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 意難平

79 意難平

夜已深,候在前廳中的諾拉早已坐立不安,聽着院中尋常的蟬鳴都感到格外鬧心。

半個月前,她收到了來自克諾薩斯北部邊境的一封求援信,那是她的哥哥親手寫下的信,筆跡潦草,字裏行間都透露着急迫,信紙之上甚至有明顯被人擦拭過的血跡,讓她很難想像那突如其來的戰爭究竟多麼慘烈。

兩國聯姻后,西南再無戰事,當時恰逢魔神復生,冥絡有意前往遠東鎮守被拒,卻被遣回西南,與此同時更被長笙收走了軍權。

如今魔神先後摧毀了沃多與埃格特,克諾薩斯前來求援,冥絡卻無權發兵支援,呈去塔蘭的請求也如石沉大海,毫無回應,若從她收到求援信的那一天算起,到今日已過去半月時間,艾諾塔境內隨處都能聽到有人討論魔族與克諾薩斯的戰爭,魔族正在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蠶食著克諾薩斯的國土,這讓她如何不焦急萬分?

忽然,院門被人沉沉敲響,諾拉連忙起身站至屋檐下張望。

冥絡回來了,可他那心事重重,甚至有些失魂落魄的模樣,讓諾拉滿懷期待的一顆心沉了下去。

「冥絡?」她喊住了從自己眼前經過的丈夫,上前抓住他的手臂,倔強地目光似在尋求一個答案。

冥絡從未想過自己會撞破這麼殘酷的真相,不管是自己從旁偷聽到的,還是長笙與蔣箏親口與他說的一切,對他的衝擊都太過猛烈,此時此刻回過神來,看着諾拉,方才想起自己此行塔蘭的真正目的都未對長笙提過。

不過……提與不提似乎沒什麼區別。長笙與黑龍之間有所交易,出兵支援克諾薩斯這件事,她是絕不可能同意的。想到此處,冥絡竟是一時不知該如何開口安撫諾拉焦慮的情緒。

「諾拉,你先別急,我再想想辦法。」

「辦法?我們不過是希望得到支援……」諾拉眉頭緊鎖,雙手牢牢抓着冥絡,咬牙道:「她是你姐姐,我是你妻子,我的國人有難,她要見死不救嗎?」

「我需要一點時間,你別急好嗎?」

「半年來我沒有求過你什麼吧?」諾拉語氣中滿是憤怒與不滿,「只這一次,這是一場戰爭啊!每一分每一秒都有人在犧牲,克諾薩斯的北部前線隨時可能崩潰,求援信從那兒寄到西南至少七日,如今一來一去又過了半個月,我那麼信任你,甚至都跟着你來到塔蘭了,你卻告訴我,你還需要時間?是要多少時間啊?一個月?兩個月?還是一年半載……」

「諾拉!」冥絡不禁皺眉,「你能不能相信我,不要這樣鬧!現在先去睡覺,我會想辦法!」

「你要比誰聲音大嗎!」諾拉反吼了回去,用力甩開冥絡的手臂,叱問道:「王究竟怎麼了?當初不願收容埃格特的難民,如今連對克諾薩斯伸出援手都懶得了嗎?這種時候保全實力是不是有點問題啊?好歹當初也是當初起義軍的統帥,難道連唇亡齒寒這種道理都不懂嗎?我們要是真敗了,對她有什麼好處?」

「冥絡!我一直以為你是個有本事的男人,西南軍中那麼多人敬你重你,如今所有人都對女王所作所為感到不滿,只要你一聲令下,西南軍定會追隨於你!我與你聯姻,我們兩國交好,克諾薩斯只是想要支援,又不是要你反了,為什麼一定要拘泥於一道王旨啊?」

「你當初一人獨闖我軍陣下的勇氣都去哪裏了?難道是在這半年平靜安逸的日子裏被消磨了嗎?我對你好失望啊,你怎麼是這樣的……你該不是也和你姐姐一個想法吧?你在報復我嗎,冥絡?你恨不得克諾薩斯倒了,我再沒有任何利用價值,然後你就可以將我扔掉,是嗎?」

