眼。王嬌心裡明白。說實話,還挺感激沈雪梅出現的時候。趁著屋子裡亂糟糟的,她悄悄轉身離開了。

剛走出醫院大門,身後有人喊她。「王阿嬌同志。」是沈雪梅帶來的一個隨從人員。追上王嬌氣喘吁吁地說:「麻煩你稍微等一下,沈阿姨有幾句話想跟你說。」王嬌心裡清楚沈雪梅要跟自己說什麼。剛要回一嘴:「我沒時間。」卻見沈雪梅已經儀態萬千地走了過來。

她個子太高了,又帶著地位賜給她的氣勢,王嬌皺起眉頭。

隨從人員走後,沈雪梅直接開門見山。「剛才那一幕我只當沒看到。瞅在容川面子上,我不跟你計較。怎麼,容川這座靠山沒了,又來打我兒子的主意?告訴你。王阿嬌,我們家北平不說要娶門當戶對的姑娘,但起碼是一個乾淨的姑娘。」

「沈阿姨,誰不幹凈,我嗎?」

「我沒有說是你,只是提醒你離北平遠一點。他和你是不一樣的。」

王嬌笑了:「哪點不一樣?他是長了三個鼻子還是四條腿?」

「你……」沈雪梅臉色鐵青,眼睛狠狠盯著王嬌:「沒規矩!怎麼跟大人說話?難道你沒爹媽教育嗎?」

王嬌揚起頭看她,「您說對了,我爹媽死得早,確實沒人教育。」

沈雪梅冷笑,「果然是個害人精。害完爹媽,害容川,下一步呢,準備害我兒子嗎?告訴你,如果你跟北平再有任何瓜葛,我會用一切方法讓你們分開。不過,話又說回來。你只要聽話,阿姨也不會虧待你。部隊那麼多好小伙,模樣,家室,個頂個的好。你這小姑娘孤苦伶仃也怪可憐的,阿姨是長輩,願意幫你一把。」

這番美意讓王嬌忍不住勾起嘴角——嘲諷地笑道:「謝謝阿姨,但我不需要。既然您把話都說到這份上了,那我也跟您說句心裡話。這輩子,我只會嫁給容川一個男人,我也只會愛他這一個男人。所以您大可放心,您的寶貝兒子,我不稀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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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獻給七零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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