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 猛獸之心

80 猛獸之心

第二日的清晨,有人輕輕敲開了蔣箏的房門。

陽光灑入昏暗的房間,蔣箏自圓桌邊起身,眯着眼看清來者,目光中露出了早已久久不曾出現的淡淡笑意。長笙將這一抹笑意看在眼中,放進心裏,最後憋紅了眼眶,轉身離去。

昨日冥絡來過之後,長笙一直心情忐忑,如果說如今她最怕失去什麼,那麼一個是蔣箏,一個便是冥絡。若是冥絡也無法接受她的決定,像蔣箏那樣近乎仇視的對待她,她便不知這世上還有誰能將她真心以待了。

今日,冥絡一大早便來找她,她能從冥絡的眼神中能感覺到他並沒有完全接受自己的身世,但也不再像昨天那樣眼中滿滿都是抗拒嗎,這讓她一顆心安定了不少。

冥絡的來意和她預料中的一樣,儘管知道了她已與黑龍有所交易,冥絡仍是提出了支援克諾薩斯的請求,面對這樣的請求,她自是想也沒想便拒絕了。冥絡對這樣的結果顯然並不意外,他從小就很聰明,並不需要她費心對自己的決定做任何解釋,所以她也僅僅是警告冥絡不要輕舉妄動,否則她不一定能從黑龍手中保下他。

對此,冥絡沒有做明確的回應,目光中的茫然與糾結是怎麼刻意也無法完全藏好的。他與諾拉是夫妻,此時此刻他的身份處境必定十分為難,長笙怎會不理解他的為難之處?可很多時候做出一定犧牲本就是必要的,更何況冥絡還未意識到一個事實,他是龍族,壽命比普通人類長上不少,一個人類女子根本陪伴不了他多久,他根本沒必要對諾拉太過上心。

「姐姐和蔣箏姑娘,就打算一直這樣下去了嗎?」

長笙沒有料到冥絡會忽然提起蔣箏,一時神情竟是有些恍惚,回過神后只輕嘆了一聲:「這樣挺久了,她不能理解我,我也不能說服她。」

「我昨天見她的精神狀況很糟,但還願與我說話,姐姐要是不介意,或許我能勸勸她。」

「勸?那是要怎麼勸呢?」長笙苦笑,「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嘴上不說,可心裏一點都不贊同我的做法,你倆湊一起,八成說的都是我的壞話吧。」

「那也好過讓她一直這樣什麼都憋在心裏,總有一天會撐不住的。」

冥絡說得沒錯,長笙很久沒有允許任何人見蔣箏了,蔣箏被她軟禁在這裏,就像是見不著陽光的花,日漸枯萎。她心痛心急,卻做不到心軟放手,只怕稍一鬆懈,蔣箏便會從那指縫間溜走,再也抓不會來了。

蔣箏曾說,這一生從沒怨過她,之所以一直逃避著,全都只是因為怕她。

怕……多麼令人心寒的一個字。

曾經彼此信任、生死相托,如今卻只餘下了在心底生根發芽無限蔓延的懼怕……是怕她生而為龍,還是怕她血脈本惡?

蔣箏總是祈求她,說想帶她回去,可回去有什麼用呢?帶着滿心的創傷,還能讓一切重新來過嗎?更何況,蔣箏的身體根本承受不了那種力量了,她怎能任憑蔣箏犧牲自己送她獨自一人回去呢?

如今魔族進攻克諾薩斯,按當初的約定,艾諾塔該袖手旁觀,冥絡如今雖無權調動西南軍,但畢竟她近來的決策令很多人不滿,冥絡若有想法必能一呼百應,到時事情難免會變得有點麻煩。現在他願意暫留塔蘭,時不時來陪蔣箏解解悶,哪怕那兩個人只是一起偷偷說說她的壞話,倒也能算得上是件好事。

「阿箏,我能包容你所有的冷漠,可你什麼時候能理解我呢……」

我只是,不想再讓你受到任何傷害啊。

***

諾拉病了,冥絡得知這個消息后連忙匆匆趕了回家。

尼科爾對諾拉的疼愛幾乎已經到了溺愛的地步,克諾薩斯本是一個崇尚武力的國家,可就是因為怕她累怕她疼,尼科爾從未要求她習武強身過,身子自小就無比嬌貴,無論飲食還是穿着都被照顧得很好,小病是有,但大病真沒見過。

此刻,她躺在床上,唇色很是蒼白,說是整個人都沒有什麼精神,不想吃東西,還時不時會感覺噁心想吐,把兩個陪嫁過來的小姑娘着急得不行,不停在問管家殿下何時能回來,以至於冥絡回來的第一時間就被她們領到了諾拉身旁。

