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 陰影之下

78 陰影之下

即將登基的新王是一個女子,難免遭人非議,要在此時此刻還離開塔蘭,必會引起一些本就持反抗意見之人的強烈不滿,所以此次前往沃多之事是暗中進行的。

如今將要繼位的新王忽然稱病,已有一月不曾露面,國中元老紛紛起了疑心,離登基大典的日子越來越近,那群老傢伙也就越來越難應付,如此這般三天一試探,五天一質問。眼瞅著離長笙登基的日子只差了三日,長笙卻還沒有如約歸來,又加上沃多那邊傳來的不利消息實在令人擔心,弄得冥絡近來日日心神不寧。

「那群老不死,打仗的時候看不見人,內戰剛結束沒多久,就陸陸續續開始探頭,從四面八方的臨時『避難處』遷回了這剛安穩下來的帝都,還真是能屈能伸。」四下無人時,年少的小殿下對着自己信任之人這般抱怨著。

「小殿下習慣就好,塔蘭繁華安寧,但真不比莫科多自由。二殿下生前最討厭與這些人打交道,但自從離開了莫科多,就再沒停止這些往來算計。」弗蘭格說應道。

冥絡沉默片刻,拍了拍弗蘭格的肩,輕嘆了一聲。

他知道,二哥是為了送他去西南才將自己留在了塔蘭,而自己如今所面對的,無非就是這幾年二哥一直替自己所面對的,甚至於所犧牲的萬分之一。

「對了弗蘭格,我上次說過,等陪姐姐把塔蘭的事情處理完,想調你跟我一同回西南的事,你考慮好了嗎?」

「小殿下娶了諾拉公主,今後西南沒有戰事了,就算回去,我也不知道自己還能做點什麼……所以小殿下,我想辭官。」

「那麼遠東呢?遠東統領的職務暫時空着,以你的功勞,升至一方統領也不是不可以。」

弗蘭格笑着搖了搖頭:「我是二殿下的人,我怎麼能……在別人手下,與曾經的他平起平坐呢……我不配啊。」

冥絡一時無言,他知道,弗蘭格對塔斐勒的忠誠是生死也無法阻斷的,塔斐勒的離世對弗蘭格的打擊特別大,甚至消磨了弗蘭格所有的鬥志。一個軍人,一旦失去了信仰,任他曾經有多少本事,今後都與常人無異了——強求無用啊。

「那你打算去哪裏?」冥絡記得弗蘭格的個人檔案里家鄉與父母處皆填著「無」字,同莫妮一樣,是戰爭中的遺孤,自幼在軍營長大,根本就是個無家可歸的人。

「不勞小殿下費心,我有自己的方向。」弗蘭格說罷,對冥絡鞠了個躬,後退兩步,轉身退出屋外,關上了房門。

房間本不空蕩,可冥絡也不知為何,每到只余自己一人時,總感覺心裏空落落的。他重新坐回書桌前,望着上面那一摞摞類別分明的公務文件、資料檔案,不禁失了神。

從前的莫妮,雖然總是每天都對他的各種陋習念叨個不停,但也總是一次次不厭其煩地幫他保守小秘密,替他處理一些繁瑣的小事,為他把房間中的桌櫃床鋪都按着他的生活習慣擺放得整整齊齊。

如今的莫妮,還是會同從前一樣為他打理瑣事,收拾房間,只是來去都變得沉默了許多,除去需要交代的公事外,再沒了那些曾經有過的,或教誨或關切的絮絮之言。

莫妮今年剛好二十一,在艾諾塔,這個歲數的女子差不多也該談婚論嫁了,她也是個美麗的姑娘,不該在軍中度過一生,更何況今後西南再無戰事,她其實可以擁有屬於自己家與家人,而不是一直這麼跟着他……既然註定沒有結果,或許自己真的不該再這麼自私地把她留在身邊了。

