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 重逢

三十二 重逢

第三天一大早我們就被嚴靖召了去。

書房裡,嚴靖正襟危坐在書案前,一雙眼睛異常的凜冽深沉。「鄭華大約已經得到皇上親臨的消息,你們要是再不行動,恐怕又要被那狗賊搶先一步了。」

老八眉眼裡的恬淡閑適杳無蹤影,代之而起的是一股恭謹肅然之氣。「嚴大人所言極是。鄭華陰險刁滑,攀權富貴,為謀大權不擇手段殘害前任提督和巡撫。近幾年朝廷為了對付他也傷了不少腦筋,可惜他下手向來滴水不漏,實在難以應付。晚輩實不相瞞,皇阿瑪這次親臨的另一目的就是為了手韌奸臣。」

嚴靖嘆息道。「這也難為皇上了。那你打算怎麼做?」

「鄭華與俄國使團的伊斯瑪依洛夫走得很近,據我所知,伊斯瑪依洛夫近日就在南京,只要把他請來,他們那些見不得人的勾當就能一目了然。但是鄭華刁鑽狡黠,所以為防他逃跑,晚輩特地請了九門提督前來南京,先堵上他一陣,但畢竟按官列提督在他之下,那奸臣未必能買賬。恕晚輩失敬,若能得總督相助,必定事半功倍。」

「既然八阿哥開了口,老夫自然全力以赴,只是冒冒然去只會打草驚蛇。」

「嚴大人的意思是……」

「這麼多年下來,鄭華的謹慎恐怕早已成了杯弓蛇影,草木皆兵。」

案前,十四眼中突閃過一道驚鴻;老九嘴角勾起一道柔軟的弧度;老八一步向前,沉寂陰鷙的帶出一抹笑意。「嚴大人高見。」

他們都聽懂了?站了這麼久,聽了這麼久,咋就沒有一句是我能懂的?

也是,那種等級也不是我這種人能隨便練就的,我早該清楚自己就是個儲備物,他們最好我啥都不懂,到時候敵人來了就把我往外一拋,他們哥三好的逃命去。到頭來,背黑鍋和送死的事情全由我一個人包了。

………………

自從書房的談話后,我再也沒見過靈惜和清秋,就在昨天我意外的發現她們房裡的日常用品也全都搬空了,兩人彷彿人間蒸發般。

四天後,我們拜別嚴靖,前往燕子磯。

燕子磯在南京郊外的直瀆山上,若徒步起碼得花上五六天的時間,老八建議以馬代足。

他們這些從小在馬背上長大的人自然沒問題,可我就麻煩大了。二十一世紀的新新人類,旋轉木馬倒是乘過幾回,但要是來真槍實彈,恐怕不摔死也要嚇呆。

「貝兒騎這匹。」妖精牽來馬,把韁繩交到我手裡。

我心中還在沉吟不決到底要不要騎,卻沒注意自己什麼時候已經接過了那條韁繩,等我再回頭,一張馬臉離我不到五厘米,差點沒和它嘴對嘴,我大叫一聲就跌坐在地,那偏匹馬不放過我,還要湊上頭來嗅,望著它不時蠕動的嘴和翕動的鼻翼,一股酸水直搗腸胃,我蹬著腳不停后挪。

「起來,什麼樣!」領子徒然一緊,緊接著身體就脫離了地面。「上去!」背後傳來一聲喝斥。

「呃……」我回頭看見十四正要扔我上馬。「不,不行啊,不行啊!真的不行!」我慌忙大叫,手腳不停的又甩又蹬,像條活魚似的在他手底下活蹦亂跳。

那匹黑馬,高昂著頭,抖抖鬃毛,尾巴一甩一甩,一臉悠然自得的看著我一路垂死掙扎。

眼看就要被丟上斷頭台,我急中生智,兩腳往馬身上一頂,兩臂向後牢牢環住十四的腰,後背緊緊貼在他的胸膛上。

馬被我突如其來的一腳嚇到了,立刻豎起耳朵嘶叫。

我大爽,讓你這畜牲再拽!

