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遇君時採擷(下)

第二章 遇君時採擷(下)

「阿奴?哼!」他攥緊拳頭狠狠地捶在桌案之上。

摺子上提到,「二人相談甚歡,稱呼親昵。楊珉之喚何氏『阿奴』,何氏則稱之『楊郎』。」

想起自己每每喚道「阿奴」之時,女子觸電般的顫抖,蕭昭業額上青筋暴起,目光凜冽。

長時間的獨處讓他慢慢冷靜下來,蕭昭業暗暗思忖:這才是男人,因為是妻子,無論自己是否喜愛,甚至於無論二人是否有夫妻之實,只要對方不貞,便應該憤怒。至少何婧英在最後放棄了私會情郎、主動要求歸府,至少她的人攥在自己手裏,這或許就是勝利罷。

他突然生出了一種報復的快感??

??

是夜,何婧英梳洗后,正欲就寢。貼身丫鬟衡蘭急匆匆地進屋來:

「小姐小姐,王爺來了!」

「這個時辰?」她眉間微蹙,面有疑色。

「王爺??王爺似是飲過酒。奴婢瞧著,王爺神情嚴肅,正徑自往這邊來。」衡蘭神色慌亂地解釋道,「小姐,這可怎生是好?」

現下這個局面,何婧英已是猜出八分。怕是今早之事惹得王爺不痛快,借酒澆愁,怎奈愁上加愁,便想着報復了。只是二人素有夫妻之名,饒是自己千般不願,又能如何?所以先前才裝傻充愣,只作天真爛漫,惹他無趣罷了。今夜怕是過不去了罷。念及此,她自嘲地笑笑,站起身來,明晃晃的燭火襯得她雙瞳剪水:

「衡蘭,為我更衣。」

屋門大開,蕭昭業邁著大步,挾著深夜的寒氣,和僕僕風塵走進屋內。

「妾身參見王爺。」

「免禮。你們退下罷。」蕭昭業信手一揮,往一旁的茶座上坐了,「本王近日政務繁忙,確是慢待了你。今夜得空,便來瞧瞧。可還習慣?丫鬟婢女可曾怠慢?」

丫鬟盡數退下,屋門復閉,屋子裏的空氣一時凝重起來,夾雜着絲絲酒氣,頗為沉悶。蕭昭業言下竟將白日的同行齊齊略過,彷彿那出言不遜的鄉野村夫,那各懷心事的車廂敘話都不存在似的。她莞爾一笑,走上前去,抬手斟茶。

「勞王爺掛心,臣妾一切都好。今早幸得王爺陪伴,得以外出賞春,只覺得心中鬱結——盡舒。」

蕭昭業看向那雙澄澈的眸子,那雙曾讓他晃神,曾令他憐惜,曾叫他忿恨的眸子。何婧英不避不閃,直直地與他對視着。

就這樣看了許久,女子目色不變,抿唇笑道:「王爺昨日提及城外一山上匪患猖獗,官兵久攻不下。妾身雖一介婦人,亦憂心百姓。苦苦思索,初有一番計較,王爺可願一聽?」

「哦?」他眯了眯眼,嘴角邪笑道,「你且說來。」

「這伙匪患依山傍險,居高而守,正面衝突不佔上風。狡兔三窟,據點難尋,趁夜偷襲難有作為。建康潮濕多雨,山泉汩汩,水路難斷。野菜甘草,飛禽走獸,圍山需要大量兵力,不可久候,糧路難絕。是以成了朝廷的一大禍患,數次圍剿皆未見成效。臣妾以為,應以火攻為上。」

「這可是胡鬧了!山林茂密,遇火即燃,山火大作豈非殃及百姓,罔顧生靈?而且朝廷縱火燒山,傳將出去,未免有失天威。」蕭昭業微醺,漫不經心地擺擺手。

何婧英不緊不慢地接着說:「臣妾翻查地誌,發現此山乃是獨峰,四面都是空曠荒野,匪患集聚之後,方圓十里更是鮮有人煙。倘若事前以修渠為名,在四周翻掘防火環帶,以防火勢蔓延。屆時山火一起,匪徒必然自亂陣腳,四散逃竄,只需伏兵山下,弓弩以待,何愁匪患不滅?至於朝廷天威,只要行動周密,平頭百姓只當匪徒一時大意,失火燒山,豈會埋怨朝廷?」

蕭昭業靜靜將視線聚焦在那張不施粉黛的清麗面容上,抿著唇沒有回話。被酒精暫時麻痹的神經復甦過來,他的大腦飛速運轉着,在考量這火攻之策的同時,也在品味着眼前這個女子。

這是一個怎樣狠辣的計謀,一種何等狠絕的心性;這又是一個多麼果決的奇思,一種嘆為觀止的籌斷。這個女子,落落大方地立在那裏,唇角含笑。那安分賢淑的形容,分明像是一個只讀過《女戒》、擅女紅、不喜殺戮的恬靜少女。蕭昭業只覺得自己手中因為了解而取得的些微優勢,被這個如霧朦朧的女子重新奪了回去。是驚嘆,是不甘,是手握籌碼時的輕顫??

蕭昭業清楚地知道,如若善加籠絡,這個女人可以成為自己政途上的一支助力,她的家族力量,她的精明頭腦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在今夜,在此時,她緩緩獻出此計,無疑表明這是一個交易,一個冰冷的交易。她要用自己的才華、要用家族的勢力來換取身體與意志上的自由,而這是他想要,卻也能讓的。

彷彿過了許久,他徐徐起身,笑道:「果然好計策!沒想到王妃竟有這般謀略。本王須得將此計再細細考量一番。更深露重,王妃不必送了。」

蕭昭業受了女子一禮,搖搖晃晃地往門口走去。他的臉上含着笑意,他覺著自己做了個不錯的買賣,用自己本不屑的佔有換取了一份同舟共濟的默契。撲面的晚風吹散了臉頰的燥熱,他笑意不泯地往前走,竟沒有注意到自己的牙關是緊緊嚙合在一起的,像是要支持住甚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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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簫吟堇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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