一陣急促的腳步忽然靠近,冥絡不禁回過神來,抬眼便見莫妮推門而入,一時心頭萬種思緒紛涌而上,想要放手的話已至嘴邊,明明已起身準備面對,卻是怎麼也說不出口。

「殿下,公主回來了!」莫妮說着,皺了皺眉,道:「蔣箏也一同歸來,她們都沒有受傷,可似乎……哪裏不太對。」

莫妮的話讓冥絡猛然將自己從混亂的思緒中抽離,他快步走出房門,道:「姐姐現在在哪裏?」

「應該是回塔蘭宮了。」莫妮話音剛落,便見冥絡趕了出去。

冥絡有心事,與她有關,雙眼對視的那一瞬,他猶豫萬分的目光將自己背叛得徹底,卻終究欲言又止。

莫妮不禁垂下眼睫,一邊跟上冥絡的腳步,一邊暗自責怪剛才的自己竟有片刻期待。

期待什麼呢?她望着眼前之人的背影,告訴自己雲泥有別,這一切從一開始就沒什麼是值得期待的,不過是她一廂情願沉迷的一場鏡花水月。

冥絡匆匆趕至塔蘭宮,在詢問守衛后很快便找到了長笙所在,他腳步剛邁進屋中,便見長笙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快步走到門口將他往外推,與此同時也關上了房門。

在被推出房門前,冥絡恰好望見了床上躺着的蔣箏,她睜著通紅的雙眼,曾經明亮的雙眸已黯然無神,只剩下一份毫無遮掩的痛楚。

「姐,蔣箏她……」

「好不容易哄睡著了,別吵着她。」長笙這般說着,又把冥絡往外推了幾步。

冥絡不禁皺眉,來這裏之前莫妮對他說長笙與蔣箏似乎「哪裏不太對」,此時見了,確實很是奇怪。只是看這樣子,直接問應是什麼都問不出來的,於是他將這陣子國中發生的一些要事,以及一些國中元老對她抱病之事的不滿與猜疑稍作總結,簡潔明了地告知了長笙。

長笙不以為意地笑了笑,道:「這種聲音,之前聽得還少嗎?我現在『病』好了,是輪到他們說不出話的時候了。」說罷,見冥絡似乎還有話想說,目光不由警惕了幾分:「還有什麼事嗎?」

「姐姐是與蔣箏一同前去沃多毀去龍骨的,可前不久沃多出了事,聽說許多精靈試圖進入特巴城避難,特巴城城主當即下令將他們堵殺在城門之外……」

「我知道你想問什麼。」長笙沉默了許久,咬牙道,「千葉流砂高估了她與她族人的力量,精靈族根本沒有足夠強大的力量徹底毀去龍骨,那場儀式失敗了,她拼盡餘力將我與阿箏送離了沃多,我卻沒來得及救下她那些死裏逃生的族人……當我想要回去時,特巴城已全面封鎖,城門外全是精靈的屍首……」

長笙說着,看了一眼身後的房間,道:「阿箏被嚇壞了,一路上都在哭。」

「所以黑龍復生了?」冥絡追問。

長笙閉上雙眼:「是。」

這樣肯定的回答,讓冥絡一時半會兒有點回不過神。

黑龍本該是存在於傳說中的魔神,若不是層遠遠望見入雲塔上那層妖異詭譎的魔氣,親眼看過被黑龍折磨致死的二哥,他根本無法想像這種傳說中的惡魔真正存於世間。

那麼多年來,人類無數次想要見一見沃多精靈族的真正面目,卻都迷失在那沃多山脈之中,最後只能無功而返。風鈴是他見過的第一個精靈,她的靈力深厚且精純,遠超許多他曾見過的知名大法師,想來族中還有其他能人,而她所尊重的那位祭司也必定是個不得了的人物。

可黑龍之強,竟連這樣一個本應無比強大的種族都能輕易覆滅……艾諾塔真能抵擋得住這樣的魔物嗎?