「夠了!」

這一聲怒喝,嚇得諾拉瞬間安靜。

冥絡疲憊而憤怒的目光中有一份夾帶着冷漠的不耐煩,這樣的不耐,讓她失去了把話繼續說下去的勇氣。

她努力深呼吸讓自己冷靜下來,卻是平靜不了心中的萬千委屈,止不住紅了眼:「如果女王不願意支援克諾薩斯,我自己回去。」

「你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諾拉說着,跑回了卧房,順手鎖上了房門。

冥絡緊隨其後,卻被關在門外,伸手推了兩下,沒能推開,一時頭疼不已:「你這又是什麼意思?」

「我嫁給了你,你本應是我餘生唯一可以依靠的男人,可如今我家國有難,你卻只能夾在我與親人之間兩難……這些等待的日子裏,我止不住地一直在想,如果我在心裏的地位能稍微重一些,你會不會為我多勇敢一些?」

「你別這麼想,我真的需要點時間……這件事比你想像中要複雜,姐姐她有苦衷,事情還有迴旋的餘地,十天,十天內,如果她還不答應,我帶你回西南,我立即違背她的意願起兵……」

「其實你心裏從來沒有我,不是嗎?」諾拉將冥絡的話打斷,「既然如此,我留在你身邊,和死在我故國的戰場之上,對你而言沒什麼區別吧。」她背貼著門鎖,靜靜說罷,已被淚水朦朧的雙眼愣愣望着沒有點燈的漆黑房間,心痛之間,與門外之人一同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她用眼角餘光看見冥絡的身影在屋外徘徊了一會兒,最終轉身離去,不禁跌坐在地,低聲抽泣起來。

冥絡沒有反駁她所說的話,一句都沒有。

從小到大,哥哥什麼都由着她,她想要的每一樣東西,不管多麼珍稀、貴重,或買或搶,哥哥都會給她,她習慣了被人捧在掌心的感覺,所以也認為這世上沒有什麼是她想要卻無法擁有的。

尼科爾總是想為她找個好歸宿,可她誰也看不上,於是她對尼科爾說:「我要嫁人,那一定是嫁給一個非常了不起的人,他須得權勢地位、相貌品行、膽識智謀樣樣不輸哥哥,不然我這一生誰也不嫁。」

「你就是不想嫁人,我知道了,不催你就是。」

是啊,她從未想過嫁人,因為一旦嫁人了,就不能繼續賴在哥哥身旁了,可這世上,哪裏有人能比哥哥更好呢?

她曾以為自己這一生都找不到那麼一個人了,可這世上偏偏就出現了一個冥絡,一個比她小上三歲的敵國王子。

從一開始,她對那個人就是充滿好奇的。因為就是那麼一個人,年紀輕輕統領一方,一次又一次將她哥哥的進攻阻隔在那西里要塞城牆之外。軍營里的人,也時常會聊起這位敵方統領,每每路過聽見,她便會想,這個冥絡或許和哥哥一樣,是個很了不得的人吧。

這份好奇,逐漸變成了一種莫名的好感,明明身處不同的陣營,她卻總是忍不住想要更多的將他了解。

終於有一日,她見他牽馬孤身立於城下,身姿挺拔,目光堅毅,明明生死已在他人一念之間,卻不露一絲膽怯,怎能不令人心生嚮往?

那時的她並未多想,只告訴尼科爾,這個男人不一樣,她很喜歡。

她知道,只要是她喜歡的東西,哥哥就一定會給她,什麼都不會例外,所以她最終如願得到了一紙婚約。那時她只覺得自己又得到了一件心儀的禮物,並不知人與那些沒有生命的物件是不同,這樁婚事從一開始就是她一廂情願,她所得到的,並不是她真正想要的。

諾拉從不否認,冥絡確實對她很好,就像曾經什麼都由着她的哥哥一樣,總能將她想要的送至她的眼前,永遠隨着她的性子,也從未對她說過一句重話。他做到了一個好丈夫該做的一切,以至於她差點忘了,那日他簽下那紙婚約時的眼神是那麼的不情願。

細細想來,冥絡每一次對她好,都像是在履行公事,看似認真,實則敷衍。

終於,她慢慢發現了,那個日日與她同床共枕的男人,從未愛過她。他的雙眼,只有在看向那個叫莫妮的屬下時,才會有更多的柔情。

她是一個女人,自己強迫而來的丈夫心裏早已有了別的人,曾經滿心歡喜的嫁了過來,以為自己是全天下最幸福的女人,可到最後,卻發現自己只是他人感情的插足者,要說不在乎,那肯定是假的。

從前她喜歡什麼就會直說,因為她清楚,哥哥什麼都會給他。如今她想要什麼,卻已不再敢去明言,只敢期盼著自己眼中的嚮往能被聰明的他洞悉,期盼著自己與下人閑聊時的願望能悄然傳至他耳中,因為她害怕,冥絡會因她一次一次任性的索取而漸漸將她視作累贅。

可她偏偏就是撿不回自己的驕傲與尊嚴,半年來從未想過將他那份心事點穿,一心只想保持這現狀,留在他的身邊,哪怕愛得卑微,哪怕痛得可笑……

只是她怕的事情終於還是發生了,不管怎麼小心翼翼的維繫,都無法將這段錯誤的婚姻維護出一絲安全感……事到如今,她要是真的走了,冥絡會去找她嗎?