「你給我放手,膽小成這樣還是不是男人!」芒刺在背,十四在我耳後大聲怒斥,氣憤更升一級。

我心裡大叫冤枉,手上卻絲毫不敢鬆懈。我委屈道:「都是年輕人,說話何必如此含槍帶劍,再說這能怪我么,誰讓它個頭這麼大還長這麼野性。」

「騎個馬還挑長相,你當真是女人么!」他將我手指一根接一根的扳開。「這是吐谷渾馬,產於黃河久治河曲一帶,雖然體格大但是合群性強,性情溫馴。」

「拉倒。」十根指頭已經差不多被他扳離了六七根,眼看快堅持不住,我索性佯裝瀟洒的縱身躍下,不急不慢的抖去下擺的灰塵,仰頭道:「要騎……我也要那匹。」我一眼相中老八身後的那匹馬,雪練似的白,渾身無一根雜毛,一看就是馬中的湯姆克魯斯。

「你要我那匹?」十四輕蔑的挑起墨眉。「那是專用的軍馬,連吐谷渾都馴服不了,還妄想騎蒙古馬。」

「怎樣!」被他一語點在軟肋上,我不蒸饅頭也得爭口氣,和他杠上了。

「你!」

「十四,貝兒想騎就騎吧。不過。」遠處,妖精一夾馬肚,踱步來到我們面前,他俯身,唇瓣掃過我的耳垂,夢囈般的低語:「你要是摔壞了我可是會心疼的。」

我張嘴,一句變態險些罵出口,但是出於對生命的熱愛,我還是強忍下了一身的雞皮疙瘩,讓嘔吐的**自毛孔一點點滲透進五臟六腑。

「上馬!」不知什麼時候,十四已經牽來了那匹寶馬。

「呃……」話都放出去了,現在後悔也晚了,我抽搐著嘴角,一條腿踏上馬鐙。等等等……才剛放穩一隻,另一隻腳還沒來得及沒離地,該死的馬已經自說自話向前走了。我來不及收腳,冷不丁的摔倒在地上,跌了個狗吃屎。

兩個急促的悶笑聲在上面響起。

屈辱啊!我咬牙,一股腦的從地上爬起,撇頭吐掉嘴裡的泥沙,向後退了幾步準備助跑。默數到三,我以五十米衝刺的速度向阿湯馬沖了過去。生怕它又要擅自走動,快接近時我就猛然加速起跳,可是指尖才碰到馬鞍,它竟然給我踢踢後腿,撒開蹄子跑了。眼睜睜的看著自己騰在半空,我倒抽口冷氣,還來不及尖叫就重重的落在地上,以蛤蟆功的姿勢草草收了場。

身後的悶笑聲轉為大笑。

我一屁股坐在地上不屑回頭看他們一眼。

手掌搓擦掉了層真皮,掌內布下道道血絲,膝關節處的布料也磨破了,路上的碎石子在暴露的膝蓋上生生滑開了好幾道血口子。微風捲起地上的塵埃鑽進傷口,我疼得鑽心鑽肺,淚水直在眼眶轆轆打轉,我憋著嘴,努力不讓它流下,卻不想此時的表情會丑得跟便秘似的。

十四強忍著笑意把我遞交給老九包紮,老九熟練的清理完傷口,從懷裡掏出幾個小瓶子,在擦傷處撒上不同的藥粉,然後用紗布一一包紮好。

藥粉進入傷口,我很快就感覺到了藥效,傷口火辣辣的,稍稍一有動作就如針刺一般,我僵在原地不敢輕舉妄動。

老九戲謔的笑,一根修長的食指點在我的鼻端,不緊不慢道:「不聽話,這是懲罰。」

我開始懷疑那傢伙是不是故意在葯里撒了辣椒粉。

「讓你逞強,笨得跟什麼一樣。」十四埋怨著將我拎上他的馬。「坐穩了,摔下去沒人救你。」

「哦。」技不如人,有什麼辦法。

「太用力了!你這樣拽著繩,馬怎麼走。」

「哦。」

「你坐前面去點!」

「哦。」

「嘖,頭髮!」

「哦。」

「背別老貼著我!」

「哦。」

「喂,小心!……白痴嗎!讓你坐穩了!」

「哦。……呀……救……謝謝。」

「你!算了,還是坐後面點靠著我。」

「哦。」

「羅貝。」

「嗯?」

「你是白痴嗎?」

「……」好久沒罵人了,小黑,我想你啊!