「冥絡,別怕。」長笙抬手摸了摸冥絡的頭,順了下他額前的發,無比認真道:「這一次,姐姐終於能保護你了。」

冥絡回過神來,還不及追問別的,便見長笙已轉身進入屋中,緊閉了那扇門。

這樣的長笙,讓冥絡不禁擔憂,他站在門口靜靜聽了一會兒,見屋內沒有任何動靜,便皺着眉,招呼著莫妮一同離去。

不知走了多遠,冥絡抬眼看了看萬里無雲的天空,忍不住道:「莫妮,你說的沒錯,姐姐她很奇怪,她在撒謊,卻又並不全是謊言……我該相信哪些?」

「殿下,至少沃多特巴城一事表明那位祭司大人確實失敗了。」莫妮提醒道。

冥絡點了點頭:「你說的對,黑龍已經復生,他必定會帶領魔族重回當年自己落敗的戰場,沃多與埃格特都已淪陷,我們與魔族的血戰已無法避免,當務之急,應是加固三面邊境的防守,尤其是遠東……可魔族暫時還沒有動作,沒有人相信戰爭將其,我也沒有權利大範圍調兵……這事,只能等新王繼位後下旨了。」

他說着,似想起了什麼,對莫妮說道:「你去入雲塔一趟,把這事告訴拉基,姐姐那邊,我會再去試探。」

「不告訴弗蘭格大人嗎?」

冥絡思考了片刻,搖了搖頭:「不用了。」

「是。」莫妮應道,欠身後退兩步,轉身向入雲塔的方向趕去。

***

時間總在不經意間悄然飛逝,從長笙成為艾諾塔七百多年歷史上第一位女王的那一天起,到現在已有四個多月,大地由春入夏,空氣一日更比一日燥熱起來。

魔神黑龍復生的消息,在長笙登基后不久便震驚了整個埃爾和大陸,一時間,艾諾塔各處都流傳著惡龍的傳說。

傳說數千年前,惡龍亂世,於是大陸上湧現無數英勇的斗龍士。上千年的時間裏,斗龍士用無比慘重的犧牲換得龍族瀕危,在最後的一戰中,剿滅了那些躲避起來的龍族,卻唯獨溜走了一個重傷的黑龍。

斗龍士們四處搜捕,但一直沒能找到黑龍的蹤影,本想着可能已重傷不治,卻不料幾年後,黑龍竟是率領數十萬魔族從大陸以東的一個無名島上歸來,那時的他,心中早已被無盡的仇恨填滿,甚至不顧反噬修鍊了許多魔族禁術,讓自己變得無比強大,更是得到了魔族的擁護,再難輕易對付。

魔族在黑龍的帶領下,瘋狂進攻、侵佔人類的土地,一時間在埃爾和大陸上掀起了腥風血雨。隨着魔族勢力愈發強大,大陸上所有種族都開始懼怕一個從前從未在意過的名字——魔神黑龍,熾·加里。

不久,五族決定聯手,紛紛派出族中最精銳的戰士,在一場血戰後,終於擊殺了黑龍,而黑龍死前,說自己一定會回來。

這就是傳說的內容。

沒有人知道他究竟要如何死而復生的,但事實是他回來了,在死後的三千年,帶着三千年前未了的仇恨,從地獄歸來,自沃復生的他並未選擇直接從沃多東面回到魔域,而是先前往埃格特,燒毀了一座城池后,又穿過艾諾塔的天空,在塔蘭入雲塔頂盤桓示威了片刻,才朝着東方魔域的方向遠去。

黑龍的出現,讓所有人心生惶恐,冥絡當即請願前往遠東鎮守邊關,卻被長笙冷漠拒絕,甚至下旨命他即刻回去西南,態度極其堅決。

遠東統領之職暫無人勝任,魔族又已有所動作,當所有艾諾塔的子民都開始為即將到來的戰爭憂心忡忡時,魔族大軍卻是穿過沃多山脈,直接攻進了埃格特。

埃格特王族內部早已被魔族掌握,但仍有清醒之人站出來斥責王族毫無作為,於是一時間外患仍在內戰又起,安寧不再,許許多多的矮人試圖到艾諾塔避難,卻被長笙一道旨紛紛阻在了沃克里斯城樓之外,再一次上演了四個月前特巴城頭的慘狀。

