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92

92.92

回連隊的路上,王嬌始終不說話,臉上坦坦然然。

見她並懼怕,似乎還覺很光榮揚起頭走路。李紅霞再也忍不住。「王阿嬌!」停下腳步,威脅道:「我要給連長,不!是團部領導寫信揭發你!你是特務!」

「你有證據嗎?」

「有!你剛才說的那些話我都記下來了!」

王嬌忍住大笑的衝動,「李紅霞,你是真傻還是假傻?周圍沒有證明人,誰會信你的話?你說是我就是我,以為團部領導是傻瓜?」

李紅霞說:「還有容川,容川就是證人!」

王嬌微微笑,想李紅霞可能被陰謀搞得腦筋亂了套:「對,容川是證人,可容川也是我男人,他那麼愛我,以後我們還會結婚,他怎麼能向著你說話?」

這段話嚴重刺激了紅霞,手指顫抖地指著王嬌,「你……下流!」

「真正下流的是你。出賣戰友。」

「不要臉!」

「你才不要臉!」王嬌從地上撿起一根手腕粗的枯木棍,兇巴巴地吼道:「再罵人,信不信我抽你!」

紅霞後退一步,地上濕滑,險些摔倒。但嘴上不饒人:「王阿嬌,我還要舉報你帶領大家學英文,公開與共/產/主/義作對!」

王嬌揮揮手中的木棍警告道:「你若敢寫,我立馬告訴大家你就是舉報人。聽說你最近正積極申請入/黨,如果沒有人民群眾支持,你還戴得上黨/徽嗎?」

這句話還是很有威懾力的,幾乎像炸彈一樣,把情緒高昂的紅霞炸傻了。木獃獃地站在樹林中,五官僵硬。王嬌冷哼一聲,木棍舉到她眼前晃一晃,繼續說:「李紅霞同志,作為革/命/接班人,首先要做到分清主次。我相信以你的覺悟一定明白這個道理。而作為你的戰友和夥伴,我呢,則非常期待看到你戴上金光閃閃黨/徽的那一天。請你相信,我從沒企圖和你爭搶過任何東西。」拍拍她肩膀,「加油,別讓我失望。」

走出一段距離,李紅霞追上王嬌。兩人像競賽似的並肩向前快走了幾步,你推我搡,誰也不讓誰。而後,李紅霞忽然說了一句:「王阿嬌,你不會和容川結婚。」

王嬌停住腳步,目光冷冷:「你再說一遍。」

李紅霞看著她,眼神嚴肅認真,還帶著一股灼熱的火焰。彷彿預言師那樣,語氣篤定地緩緩說道:「信不信,最後和容川在一起的人是我。而且,只有我。」

王嬌覺得李紅霞痴迷容川已經到了病入膏肓的程度,就像那個痴迷劉天王的楊姓女子,變/態的氣勢讓人不寒而慄。

啪!終是沒忍住,王嬌一巴掌狠狠扇在李紅霞臉上,爆了句粗口:「醜八怪!容川看上你,下輩子也不可能!」

*****

晚上八點,天已全黑。北風吹散了烏雲,漫天星辰靜靜閃爍。

「紅霞,有人找。」

「誰?」

「呵!你的夢中情人——李容川。」

紅霞幾乎是飛著跑出了連隊。月光明亮,映在容川臉上,顯得特別不真實。

「容川……」她以為是做夢,快步跑到他跟前,一把抱住了他。

容川有點無奈,「紅霞,鬆開手。」

「不,容川,你讓我抱一會兒好嗎?」她激動的要哭了,想如果沒有王阿嬌,她每天都可以這樣抱著容川。他們一起長大,雙方家長也都認識,她的父親和他的父親還是老戰友。這是多麼無與倫比的一種關係。卻被那個王阿嬌生生斬斷了。

