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 永別

三十三 永別

一個男人……尖尖的下巴,竹節般的手指……月光下能感受到他如刀刻般的輪廓,卻始終看不清他的樣貌……或許和他的聲音一樣,是冷清的……

飄飄乎乎的夢境……

「……笨女人,我是不是完蛋了……」

聲音明明的透露著淡漠,卻又不時有一股暖流掠過心尖,沁人心田。

……瞬間一切又朦朧去,那個高懸在空中的月亮也慢慢從我的視線逃遁,漸小漸小地,像一點細塵似的在一片偉大的烏雲中消失。

又是一個攏著輕紗的夢境……

「……你不該招惹我……」

冷冷的聲調帶著薄薄的怒氣……還有淡淡的香味,柔軟的觸感……

我剛啟唇即帶來撕裂的疼痛,彷彿舌根和喉管都粘在一起了。

不知過了多久,一股清涼慢慢流入唇齒間。

「咳咳。」頃刻,遊離的意識好像被重新植入了大腦。

「醒了?」

黑暗漸漸散去,我從恍惚的夢中醒來,卻再也說不起夢境。

我試著挪動身體。

「還要胳膊的話就別動。」面癱低聲喝斥,一個爆栗敲得我眼冒金星。「躺好!別讓我花這麼大力去救個死人。」

「這是哪?」我的頭還是不太安分。

「多虧你,被逼到山洞來了。」他拿著搗碎的甘草,拉開我肩頭的衣服「啪」的將草藥貼上。

「……你輕點兒。」

「嫌疼自己抹!」

「我哪會。」

「那就閉嘴!左肩!」

「……」

「你臉紅?」

「什……什麼!」我尷尬。「我是替你臉紅,隨隨便便扯黃花閨女的衣服也不見你害臊!」

「哼,整天混在男人堆里,能有這份覺悟倒也難得。……抬起來!」他抬起我的腳踝又貼上一大埔。

「您自己的碗都沒洗乾淨,還指責別人的鍋底黑。」他的水漾佳人我又不是沒見過,個個高品高質,拿出去,一個起碼抵人五,整天泡在這種頂級紅水裡他還哪有資格說我。

「……」

「誒,腳,腳……斷了斷了……禽獸。」

「什麼。」

「我說您是情聖。」

「……」

「我閉嘴了。」他一語不發,看得出極力剋制的痕迹,眼看我快要有條件報殘奧,於是不敢再火上澆油。

「躺回去!」

「那個……靈惜姨她……」一想起她的背影,我的心就像被玻璃喳兒滑割著,揪心的疼。

「她做了她認為對的。」面癱冷冷掃了我眼,轉身繼續換自己身上的繃帶。

「那皇上會痛嗎?」後宮佳麗三千,他並不缺靈惜一個。男人是釘子,女人是木板。釘子可以輕易的拔出,而木板上卻會永遠留有傷痕。

他回頭,白皙的臉上帶著不悅,分外明顯。「給我閉嘴睡覺!」他束好腰帶,把我重新按回稻草上。

「十三他們不會有危險?」

「兵馬應該已經到了。」他兩指輕彈我額頭。「閉上眼睛!」

「好。」

片刻,意識又如同大石頭掉到大海里似的……

「笨蛋,你到底想怎樣。」迷糊間,腦袋被壓置一個肩窩上。

然而朦朧的睡意又越來越濃,令人不可抗拒……

第二天一早,在面癱的拳腳相加下,我連滾帶爬的上路。

直到中午,我們才回到御碑亭。

遠遠的,我一眼就認準了亭子里的三個背影。

我的興奮如八月錢塘潮般湧起,一口咬掉面癱的魔爪,衝去。「我回來了!」

小黑聞聲第一個回頭。「貝貝!」溫柔的眼眸陡然一亮,他急急跑出亭子。

「太好了。」看到他們個個安然無恙,我激動地撲上小黑。

「哪裡好。」他輕柔的將我攬進懷裡,手臂箍得緊緊的連轉了好幾圈。我靠著他的胸口,能清晰的聽到他強勁有力的心跳聲。「你受傷了對不對。」他抬著我腋下將我提到半空,左看右看。「傷哪裡了?疼不疼?上藥了沒?沒碰水吧,刀傷千萬不能下水,不能去灰塵多的地方,不能接近……不能再去……對了我帶了……」