惡龍復生,大戰將至,唇亡齒寒這麼簡單的道理,曾經帶領遠東軍成功起義從魔族手中奪回塔蘭政/權的新王怎會不懂?可她心中的仇恨仍是蓋過理智了。雖說人人皆知女王與埃格特王族有不可化解的舊怨,可如今來逃難的皆是平民百姓,埃格特內部也已有人開始發出了反抗的聲音,她仍做出了這樣的抉擇,不由得讓人感到有些心寒。

然而,更令人心寒之事發生在兩個月後,埃格特被魔族徹底攻佔之時。

那時,埃格特淪陷的消息自遠方傳來,所有人都以為魔族將要讓從東西兩面夾攻,讓艾諾塔腹背受敵,不少沃克里斯的住民紛紛開始遷家,卻是誰沒能料到,黑龍竟率領魔軍攻向埃格特南面的克諾薩斯。

尼科爾第一時間進行了強力反抗,與此同時,對在西南的冥絡發出了求援信。

冥絡在看見這封求援信的瞬間向塔蘭呈遞了發兵請求,可這份請求在被呈到長笙面前時,竟是還沒拆封便已經被燒成了灰燼。

「當初我們內戰,他們可是對路雷克和冥絡都有所承諾,最後只需袖手旁觀,見風使舵,沒損失什麼,還通過冥絡討得了不少好處。既然那麼厲害,何必畏懼一場戰爭?」女王這般不屑地說着。

見那發兵請求遲遲沒能得到應允,似是石沉大海,諾拉萬分擔心哥哥的處境,心急如焚間日日催促着冥絡再次上報。

冥絡隱隱感覺不太對勁,此刻再想起離開塔蘭前姐姐的狀況,一時竟是心亂如麻難以安眠,當即連夜起身,快馬加鞭離開莫科多,身邊除了無論如何都要跟上來的諾拉,僅帶了莫妮與四個貼身隨從。

大多數人都無法理解長笙自私到極點的決定,一直議論紛紛,多麼難聽的暗諷都說了出來,只有蔣箏知道,長笙並不是出於怨恨才拒絕對埃格特伸出援手,她只是在履行自己與黑龍的承諾,為了艾諾塔的和平安寧。

可黑龍真的會遵守這樣的承諾嗎?當時不對埃格特伸出援手,此時又不對克諾薩斯伸出援手,他日魔族取下克諾薩斯,艾諾塔必將孤立無援。那個有着絕對實力的魔神,總是可以輕易把人玩弄於鼓掌之間,今日的話明日反悔,又能向誰去討公道?

這段時間長笙因克諾薩斯求援一事忙得沒日沒夜,好不容易堵住了那群有意見之人的嘴,歇息下來,第一時間便是去看蔣箏。

輕輕推開房門之時,她見蔣箏正一動不動地坐在鏡前,毫無生氣地望着鏡中自己愈漸憔悴的面容,聽到她的到來,也同平日一樣,沒有任何反應。

半年多過去了,蔣箏依舊無法對當日之日釋懷,那個曾經不管發生了什麼,都會努力笑着安慰並鼓勵她的阿箏已經不在了,至少在她的面前,蔣箏失去了笑容,失去了快樂,甚至恨不得失去言語的能力,再也不同她說一句話。

「你又在怪我無情。」

「你也知道是『又』。」

「我是為艾諾塔好,何況埃格特早就整個爛掉了,國不成國,家不是家,我就算收留那些難民又能怎樣?在艾諾塔境內,他們就不會遭受歧視與飢荒嗎?」長笙淡淡說道。

「我只知道,沃克里斯城下死去的都是平民百姓,他們對當初所發生一切那背後的真相毫不知情……那其中,多的是像艾琳那樣無辜而善良的人。」

「無辜而善良從來不是免死令牌,不然艾琳也不會慘死。」長笙在蔣箏身旁坐下,伸手將毫不配合的她攬入懷中,道:「阿箏,善良是無用之物,我沒有迷失本心,也沒有出賣艾諾塔,傷害我身旁的任何人,我只是利用自己的身份和我的族人做了一個交易,保全了我想留住的一切,你為什麼就是不理解我呢?」