這個問題的答案,她不知道,也害怕知道。

***

冥絡獨自坐在臨時收拾好的客房之中,望着眼前跳動的燭火,沉思了許久,終於下定決心,為自己解開那道多年來一直將他保護著的封印。

他能感受到一股曾經從未碰觸過的力量在體內復甦,強大而又洶湧,流通在血脈之中。

除此之外,再無其他他所擔憂的東西出現。

蔣箏說的沒錯,龍族並非天性邪惡,黑龍也不過是曾被逼入絕望之境,才讓心底深處的恨意滋生,化作強大的心魔。

不死鳥的力量與魔氣相衝,無法為魔人治癒傷痛,這一點她曾在莫格身上證實過。長笙是龍非魔,所以從前一直可以接受她的治癒之力,可不知從何時開始,長笙的身體竟開始排斥起了不死鳥的力量,正因如此,蔣箏斷定長笙會變成如今模樣,應該是受到了黑龍魔氣的侵蝕,在此前提下,長笙所做出的每一個決定,都有可能是潛意識遭受了黑龍的暗示。

人心是極其脆弱,極其容易受到蠱惑的,一個人一旦迷失了自己,所思所想便都再身不由己。

就好像如今的長笙,看似做的一個決定都有自己想法與立場,實際那都是黑龍給她的暗示——「你是龍,是魔神的後裔,你不需要善良,自私和殘酷才是你的本性,必要的犧牲只是為了更好地保護真正值得保護的事物。」

這樣的暗示,讓長笙沉溺於自己「生來便屬於黑暗」的假象中,不斷欺騙與折磨那個還存有一絲善念的本我……

——這樣的長笙,不快樂,也不可能得到快樂。

——那我能做點什麼?

——她不允許我離開這個房間,可我必須去一趟沃多,只要能讓我離開塔蘭,剩下的事都交給我,你去支援克諾薩斯,絕對不能讓艾諾塔陷入孤立無援之境。

——可沃多已經不復存在了。

——我不相信千葉流砂是會輕易認輸的人,沃多沒有傳來她的死訊,如今哪怕只有一線希望,我也要試一試,只有這樣,才可能讓從前的長笙回來。

——好,那你最近別再激怒姐姐了,我會替你想辦法。

從蔣箏那裏離開后,他左思右想,最終去了一趟入雲塔,將自己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訴了拉基,拉基對此並不感到意外,他說風鈴曾經提醒過他,長笙的體內有一股外來力量,雖然長笙能夠將其壓制,但並不一定能夠長久。長笙自上次沃多生變歸來,整個人的心性都變了,他早已經有所懷疑,奈何多次求見被拒,更別提與蔣箏會面的可能性,最後只能不了了之。

拉基說,想要在長笙的眼皮子底下將蔣箏送離塔蘭不是件簡單的事,一是需要有可靠的人在合適的地方接應,二是要提前佈置一個能避過長笙眼睛的傳送陣,所有準備做好,大概需要半個月的時間,到時,只要將黑焰之石送至蔣箏手中,便能以她為中心點,催動傳送陣。

雖說克諾薩斯一敗,艾諾塔將會徹底成為魔族囊中之物,取或不取僅在黑龍一念之間,不管長笙與黑龍有什麼約定,他都不允許自己的子民活在這樣的威脅之下。

帶兵前往支援克諾薩斯一事固然重要,但由魔神帶領的魔族如此強盛,這場戰爭只怕是曠日持久,他答應了蔣箏,要幫助她離開塔蘭,這事關係着長笙能否從黑龍贈予她的陰影中走出,絕不能因為別的任何事拖延。

諾拉要是賭氣執意要回克諾薩斯,那就先讓林雷跟去保護她吧。反正再怎麼擔心也是無用,倒是尼科爾比他更懂得如何照顧諾拉,也絕不會讓她受到任何傷害……回去也好,他們彼此都需要冷靜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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