「我頭暈。」

「頭暈?糟了,是不是發燒了?」他蹙眉,一手搭上我額頭。

我哭笑不得,他老毛病怎麼老改不了,我扯下他的手。「又是轉圈又要聽你嘮叨,能不暈么。」

他嘴角一抽,深邃的眼眸漸漸露出困惑來,許久,他鼓起腮幫子把頭深深埋進我的發跡。「欺負人。」他的嘴嗚里嗎里的念叨。

有時,男人的撒嬌對女人來說是一種無可抗拒的魅力,聽著他的低喃,如孩子一般,一股莫名幸福蜿蜒在我心頭,手情不自禁的環上了他的腰際。

然而……

「為什麼有這麼人!」我冷不丁的大叫。

此時,亭子里紅橙黃綠清藍紫,大堆的彩虹臉正盯著我們的現場直播,有些年長的阿哥甚至主動擔負起護花使者的角色,捂起弟弟妹妹的眼睛。

「本來就有這麼多人啊。」

「那你怎麼還敢這樣!快放開。」我推開他。

「不要。」他牢牢勒住我的腰,居然耍起小孩子脾氣來。

「小黑!……對了,皇上呢。」

他抬起頭。「皇上在磯頭,要見你。」

然而,話剛說完,他竟又把頭埋回了我的肩窩。

「你這是逼我抗旨?」我語氣輕柔,極力剋制擰斷他脖子的衝動。

他使勁搖頭,這才鬆手。「那我陪你去。」

「不行。」羅奕不知道什麼時候跑來的,他拉開我道。「他為了找你一宿沒睡,讓他休息,我送你去。」

「我睡過了,而且……」

「夠了!」我厲聲打斷。「去睡覺,還有在眼睛里的血絲沒有退掉之前,你不準再和我說話!」說完,我拉著羅奕就走。

…………

一路上,羅奕神情猶豫不決,欲言又止,我們快到磯頭的時候,他才決定啟口。「姐,你一定小心,昨夜我們到的時候,皇上……皇上就像得了失心瘋。」

「失心瘋。」我嘆息。「如果真是失心瘋倒好,就怕皇上太清醒,清醒得使所有的痛楚都會跟著清晰起來。」

「你都知道?難道皇上和那女子……」

我點頭。「若皇上真愛她,那麼這種失心之痛恐怕天雷地火都難以抹去。」

山風夾雜著凄涼與哀傷打在身上刺骨凜冽,我告訴羅奕我自己可以,讓他先回去。

磯頭位於山頂,放眼望去,山連山,山疊山,山外有山,山上有山,山峰插進了雲端,林梢穿破了天。

水天一色的滇池盡收眼底,煙波浩渺,雲蒸霞蔚,遠處青山如黛,白雲悠悠,卻有一種氣蕭蕭以瑟瑟,風颼颼以飀飀的氣氛。

他正抱著她坐在一塊奇形怪狀的灰黑色岩石上,兩人依偎著欣賞那長龍飛天,群山重疊,重峰累累,海濤奔浪,巨浪排空。

白色雲帶環繞著清倉山峰,濃重的水霧,像一張有形的簾幕,幽幽的瀰漫在四周。

面癱長身側立在崖邊,一襲白底長衫上還染著數朵暗紅的梅花,長風獵獵,掠起他的衣袂翻卷,眼眸罩著迷朦的霧氣,好似雲霧繚繞的湖泊。不得不佩服他,只那麼靜靜地立在那,卻有種說不出霸氣與傲氣。