長笙見蔣箏沒有說話,怒意更甚:「半年了,你還是不肯原諒我當時的決定?阿箏,在你眼中,那些與你無關的性命就那麼重要嗎?重要到,哪怕犧牲性命,哪怕違背你我之間一生一世的諾言,也要去將他們拯救?」

「長笙,你以前不是這樣的。」

長笙皺了皺眉,柔聲道:「旁人說我自私也好,殘忍也罷,我都不在乎,我只是在用自己的方式保護他們,沒被理解罷了。你不要總提以前,我已不再是從前的我!」

這樣的語氣,說出這樣象著着物是人非的話語,蔣箏下意識想要將其推開了,卻被抱得更緊了幾分,這讓她不禁感到鼻尖酸澀:「長笙,我不喜歡你這樣……我不喜歡你與黑龍打交道,他是個徹頭徹尾的惡魔!我們曾經一行四人的心愿你不再守護了嗎?你二哥怎麼死的,你都忘了嗎?」

長笙似乎聽不見蔣箏的聲音,只靠近她的耳畔,輕聲問道:「阿箏,如今你要什麼我都可以給你,你願意成為我的王后嗎?」

蔣箏觸電似的站了起來,轉身想逃,卻被長笙扯住了手腕,不禁害怕得四肢發抖:「這不是你心裏想要的,不是!你真的不痛苦嗎?這半年來你真的沒有一絲後悔與愧疚嗎?你能不能告訴我實話,我求求你!」

「阿箏,你願意成為我的王后嗎?我不在乎世俗的目光,不怕天下人的歧視與謾罵,只要你一句話,我便給你名分,從此往後我的世界以你為中心……」

「長笙你不要這樣!」蔣箏通紅着眼,緊緊抓住了長笙的衣袖,苦苦哀求道:「跟我回去好不好?一切都可以從頭來過……」

她想帶長笙回去,哪怕付出自己的生命,也要將她帶回過去。

如果,逝去的人不曾逝去,犯下的錯能重新再來一次,會不會長笙就不會變成現在這樣?

她這般想着,試圖開啟那被塵封已久的空間,卻是瞬間被長笙打斷。

「回去?」蔣箏抬眼,看見長笙的目光中滿是憤怒:「那就再也沒有你了。」她說着,竟將用力抓着蔣箏的手腕往邊上一拽,狠狠將她甩到了床上,道:「我說過,我從始至終想要的只有一個你!」

「長笙!」蔣箏驚恐地起身,卻又被長笙重重推了回去,不禁羞憤道:「你瘋了嗎!」

「你說過你也愛我,難道都是謊言?」長笙近似粗暴地一手摁住蔣箏,一手撤下床簾,試要將她綁縛,卻是猛然吃痛,只覺自己雙手被什麼東西狠狠灼燒,起身後退了好幾步。

蔣箏驚慌失措地望着自己的雙手,眼中滿是茫然。

她什麼都沒有做,是不死鳥……是不死鳥之力忽然對長笙進行了不由自主的反抗。

蔣箏回過神來,見長笙受傷,連忙上前試圖進行救治,卻不料不死鳥的癒合之力反而讓她手上燙傷加劇,這讓蔣箏萬分詫異。

按理說,長笙的體制早已發生了改變,要是會排斥不死鳥之力,從前就該如此,可從前……明明從未有過這樣的情況。

長笙縮回雙手,眼中怒氣被一種莫名的情緒掩蓋,她下意識躲避了蔣箏的視線,咬了咬牙,轉身打開了緊閉的房門,卻不料屋外竟站着一個她此時此刻並不想見到的人。

「姐。」冥絡望向長笙的目光極其複雜。

長笙深呼了一口氣,冷冷問道:「你來了多久,怎麼沒有人通報。」

「是你自己暫時遣散了所有下人,想不到吧,從你說『善良是無用之物』開始,我就一直在。」冥絡沒有絲毫迴避,他心中有太多的疑問,但出於信任,從未敢去深入的想。可此時此刻,聽到了這樣的對話,他便不得不去面對了:「姐,你老實告訴我,半年前沃多究竟發生了什麼?你與黑龍究竟做了什麼交易?」