儘管我們走的是官道,還是不免會遇到過客。周圍的人有些用曖昧的眼光打量,有些則惋惜的搖頭,他們八成都以為我和十四是Gay.不過幸好有老八壓著,十四才沒下去揍人,也沒有把我扔下馬。

「八哥,不去靜海寺嗎?」十四的手指頂著我的背,不讓我碰到他的身體。

「來不及了,直接去直瀆山。」

三天後我們到達了直瀆山,我的傷也差不多都好了。

燕子磯位於南京郊外的直瀆山上,因石峰突兀江上,三面臨空,遠望若燕子展翅欲飛而得名。

直瀆山高40餘米,南連江岸,另三面均被江水圍繞地,勢十分險要。不得已,我們只能在山下棄了馬,徒步上山。

將近黃昏,我們幾人才登上山。

登臨磯頭,看滾滾長江,浩浩蕩蕩,一瀉千里,蔚為壯觀。

我們繼續行往深處,一路隱隱約約聽到嘈雜聲,順著聲源,越往裡走,聲響越大,好似人的叫囂和刀劍的碰撞聲。難道是一年一度的華山論劍?我莫名的看向旁邊的三位,卻見他們臉色徒變,腳下的步子也越來越快。

本來就矮他們大半截,何況以現在的速度,我一路小跑才勉強跟上他們。

好久,前面的人突然停住了腳步,我沒來得及急剎車一個釀蹌貼上十四的背,我捂著鼻子,大喘著探頭望去,卻被眼前的情況驚呆了。

刀劍如注,喊聲震天,一邊幾個中高個頭的男人圍住兩個虎背熊腰的粗漢拚刺刀,另一邊幾個大漢正掄著腰刀,殺進別處的人堆。

十四大力推了我把,吼道:「去御碑亭!」

「啊?」我才回過神,卻見他們三人也已經投入了混戰。

什麼御碑亭,我哪知道該怎麼走……人群中,大刀長劍閃電般的舞動,道光過處,人頭削瓜似的落地。我在一旁早已嚇得寸骨皆軟,半步難移。現在敵軍我軍都分不清,若傻乎乎的衝出去……我望了眼不遠處雙目未瞑的屍體,不敢再多想。

我咬唇,腳步落得極為小心,唯恐驚動花花草草,惹來殺身之禍。我一步步移置身後的大石塊,然後探出半個腦袋觀戰。

好不容易在人群中找到十四的身影,只見他赤手空拳正和一個粗礦壯實的男人僵持著,男人咬牙瞪眼握著兩把匕首突然朝他胸口刺去。十四蹙眉向旁邊一閃,躲過一刀,然後飛起一腳向男人的右手踢去,正中他的手腕,匕首脫離了男人的手,像一旁飛去,深刺進一棵樹上。我手裡捏著一把汗,眼觀鼻鼻觀心,連呼吸也不敢太大聲。

「貝兒。」

我的脊背一寒,一腦黑線,惶恐的回頭。「靈惜姨?!」我睜大眼睛看著站在背後的人。「你怎麼會在這兒?」

「我。」她的眸瞳轉黯,蒼白憔悴的臉上流露著無奈與悲哀。「你跟我來。」

「去哪?」

「御碑亭,皇上在那兒。」

「皇上?這些人是來刺殺皇上的?」

「對,七天前我按老爺的吩咐找到鄭華,告訴他伊斯瑪依洛夫招供后已經被刺死,我還告訴他皇上已經掌握了他殺害前提督和巡撫的證據,朝廷裡布的眼線也日趨瓦解。」

「他信你?」

「我本就是他養的內應,他怎會不信。」靈惜的嘴角掠過一絲凄涼,冷清的眸子刻著孤寂。

「你!嚴大人他……」

「老爺知道,從開始就知道。他不怨我,也不怪我,甚至收留我陪我在鄭華面前演戲。這些年,他從沒有把我當下人,對我唯一的要求就是不能傷害清秋。」靈惜的聲線顫抖,激動、痛苦的嗓音逸出喉間。「我又豈會不知好歹。十五年前我被鄭華虜去糟蹋,利用,做盡骯髒的事。十年間我眼看著他不擇手段的坐上江蘇巡撫的位置,若不是老爺,靈惜現在也不知身在何處。」一行清淚湧出眼眶,沿著憔悴的臉頰滑落。「我欠老爺和清秋的,恐怕這生都還不完。」

