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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又一年夏鋤。

窗外天空陰霾,暴雨如注。

「今天雨水真他媽多!從五月就開始這麼下,跟天漏了一個大窟窿似的,估計今年要減產了!」寶良坐在宿舍里,悶悶掐滅手裡的煙。春生坐在一旁寫日記,抬起頭來先看一眼窗外,然後嘆口氣,說:「昨天已經確定三號地絕收了,我和北平一起去的,你是沒看見地里水,往裡面扔幾條金魚都能開魚塘了!」

兩人正說著,披著蓑衣的容川和紀北平推門走進來,摘掉帽子,兩人頭髮濕漉漉的,雨水順著臉頰滴答落在地上。春生忙遞過兩條幹毛巾,問:「川子,四號地和五號地咋樣?淹的嚴重嗎?」

容川擦著頭髮嘆口氣:「五號地還行,四號和六號是夠嗆了!我剛跟北平看了眼,那水淹的比三號地還厲害。昨天是魚塘,今天是游泳池!還有七號地旁邊的花生試驗田,估計也得絕收。」

北平脫下濕透的襯衣,甩甩水然後晾在繩子上,神色凝重地說:「土地的水分已經快飽和了,如果再下個四五天雨,估計今年產量得減五分之一!」

減五分之一還是輕的,大家都不是第一年待在北大荒,知道雨水的威猛,對莊稼的衝擊是致命的!保守估計,今年能有去年一半的產量,知青們就燒香磕頭了。想起春播時的信誓旦旦,大家心情都很沉重,屋子裡沒人說話,悶悶圍坐在一起,一根接一根的抽煙。容川鬱悶地嘆口氣,想這麼多雨水,若是下到耀暉勞動的陝西農村該多好。那裡的人們,最缺的就是水啊。

晚上開完班會,容川翻閱記事本時忽然發現三天後是沈支書的生日,又想起上個月去四松村二柱還特意跟他說多帶幾個知青過來喝酒,支書這次過五十歲生日,是大壽,容川當時一口答應,如今卻有點後悔,抬頭望一眼瀑布似的大雨,深深嘆一口氣。

「川子,還想農田的事呢?別煩心了,這算天災,今年收成不好,咱們明年再努力!」寶良走過來安慰道。

容川點起一根煙,告訴寶良自己正在想沈支書生日的事,「這雨萬一不停,咱可咋開車過去?」若在從前,容川絕不會為這樣的小事煩心,可最近不知咋了,也許是連日大雨和農田被淹的事擾得他煩心,幹什麼都不踏實。

寶良心胸開闊,笑道:「就這事啊?那有啥可煩的,雨停了咱們就去,不停咱們就在宿舍待著。等啥時候天氣好,跟隊里請假,帶上兩壺玉米酒和打得狍子肉再去看那沈叔不就成了?他那人通情達理,不會因為這點小事生氣。」抬頭望一眼黑乎乎的窗外,「哎,說不定明天雨就停了。」

意外的是,第二天,雨還真停了。

早晨洗臉時,容川忍不住哈哈笑,推一下寶良肩膀,「你小子,能掐會算,快成活神仙了!」

寶良一臉嚴肅,透過睫毛上沾滿的肥皂沫子看容川,「是啊,現在雨停了,但是別高興太早,萬一沈叔過生日那天又下雨,你還是去不了。」

因為大雨,知青們已有兩天沒去地里勞動。別看大家平時總抱怨農活辛苦,可兩天不揮起鋤頭鏟鏟莊稼,這胳膊腿啥的就彆扭,用黃小芬的話說,「咱們那,一群賤骨頭,天生受苦的命!」

田裡澇得非常厲害,放眼望去,許多地方已經變成一片澤國。眼看還有兩個月就要大豐收,如今卻遭遇水災讓之前的勞動成果付之東流,知青們心裡都非常難過,許多女生還哭了鼻子。指導員站在隊伍前面安慰大家別傷心,今年產量地,明年,後年,大後年,大家繼續努力,爭取讓糧食產量翻倍!

農田變成泥塘,當務之急是多挖溝加快排水速度。大家熱火朝天忙了一上午,直到吃飯時才覺出類。王嬌在玉米地挖溝,雨靴上全是黃色的泥巴,臉上也蹭了幾道,乍一看,像只貪吃的小花貓。容川往手心啐兩口唾沫,幫她抹乾凈,卻被王嬌毫不客氣地打掉「爪子」。

「臟死了!」

「哪裡臟?」容川眯眼壞笑,「都是唾沫,為何用嘴行,用手就不行?」

回北大荒這半年,兩人的感情因了解和陪伴的增多如今變得愈加甜蜜和牢固。曾經王嬌擔心過,若每天與容川膩在一起,他會不會某一天忽然感到厭煩或疲憊而開始故意疏遠她。戀愛專家們都說,男女間熱戀期超不過三個月,越往後相處就越平淡,這也是為什麼閃婚不靠譜的原因,一旦激/情退去,平淡的感情容易讓人恐慌。而恐慌必定造成猜疑和憤怒。

王嬌沒什麼戀愛經驗,大學和工作后各談過一場持續時間不過四個月的戀愛。所以她對自己,對感情,都非常不自信。怕熱戀期一過,容川也會像那兩位男孩一樣,因受不了平淡和她分手。

其實王嬌一直覺得自己是個無趣,性格中又沒什麼特點的人。很平凡,只是長得還行,容易吸引男生注意,但接觸過後,就知道她沒啥意思,不活潑,開不起玩笑,思想保守,為人呆板。

