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遇君時採擷(中)

第二章 遇君時採擷(中)

蕭昭業把她扶將起來,一干侍從連忙放下茶錢,趕先開路。

「劉楚玉這個穢亂門楣的女人??她,她早在我出生前便已伏法??我和她半點干係都沒有!我??我不是??不會??」何婧英蜷在車廂角落,自言自語地念著,彷彿在解釋着什麼。

「阿奴??」蕭昭業隱約聽見女子的絮言,輕輕挪近了些,小聲喚道,「可是還在為方才之事憂心?」

她轉頭看向身旁的男子,透過氤氳淚光,男子面如冠玉,嘴上春風。她只是這樣獃獃地看着,一時忘記了答話。

蕭昭業只道她心中委屈,繼而勸道:「無知小人之言,你何必放在心上?依我的意思,原是要叫他們嘗點苦頭,才知道厲害。你既有不忍,放過那二人,便將今日之事權當一個笑話,莫損了興緻才是。」

何婧英只是默然點頭,眼帘微垂,兩滴淚珠奪眶而出,滑過嬌嫩的面頰。蕭昭業抬手欲為她拭去淚水,女子一驚,身子向後微微一傾,倚在了廂壁上。

他笑笑,將手收回,「原來我只道你是個不經事的小女兒,不曾想也有這樣的百轉千腸??」

「不經事的小女兒?我哪有!」她不服氣地撅起嘴,配上滿臉淚痕,活像一個哭鬧過後的頑童。

蕭昭業笑道,「可算迴轉過來了,女人哭,最是麻煩。你既不是少不經事,為何這些日子久不見我,亦不來尋?」

他話中頗有挑逗之意,何婧英只作不知,張口道,「昨日不是去尋你了嘛。更何況,近來我有采婕姐姐相伴,自不會無趣??」

蕭昭業只覺得那個名字直擊心窩,他身形微晃,擠出一絲笑容,「采睫?那是何人?」

「采婕姐姐,她是父王新納不久的寶林,長我四歲,很是溫柔可親,只是我看父王也甚少陪伴於她,年紀輕輕,倒是可惜。是以,我常去看她,說說笑笑倒也十分有趣。」

「又??又是一個可憐女子罷。」他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他闔目搖頭,緩緩吟道,「『遇君時採擷,玉座奉金巵。但願羅衣拂,無使素塵彌。』」

「這首詩——是何人所作?」

「往年,我暫住在王叔府上。他有一友,喚作謝朓。此人頗有才氣,這詩便是他所作。我不過聊以傷懷罷了。」

「只是你也悲觀太過。」何婧英似是有些於心不忍,「父王雖然現下無暇陪伴於她,但他曾親自為姐姐改名『采婕』,採擷的采,而婕則是婕妤的婕。想來父王還是對姐姐有情,不會虧待了她去的。」

蕭昭業擠出的微笑頗為苦澀,「王妃果然是知我甚深,多謝了。」

「我??」聽出他的話外之音,何婧英剛想辯解,卻被打斷了。

「有些往事,能舍則舍,不能舍者,忍之。不知王妃與本王可有同感?」

何婧英抬眸:「臣妾估摸著能明白。」

本生潮汐池,落景照參差。汀洲蔽杜若,幽渚奪江離。

遇君時採擷,玉座奉金巵。但願羅衣拂,無使素塵彌。

——《雜詠?席》謝朓

將王妃送回簇嫤苑后,蕭昭業徑直往書房走去,其後跟隨的使者只覺得王爺面色鐵青,忙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服侍,不敢懈怠。不料,蕭昭業剛走進書房,便將眾人遣走,吩咐「不得打擾」。

周遭終於安靜了下來,院裏啼啼囀囀的鳥兒成了最是聒噪的存在。蕭昭業從架上抽出一本摺子,展開來,最先映入眼帘的乃是被自己用紅筆勾畫的幾行字:

「四年前,何戢任吳興太守,舉家遷往。何戢頑疾纏身,楊珉之乃是當地郎中,受到何戢賞識,得以出入何宅,因此與何婧英相識??一年後,何戢亡故,何家居喪。聖上恩典,喪期一滿,何家遷回建康。有傳言稱,何、楊二人曾私定終生,以致離別之際,何氏以淚洗面,楊某相思甚篤。」

蕭昭業冷笑着,將摺子擲在案上——他發現,自己眼下竟是憤怒難當。

王妃年及豆蔻,更兼經歷了父喪,仍是這般孩子心性,實屬反常。雖是各得其所,但蕭昭業還是私下派人進行了調查。前幾日,收到遞迴的摺子時,蕭昭業如看戲般,玩味地讀著其上的資料,不禁對自己的王妃嘖嘖稱奇。

雖然曾有過「同是天涯淪落人」的知音之感,但摺子最後「楊某已於兩日前動身進京」的字眼,還是讓他在面對她出城的請求時,饒有興緻地決定同去,甚至於——安排了兩個村夫進行了一番暗諷的談話。本是存心戲弄戲弄這枝幾欲出牆的紅杏,卻不想生了變故。何婧英聞言大慟失色是其一,而自己竟如此憐香惜玉是其二。

顯然,她對自己的過往也不無了解,她知道用「孩子心氣」來不著痕迹地抗拒夫君的親近,更清楚怎樣用采睫在兩人之間豎起一道屏障。而蕭昭業此刻的憤怒,已分不清是源於何婧英的聰明才智,還是因為她處心積慮的抵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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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簫吟堇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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