「老四,退下吧。」康熙望著前方,沙啞的開口。

「兒臣告退。」無論對誰,他都是冷冷淡淡。

「貝兒。」

聞聲我抬頭,卻正對上一旁的滿目怒火。

「在。」我小心的開口,卻換來某人下顎狠狠地抽了一下。他雙眸眯起,陰鷙之色瞬間暴漲千百倍,我兩腿一軟。

「過來。」康熙根本沒注意背後的戰況。

「時。」

「女人都像你這樣?」錯身而過,他壓低著聲音一字一句蹦出,半垂下的眼帘,根本掩不住眼底翻騰的怒氣。

陳述句還是疑問句?但看樣子肯定生氣了。我心裡像兩小人在打水,七上八下,納悶又在哪處踩了他老人家的地雷。「借過借過。」我心虛的乾笑兩聲,躬背小心翼翼地繞過身邊的高壓電線。

他勾唇斜睨,冰湖般的眼睛無形中多了幾分陰媚不羈,眉梢眼底總是輕佻冷淡,讓人摸不清他的心思。

稍許他才拂袖離去。

警報解除,我的呼吸跟著慢慢平穩下來,微一思酎,才放慢腳步來到康熙身邊。

那張蒼白憔悴的臉上刻著歲月的滄桑,眼神空洞而又迷茫,已經再難尋到那不可一世的痕迹。眼前剩下的,只是一具沒了靈魂的軀殼,無奈、悲痛。我一時間不太確定要不要去打擾他。

一支白玉蝴蝶簪斜插在靈惜光滑扁平的低髻上,一身雪白的衣裳襯得她空靈如仙,只是臉色太過慘淡,白如蠟紙,好似一朵凋零的白梅。在他專註的凝視下,她恍惚被一股清靈飄渺的氣氳包圍住,那樣溫暖舒適,那樣寧靜柔和。

「靈惜給你的。」他遞給我一個白色的信封,並未回頭。

我屏住呼吸,雙手接過。

信封滲透的滴滴血跡分外刺眼,我屏息拿出信紙,手竟控制不住的發抖。

「貝兒,我沒有資格告訴你什麼樣的男人才值得託付終身,但請不要和我走上同樣的道路,否則這一生太辛苦。

兩個世界的人,可以是朋友、可以是仇人、可以錯身而過,但是如果相愛了,等待的卻只有悲劇。就像飛鳥戀上魚,拼了命想廝守一起,但卻是害了對方,毀了自己。我愛他,但因為我愛的是他,所以無論我有沒有選擇他,我這一生都註定要痛苦。

貝兒,若決定了,就轟轟烈烈地走下去,會苦會痛但至少不會遺憾,若還沒下定決心,聽靈惜一句勸,千萬別讓自己陷得太深。「

願你一生幸福——靈惜

「靈惜姨。」我強忍著馬上就要奪眶而出的淚水,但它終於還是如斷珠般垂下。

「她怨朕。」康熙嘶啞著聲音悲愴的開口。「一國之君連自己的妻兒都護不了。」他嘴角捲起一個漫不經心的笑,笑的那樣涼薄。

我找不到言語安慰,走去,把信遞給他。

他布滿血絲的眼睛有一絲的猶豫,但還是伸手接過了信。

又是良久的沉默……

「靈惜。」替她抿攏鬢角的碎發,他放下信,滿目愛憐。「朕負你太多,累你一生。」他的唇在她慘白的臉頰輕輕摩挲,好像在對待一件稀世珍品。「以前每次看見流星你總吵讓朕許願,朕總是錯過。記得最後一次在蒙古看星星嗎,那天我們躺在早上看著滿天的星斗,流星飛過的時候你興奮極了,後來你問朕是不是又沒趕得及許願,朕怕你笑話,騙了你。這次重新遇見你,沒想到朕還是來不及……」他哽咽,淚水如山中的溪流汨汨地在他清朗的面頰上流淌,淚濕衣襟,滴滴都是心痛。

當晚依照靈惜的遺願,一座簡易的墓碑屹立在嚴府的竹林。

康熙四十三年,十二月冬,大部隊人馬啟程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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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人,閃(全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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