見面地點在連隊圍牆外,不會輕易被人發現。容川嘆口氣,像對妹妹那樣說:「你若願意抱那就抱著吧,我來這裡是想求你一件事。」

她抬起頭:「什麼事?」

這麼近的距離,容川的眼睛就像夜空一樣明亮。他說:「今天下午阿嬌說的那些話,你要當做沒聽見。」

他沒用「希望」「期望」這些溫柔提醒的辭彙,聽起來更像一種命令和警告。

「容川,你不覺得她很奇怪嗎?什麼改革開放,與外國人交流之類的。我覺得她是一個特務!」

「危言聳聽。」

「不是!」

「你就是!李紅霞,用不用我給你跪下?」

「容川!」

他們靠得那麼近,可紅霞感覺不到容川身上的溫度,他眼睛依舊像夜空般明亮,卻是寒冬的夜空,讓人害怕。容川低著頭,這麼近的距離,他的聲音猶如北風一樣刮過李紅霞耳畔,「寶良沒了,如果阿嬌再出意外,我一天也活不下去。所以,放過阿嬌吧,好嗎?她是我的命。」

***

十月初的一天,李師傅偷偷把王嬌叫到后廚,從柜子里拿出一個飯盒遞給她。飯盒沉甸甸的,王嬌打開一看裡面裝著燉好的牛肉。李師傅說:「丫頭,這是我從家帶來的,你給容川拿點過去。」

「謝謝您。」王嬌有點哽咽。大家都在用自己的方式讓容川儘快走出來。

李師傅嘆口氣,他是粗人,好聽的話也不會講。只面色凝重地說:「你好好勸勸川子。人死不能復生。寶良已經走了。咱們活著的人得好好珍惜生命。我知道,他倆情同手足,從小一起長起來,可人已經入土為安,他再傷心再難過也不能讓寶良活過來。他得向前看,北京還有母親和妹妹,兵團里還有你,對不?他不為自己,也得為你們想想啊!姑娘,你辛苦點,好好勸勸他。」

王嬌把飯盒緊緊端在手裡,感激地說:「您放心,容川不是想不開的人,他只是還沒從寶良突然離開的打擊中走出來,他需要時間慢慢療傷,我會一直陪著他。」王嬌相信,容川終有走出來的一天。未來的路,他們還要一起走。

來到白樺林的小木屋時,天已經全黑了。屋子裡也是黑的,王嬌忽然覺得不安,想這麼晚了,容川難道還沒回來?「容川,你在嗎?」

半響后,木屋裡響起一陣拖沓的腳步聲。木門吱呀打開,頭髮蓬亂的容川站在門裡。因天黑,王嬌借著手電筒微弱的光線,看不太清容川的表情是淡漠還是厭煩,只覺他身型又消瘦了許多。她忍著想哭的衝動走進去,「怎麼不點煤油燈呢,已經睡了嗎?」

容川就想沒聽見一樣,趿拉著拖鞋回到床邊,一屁股坐下后,雙手撐住膝蓋,眼睛看著地面。

「吃飯了嗎?」王嬌點好煤油燈,然後走到床邊小聲問。

容川不說話,彷彿眼前沒有她這個人。

王嬌告訴自己不要著急,心裡創傷不是一時半會就能治癒。容川需要時間,她要做的就是理解和陪伴。深吸一口氣,她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從屋外拿來生火的油漆桶和小鍋,把牛肉倒進去,又把火點燃,她笑著對他說:「香吧?李師傅特意做的,我哈喇子都要流下來了。」

容川終於抬起了頭,目光久久凝望王嬌的臉。他眼中起了一層霧氣。

王嬌立馬收住笑容,想自己剛才是不是說錯話了?