看着昨日還好好的妻子忽然變得如此虛弱,冥絡一時有些無措,在一旁干站了一會兒,然後拉了拉醫生的袖管,一邊與其一同向外走,一邊問道:「諾拉這是怎麼了?病得嚴重嗎?」

醫生看了回頭看了一眼諾拉,回道:「夫人這是有喜了。」

冥絡不禁詫異,只覺一瞬間無數念頭自腦中閃過,最後自己卻是一個也沒抓住,愣了好一會兒,才又問道:「那……這……懷了,她……這麼嚴重……她之後一直都會這麼難受的嗎?」

看着平日裏還算沉穩的小殿下忽然一副一臉茫然無措又結結巴巴地問出這麼一個問題,一旁的下人都止不住偷笑了起來,醫者也哭笑不得地搖了搖頭,認真叮囑道:「夫人只是孕期身子虛,又遇上煩心事,不小心傷懷過度哭傷了身子,調養幾天就會好,殿下要多關心關心夫人,盡量不要大喜大悲才好。」

醫生說完便提着醫藥箱走了。小殿下今年才滿十七,這個歲數就要當父親,實在是小了點。他行醫多年,倒也不是沒有見過這個年紀的父親,可那些自己都還沒長大的孩子大多也不太懂得什麼是責任,往往很多事情要讓妻子獨自承擔,這要換做以往,他肯定是要以長輩的角度,語重心長的好好教導一番,可偏偏冥絡的身份地位特殊,他一個醫者哪裏有膽子勸說?

「夫人昨天坐在地上哭了整晚,都昏過去了,殿下不關心就算了,還一大早就外出了……要不是我們見門敲不開,找人翻窗子進去看了看,真不知道會有什麼後果……」小丫鬟小聲埋怨著,語氣中的不滿明顯得旁人聽了都有些心驚,連忙拉扯她的衣袖,這才讓她趕忙低下頭閉了嘴。

冥絡忽覺十分愧疚,在原地尷尬的站了一會兒沒好意思上前,腦中思緒如麻,無比混亂。

他要當爹了,可他自己在很多人眼中都還只是個孩子,他忽然不知道自己該去做點什麼,要注意些什麼,才能更好的去迎接這個小傢伙的誕生。但是迷茫並沒有讓他感到一絲一毫的煩躁,相反他感覺自己肩上多了一份新的責任,明明沉重卻又偏偏讓人充滿動力。

曾經他告訴自己,既然選擇答應了這段婚姻,那就一定要對那個帶着笑容而來的女孩負責,這份責任,是為了兩國之間的友誼,也是為了自己的餘生能不再為除莫妮外的任何人心懷愧疚。

他以為這份責任會一直這樣刻意地存在並被他承擔下去,可就在剛才,有什麼東西悄然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是關係,他與諾拉的關係。

諾拉有了他的孩子,那還未隆起的肚中小小的生命,就像是一根紐帶,那麼輕易而自然地將兩個人的血脈相連,從此對一個人的責任,變成了對一個家的責任。於是他的心中,忽然除去與她不吵不鬧安安穩穩過好每一天外,有了更多的期待。

只是現在,諾拉還在生氣,得先安慰安慰才行。

冥絡正愁不知道怎麼開口,便見保姆從屋外端來了剛煮好的葯,瞬間如釋重負又笨手笨腳地上前接了過來,輕輕坐到床邊,道:「對不起,我昨天以為你不想理我,我以為……你先睡了。」

「我是該早點休息的,如果昨天早點休息了,今天就有力氣離開這裏了。」諾拉淡淡說着,語氣沒有任何波瀾。

「……」

「不過也不是什麼不得了的毛病,不如就後天再啟程吧。不用送我,忙你的就好。」諾拉說着,將葯從冥絡手中接過,皺着眉一口氣喝了個乾淨,又反手塞回冥絡手中,道:「沒什麼事的話,你就出去吧,我想睡會兒。」

冥絡被堵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但細細一想又覺得自己接下來必定會與長笙起大衝突,諾拉現在回去倒也會安全不少,便深呼吸調整了一下情緒,用儘可能溫柔的語氣輕聲安撫道:「昨天是我不對,你消消氣,先好好休息一下,過兩天我派人送你回西南,然後再讓林雷護你回國,你覺得怎麼樣?」

諾拉下意識抬眼望向冥絡,她沒有說話,但本已晦暗的目光又因為丈夫前一刻的溫柔而燃起了一絲難以掩藏的期望,似是在問——那麼你呢?