「靈惜姨……」

「這裡危險,快走吧。」

「嗯。」

……背後刺刀和刺刀的撞擊聲、殺喊聲、尖叫聲和呻吟聲已交織成一片。

…………

「他們。」「玄燁!」撥開樹叢看到眼前的情形,我和靈惜不住驚叫。

眼前儼然又是另一片戰場……

御碑亭前刀和劍交刺對殺,發著「啃啃擦擦」的響聲,中間還時不時地傳來幾聲「護駕!護駕!」的特色尖叫。

亭口由面癱、十三還有幾個年輕的阿哥寸步不離的守著,停中,康熙負手屹立,以往的慈愛蕩然無存,目光陰冷透亮,彷彿能透視人的靈魂,冷若冰霜的臉上察覺不出半分驚慌。

直到他的視線掃到我和靈惜的藏身處,震驚驅走了他眸中的冰冷,他抽動嘴角,緊繃的表情下隱藏著一絲顫意。

「玄燁。」身邊的靈惜早已淚流滿面,握我的手不停顫抖著,艱澀的喚出心中的名字。

靈惜喚得很輕,但是亭中的他似乎聽到了,震撼、喜悅、疑惑、憤怒、痛苦一一呈現在他剛毅的面容……直到最後,表情在恐慌中停格。「靈惜!」他粗啞的狂喊:「快!你們還杵著做什麼!快給朕去救人!快!」

眼角忽閃過一道光,還沒弄清楚發生了什麼事,我本能的拉住靈惜後退了幾步,卻被身後的石塊絆個正著,兩人紛紛倒向樹叢,卻沒想這一跤竟是救了我們的命。剛倒地眼前就掠過一束刀光,緊接著一個枯瘦的男人出現在我們上方,目光殘虐暴戾,活像來攝魂的死神,他猙獰的奸笑,刀高舉過頭頂迎面就向我們斬來。瀕臨絕境的恐懼使我動彈不得,眼睜睜的看著刀刃離我越來越近,就在心跳快要停止時,一道劍光陡然暴漲,吞噬了眼前的刀光……我再睜開眼,一把劍已貫穿了男人的左胸,隨著瞳孔漸漸的放大,他僵硬的向後倒去。

看著腳邊的屍體,他拳頭握得指節發白,眼眸霎時劃過一抹狠戾。

「你。」我剛要開口,他倏的轉過頭來,滿目怒火,一把將我從地上揪起。「笨女人,你來做什麼!」面癱臉上青筋跳動,用目光凌遲著我。

「他們帶我來的啊。」天地良心,要不是不得已誰會沒事喜孜孜的跑來這兒送死。

「多謝阿哥相救。」靈惜蹲了蹲身,臉上滿載複雜,似歡喜又似痛苦。

「不必多禮。」面癱突然鬆開手任我重新摔回草叢。「夫人請。」他瞪了我眼轉身走上前開路。

靈惜蹲下身扶起我,螓首輕搖。「傻姑娘,快起來。」

……………

從樹叢到御碑亭不過短短几步路,我們卻好似走了幾個世紀。

面癱在前面殺開路,但畢竟他只有一個人,護不了我們兩個,一路我和靈惜身上還是或多或少的被劃了好些口子,好在傷口不深。

就在我們快到達時,御碑亭的防線也恰被擊破,阿哥們被四面八方的攻擊衝散,康熙身邊只留下個咋呼的「中間人」。

乘著空隙,亭側突然躍進兩個狂悍的漢子,一人咆哮著砍向太監,另一人的劍峰則直指向失神的康熙。

「玄燁!」靈惜離開我們瘋狂地奔向亭中。

「靈惜姨!」我想去追回她卻被胤禛一把拉回。「靈惜姨!」我口乾舌燥,眼看著四面的刀劍在她身上添著一道又一道新的傷口,一道比一道深,一道比一道鮮紅……

她衝進亭中,撲進他的懷裡……劍如銀蛇,疾如閃電……血如朵朵梅花驚心動魄地盛開在她一身雪白的衣裳上……染紅了她的背,也染紅了他的指……

「靈惜!」男人拖著她慢慢下滑的身子,悲痛欲絕的嘶叫,聲音如同野獸受傷般嗚咽,嘶啞而低弱。

我迷茫的看著靈惜的背影,咽喉處陣陣刺痛,腦袋脹得似乎要裂開般,我幾乎要窒息。

「小心!」他揮劍,將我完全擋在臂彎下。「女人!」他強烈克制著聲音的顫抖。

右背肩胛傳來一陣錐心刺骨的疼痛。「噝……」我痛苦的逸出一聲呻吟。

「笨蛋!睜開眼睛!」

我閉著眼睛嗎?

「聽到沒有!」他緊箍著我肩。

如果我有力氣,我一定要告訴他我的肩膀快被他捏碎了。

抵制著極度疲倦,我費力眯開眼,勉強接受外界的光線。陽光下,他臉部輪廓開始變得模糊不清,似有雙重疊影交錯,不停在我眼前晃動。

「羅貝!」

不久,黑暗重新襲來,一片金星揮舞間,我慢慢失去知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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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人,閃(全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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