所以,前兩段戀情維持的時間都很短,分手時,男生的託辭也一樣,「阿嬌,你是一個好女孩,特別好,但我配不上你。我吧,就想找一個特俗的女孩,能跟我一起瘋的那種,你太古典了,咱們不合適。」

王嬌懂,古典翻譯過來就是保守和老土。

從北京回來的很長一段時間,王嬌都生活在「妄想被分手」的恐懼中,有時做夢還會夢到容川一個人往前走,她在後面緊追不捨大喊他名字,可他就不回頭。好幾次驚醒,嚇得一身冷汗,平復過後才發現原來是一場夢。

大概也感受到了王嬌的焦慮與不安,回到北大荒后,容川比從前對她更加體貼。為了讓她安心,無論他去哪兒,都會提前告訴她。如果沒來及告知,晚上洗漱過後,兩人約會時,他還要把一天都做了啥,對她做詳細彙報。

感情確實變平淡了,但不是開始疏遠,而是以家人的姿態擁抱得更緊。就像今天,看到送飯的拖拉機來,容川二話不說拿起兩人的飯盒就往前沖,回來后,兩人很自然地站在一起吃飯。王嬌不愛吃肥肉,容川就用勺子把五花肉塊一分為二,瘦肉留給女友,肥肉全部自己咽下。

今年,兵團對知青戀愛不再盯得那麼緊。政策一松,隊里馬上現出一大波情侶。吃飯時兩兩圍在一起,不避嫌,不害羞,反而挺光榮的樣子。這讓王嬌長鬆一口氣,她和容川終於不再像怪物一樣被大家盯著瞧了。

容川把一塊瘦肉放進王嬌飯盒裡,「阿嬌,後天沈支書過生日,我和寶良要過去,你也一起去吧。」

「春妮回來嗎?」王嬌問。

「不清楚,二柱子那天沒說,不過應該回來吧,畢竟沈叔這次過五十大壽。」見王嬌猶豫,容川就勸道:「去吧,別那麼多顧慮。沈叔過生日,嬸子肯定做好多好吃的,最近隊里伙食不好,咱們正好去那兒解解饞。」

王嬌噗嗤一笑,揶揄道:「你這個大饞貓!」

後天一大早,容川早早起了床,洗漱過後,打了一大桶水開始擦洗一會兒坐的小貨車。想到能和阿嬌一起出去玩,那麼長的道路,兩人將單獨相處(寶良說了,他負責開車,容川和王嬌坐在後面想幹啥幹啥,他不管),兄弟這麼明白他的心,容川甚感欣慰,也對接下來的旅程充滿期待。

吃過飯,容川就和寶良先坐到車上等。容川問:「敏英不去啊?」

「她腸胃有點不舒服,我想路途奔波,就別折騰她了。」說到這裡,寶良頓了一下又嘿嘿笑,「今天算我給你和阿嬌免費當司機,這個人情你要記下,等以後還給我。」

「沒問題。」容川爽朗地笑道。兩人點起香煙,他問寶良:「這次回北京,你們見過父母沒?」

寶良不好意思地點點頭,「見過了。其實我和敏英初中一個班,雙方父母早就認識。他們都很滿意,我媽還說,巴不得現在就讓我把敏英娶進家門。」

容川感同身受地點點頭,身後向後靠在椅背上,幸福的回憶:「我媽也是那麼說的。她特別喜歡阿嬌,臨走時我們還一起照了全家福。哎你說,咱們怎麼那麼倒霉!畢業了,沒有工作,只能來北大荒種地,好不容易到了結婚年齡,兵團又不同意。你說兵團若十幾年不同意,等咱們結婚時,還不得成老頭子了!」

寶良哈哈笑。這時,他們從後視鏡里看到王嬌從連隊大院急匆匆地跑出來。

「容川!」

「怎麼了?」見她聲音不對,容川忙從車上跳下來,以為她出了什麼大事。

王嬌說:「昨天我們在玉米地勞動,不知道井裡的水被污染了,現在宿舍里好幾個人上吐下瀉,我想留下來照顧她們。」

寶良從駕駛室探出頭,急急地問:「阿嬌,敏英沒事吧?」

王嬌擺手:「她沒事,昨天我和敏英喝得少,現在黃小芬比較嚴重。我們說一會兒送她去團部衛生站打點滴。」

容川忙說:「別等一會兒了,就現在吧!我送你們過去。然後從沈叔那兒回來我再去接你們。」

「不用了。」王嬌笑道,「一會兒李旭開拖拉機送我們過去。衛生院和沈叔家不是一條路,你們還得繞路,太麻煩了。你去忙你的吧。再晚估計中午就到不了四松村了。」

「那行。」容川不再糾結,想李旭開拖拉機的技術一流,肯定能安全把王嬌她們送到衛生所。轉身上了車。剛把車門關上,王嬌追到車旁,雙手扒著窗框對容川說:「這幾天大雨,山裡的路不好走,你們開車時慢點,注意安全。」

「我知道。」

「記住,別喝酒。如果喝酒了,就別開車。大不了在沈叔家住一天,也比出事強。」

容川伸出手寵溺地摸摸她頭,「遵命!親愛的王阿嬌同志。」

汽車沿著山路一直向前行進,直到消失白樺林守護的盡頭,王嬌才轉身回了連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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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獻給七零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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