冥絡放下手中的葯碗,道:「我有很重要的事要處理,不會太久,處理好了,我就去和你們並肩作戰。在那之前,你要照顧好自己的身體。」他說着,握住了諾拉的手,認真道:「還有我們的孩子。」

諾拉全完沒有料到冥絡會這樣哄自己,他說這些話時眼中的那種溫柔,是她往日從不敢奢求的夢。

她本以為這一切都該結束了,在自己將一切說破,選擇不吵不鬧黯然退步后,冥絡會順水推舟的與她漸行漸遠,那樣倒也算得上好聚好散,她全當自己從未與他遇見,不再依賴,也不再期待。

諾拉用眼神示意下人們退出了房間,認真而又忐忑地凝視着冥絡:「忽然對我這麼好,是愧疚嗎?其實不用的。我一直知道,是我拆散了你和莫妮,一開始就是我對不起你們,可是我放不下你,才一直騙自己說,得不到你的心,能得到你的人也很不錯。但是我現在知道了,這樣的我並不快樂,連帶着你也一起不快樂。」

「至於昨晚……我不怪你,我只怪我自己太心急的想要得到你的答案,彷彿只要你答應為我奮不顧身,我才能感受到你對我的在乎。其實,我清楚你的難處,可我就是忍不住想看看,如果我在你面前任性一次,你願為我將事情做到什麼地步。其實我該給自己留一步台階下的,可是當時真沒想那麼多……我想我是太習慣喜歡什麼就必須擁有什麼的感覺了,忽然有一樣東西得不到了,心裏空落落的,怎麼也想不通,怎麼也接受不了……」她說着,垂下眼睫,苦笑道:「可我挺討厭這樣的自己,我不該是一個死纏爛打的人啊……」

「諾拉,別這麼說,也別這麼想。」

「你要出兵支援我哥哥,肯定是得違背女王的意願吧……你為我做這些,我也沒什麼好回報你的,這一戰後,我會親自寫下和離書,你我就當扯平了。」

「說什麼呢?」冥絡看着兩眼通紅的諾拉,眼中心中滿是不忍,不禁將她的手握得更緊了一些,認真糾正道:「你是我的妻子,我們是家人,我為你而戰,還計較什麼回報?」

「冥絡?」

「你不用自責,我和她……從未開始過,一切並不是你所想的那樣。我答應娶你時,就已經做好了和你過一輩子的準備,那麼你呢?」冥絡手指輕輕順了下諾拉的發,打趣著問道:「你嫁給我時,難道不是沖着一輩子來的嗎?」

諾拉眼中閃著的淚光似斷了線的珠子,再也止不住地沉沉下墜。

她說:「我是啊,我當然是!」

一時間,諾拉有了身孕的消息在府上傳開,下人們議論紛紛,有人感到羨慕,有人為之欣喜。

莫妮聽着身後因此事而相互打趣的兩個小丫鬟嬉鬧而過,仰頭望着天上遮住了陽光的層雲,思緒不知飄往何方。

***

冥絡態度的改變,讓諾拉如沐春風,原本沉悶的每一天都發生了細微的變化,像是陰暗潮濕的背光面忽然開了一扇窗,陽光傾瀉而入,帶着暖意充斥了整片天地,美好得仿若夢境。

只是忽然間,這場夢被人無情的擊碎了。

就在冥絡準備讓人將諾拉送回西南的那一日,長笙竟帶人將這王府重重包圍。冥絡聞聲匆匆趕回,卻見諾拉的房間已被數十個王族親衛把守起來,窗門緊閉,好像是在看管一個犯人。

他走進昏暗的房間,看見諾拉抱膝蜷縮在床頭,連忙上前詢問始末。

諾拉抬頭時,眼中滿是恐懼。

長笙的話,似惡魔的輕喃,本離去已久,卻猶在耳邊。

——這場戰爭,艾諾塔不會派出任何支援,克諾薩斯將會成為一個歷史名詞,到那時你尊貴的身份會變得不值一提。本來你是走是留對我來說並不重要的,可你懷了冥絡的骨肉,事情就變得不一樣了。我不希望你帶着這個孩子去到黑龍所能掌控到的範圍,也不希望冥絡因為這個孩子而對你言聽計從,甚至不惜與我作對,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你要用我威脅他?

——什麼叫威脅?做姐姐的,希望自己的弟弟留在身旁,時不時見見面聊聊天,這不是人之常情嗎?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這樣對你有什麼好處?

——好處?如果你曾拼上性命想拯救世人於水火,卻終被世人推入地獄,你就會知道,從地獄之中爬出的猛獸吃人時不會計較肉質的好壞,因為,它只想活下去。

那一瞬,諾拉看見長笙的眼瞳是血紅的,那雙手也並不是常人的手,而是……猛獸的利爪,彷彿只需輕輕一下,便能將她與她的夢,撕得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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