「阿嬌,敏英怎麼樣了?」也許是沒有吃飯的緣故,他的聲音有氣無力,像卧床太久的病人,很低微。

「她……沒什麼事。」

容川虛弱地笑了一下,知道她故意隱瞞,「說實話。我們之間不該用假話敷衍。說吧,我撐得住。」

王嬌沉默了一瞬,才說:「敏英昨天跟她姐姐回北京了,連隊正在給她辦理回城手續,估計12月底前就能辦好。」寶良去世后,敏英受了很大刺激,整日魂不守舍,有天半夜還非要跑出去,說寶良在白樺林里等她。齊連長怕再鬧出人命,就給兵團寫了份情況說明,希望批准高敏英回到北京去治療。

容川又沉默了。牛肉湯已經開鍋,發出咕嘟咕嘟地響聲。

王嬌從柜子里拿出一個碗,盛了幾塊牛肉,又舀了四五勺湯,端到容川面前,說:「先喝湯胃不慌。你看這牛肉多香,燉的可爛了,半路上我還偷吃了兩塊,味道特別好。像咱們在北京時,去那家回民餐館吃的牛肉。」

「北京」兩字讓容川瘦弱的身體微微一顫。他緩慢抬起頭來,聲音嘶啞地說;「阿嬌,把牛肉先放一旁。」王嬌乖乖聽令,剛把小碗放好,就覺有一股力量從後面衝過來,帶著巨大的悲傷,緊緊地環繞住了她。

起初,容川是低低的抽泣,而後是放聲大哭。他的臉埋在她發間,像個受盡委屈的孩子。冰涼的淚水順著她髮絲趟過脖頸最後流入胸口的地方。容川懊悔地說:「都是我的錯,我那天喝了很多酒。」他的話斷斷續續,沒有主題,像悔過書也像平淡的敘述,「那天,在車上,我和寶良說到了結婚,我們約定好……一起結婚……回來的路上,寶良說開車,我非要搶方向盤……後來他睡著了,我也不知道為什麼眼前忽然一陣模糊……阿嬌,我罪該萬死,是我殺了他……」

沉默蔓延。

王嬌看著窗外落在白樺樹上的月光,靜靜地開口:「容川,你是有錯,但不是罪該萬死。你要是死了,我怎麼辦?阿姨和容慧怎麼辦?還有寶良,他一定希望你好好的活著。」轉過身來,將他抱在懷裡。「容川,就算為了寶良,為了敏英,你也要好好地活著,若以後回到北京,你要像兒子一樣去照顧寶良的父母,懂嗎?」

那天,王嬌沒回連隊。晚上,兩個人躺在一個被子里,就像在北京時那樣,緊緊擁抱在一起。潔白的月光落在床上,王嬌枕著容川寬闊的胸膛,聽他的聲音從胸口緩緩傳出來。「阿嬌,我最近就是一個混蛋,你不要生氣。」

她臉蹭蹭他胸膛,「傻瓜,我若是生氣,還會給你帶牛肉吃嗎?我是心疼你,傷心過度對身體不好,我知道寶良走了,你很難過,但人死不能復生。無限期的難過只會讓自己和周圍人痛苦。」

容川摸摸她光滑水潤的頭髮,「你說的什麼啊,我都聽不懂。」

王嬌親他臉頰一下,笑道:「聽不懂就算了,早點睡吧,明早我還要趕回連隊去勞動。」

「你來這兒就是為了睡覺?」容川有點受傷。

「不然呢?」

他笑,用手證明這個夜晚有比睡覺更重要的事,嘴上卻還正人君子地聊著天:「對了,那天你過來時,說錯了一句話。『知識就是力量』這句話不是列寧說的,而是培根。」

培根?王嬌眨眨眼,想那東西切小四方片,然後搭配土豆泥和千島醬拌在一起挺好吃的。

「我再問你,『無知識的熱心,猶如在黑暗中遠征』這句話是誰說的?」他的手順著那曼妙的曲線慢慢滑下去。

「孔子。」她反咬他胸膛一口。

容川吃痛,手上加大力道,「什麼孔子啊,是牛頓!」

「你輕點……」

「哪兒輕點,說明白啊,這裡還是那裡,還是……這裡好,我多待一會兒。」

「你……真夠壞的!」

夜深,木屋外,北平靜靜抽完一根煙,然後轉身踏著清冷的月光向連隊的方向走去。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青春獻給七零年代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言情穿越 青春獻給七零年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