「你猜不到嗎?」

「不插手他與別國的鬥爭,換艾諾塔一個安穩?」

「差不多。」長笙淡淡應道。

冥絡感覺自己聽了一個天大的笑話,想笑卻又笑不出來:「你憑什麼認為他會遵守承諾?你憑什麼覺得以我們自己的力量不能與他戰鬥?你憑什麼出賣自己的靈魂!」

弟弟的質問,一聲比一聲響亮刺耳,長笙恍然驚覺,他已不是曾經那個對自己言聽計從的孩子,有些事,他有自己的判斷與立場……可,不一定是對的。

「冥絡,我的好弟弟,你對姐姐失望透頂了嗎?」長笙伸手欲觸碰他的臉龐,卻見他往後退了半步,這半步,竟似千針刺入心頭,痛得讓她幾乎在那一瞬失去了呼吸的能力。

她與冥絡沉默對視了許久,終於先一步打破了沉默。

「有件事我本不想告訴你,可事到如今,我要不說,你怕是離開了這裏,就要起兵反我了吧?」長笙望着冥絡,無比認真道:「我告訴你,為什麼我相信黑龍不會欺騙我,因為我和他本就是一路的。記得當初沃克里斯的惡龍傳說嗎?那是我呀。」

長笙仔細觀察著冥絡的眼神變化,見他眼中的憤怒漸漸轉為詫異,而後又不深深的質疑,不禁大笑起來:「你認為我在騙你?我為什麼要騙你!」

她說着,伸手抓住了冥絡的胳膊,五指用力間,身上每一寸裸/露在衣服外的皮膚都漸漸生出堅硬的鱗片,雙瞳也隨之化作血色。

「看到了嗎?這才是我,一個人人懼怕且憎恨的惡龍。這才是我,你的血親,你的姐姐!」長笙吼叫着甩開了冥絡的胳膊,在他驚恐的目光中近乎抽泣地說道:「從小到大,我對你那麼好,用儘力氣都只為保護你……況且,你明明和我一樣啊……你怎麼可以不理解我?」

「你在說什麼……」冥絡顫抖著抓住長笙的雙手,着急道:「這不可能,你被黑龍魔化了,我們去找護國法師,我們讓他凈化你!」

長笙伸手按住冥絡的眉心,將一道靈光注入他體內,道:「這是解除血脈封印的方法,你要不信,可以回去試試,不過不要被任何人看到,包括你最親近,最信任的人。」

「……」

「因為他們親近你,只因不知道,你也有那麼醜陋罪惡的一面。」長笙說着,化作常態,轉身快步離去。

蔣箏望着她冰冷的背影,不禁跌坐在門檻上,黯然流淚。

冥絡站在原處久久無法接受長笙所說的話,不知過了多久,才回身望向蔣箏:「她說的是真的?」

「從一開始,長笙就想守護整個艾諾塔,我陪她經歷了許多,也險些跌得再難爬起,可她都撐下來了……只是從沃克里斯那一夜過後,什麼都變了。」

「幼龍在人類的國度長大,當人遇到危險時,她撤去了偽裝,化龍展翼,只為將他們守護。可當她將敵人趕跑,再回頭時,卻見他們對她舉起了手中的武器,目光中滿是恐懼與憎恨。」

「於是,她開始思考,自己做這一切究竟是為了什麼,她痛苦,她掙扎,可到最後還是決定繼續走下去,走啊走,終於快見到曙光了,卻因為不願犧牲我,而被黑龍徹底扯入了黑暗……」

冥絡一時只覺自己腦中萬千思緒亂成一團麻,根本不知從何理起,茫然中,他見蔣箏眼中的絕望漸漸褪去,忽然抬頭堅定地將他凝視。

她說:「我想救她,你能幫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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