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斷腸食心人(2)

第二十五章 斷腸食心人(2)

同樣是一天夜裡,孟叔翻來覆去睡不著,嗓子里好像有什麼東西在爬,癢得厲害。他摸起桌子上的杯子打算喝口水,發現杯子是空的,就披上衣裳到廚房裡去倒水。到底上了年紀,家裡又這樣一種情況,就這麼幾步路,孟叔走的都想喘,他端著杯子坐在沙發上,覺得在這個黑夜裡自己特別孤單,本來有一個平淡卻幸福的家,怎麼就變成這樣了?又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他從來沒有在孟嬸面前流過淚,寂靜的深夜裡,他不知道為什麼,特別想哭,想嚎啕大哭,可他不能出聲,孟嬸還指望著他呢,還有他們的女兒孟婉,他真是,欲哭無淚。

他正端著個杯子一個人靜靜地坐在那裡胡思亂想呢,就聽「吱呀」一聲,孟婉的房門開了。窗外的月光追著房門投到了客廳的地板上,將孟婉的影子扭曲成一條一條的細線,那細線隨著孟婉的動作不斷地扭動,就好像活物一樣。

孟婉走了出來,一步一步的,踩在地板上沒有聲音。她像一個幽靈一樣輕飄飄地經過客廳,走進了廚房。

孟叔一時有些沒反映過來,他以為他在做夢呢,孟婉半夜出來做什麼?這些天孟婉一直將自己關在屋子裡,除了出來吃東西,孟婉從來不離開屋子一步。孟叔仔細觀察過,孟婉甚至都不去上廁所,她吃了那麼多的東西,都吃到哪去了?這個發現曾經讓孟叔更加憂心。

這大半夜的,孟婉到廚房幹什麼?

孟叔下意識地,放下了杯子,脫了拖鞋,悄悄地走了過去。

孟家的廚房是北向的,窗外是另一棟高樓,平日里都擋著陽光,夜裡,月光也很難透進來,所以廚房裡都是黑黢黢的。孟叔也不敢開燈,爬驚動了孟婉,而且,他也怕孟婉又會露出上次那樣惡狠狠的眼神,那眼神讓孟叔不寒而慄。

孟叔揉了揉眼睛,趴在廚房的推拉門外面,探著頭正想仔細看看的時候,眼前突然冒出一簇亮光,與此同時,廚房裡傳來一陣「咯嘣咯嘣」的聲音,好像是兩樣同樣堅硬的東西放在一起死命的摩擦一樣,彼此粗糙的外界面發出咯嘣的響聲。

孟叔循著聲音看過去,眼睛也適應了廚房裡乍然亮起的光線,這一看之下,差點叫出聲來,只覺得胸口腹部都像被什麼攪過一樣,悶悶得疼,而且特別想吐,可最終,他的眼淚卻流了出來。

他看到他的寶貝女兒孟婉,整個人都趴在冰箱上,冰箱的門是開著的,那點光源就是冰箱里的燈光,孟婉就著燈光手中捧著一大塊紅紅白白的凍豬肉正低著頭「咯嘣咯嘣」地咬嚼著,也不知道她是怎麼咬動的,凍得堅硬的好像石頭一樣的豬肉在孟婉的嘴裡就像是一大塊餅乾,她咬著嚼著,向肚子里吞咽著冰涼的生豬肉。

婉兒啊,我的婉兒!

他的悲呼都被壓抑在嗓子眼裡,因為悲痛而渾身顫抖著,他不知道他應該跟自己的女兒說些什麼,還是說,要從她的手裡將那塊凍豬肉奪下來,他已經亂了分寸。

「咯嘣咯嘣」,孟婉嚼得很快,四五斤的生豬肉她一會兒就吃進了肚子里,她合上牙關,左右磨了一下,發出了一種類似於狂笑的嗚咽聲。然後她走出了廚房,好像壓根沒看到孟叔一般從他的身旁走過,向大門走去。

孟叔還沒緩過神來,孟婉已經打開屋門走了出去,孟婉走路的聲音很輕,好像沒有穿鞋子,連門外的感應燈都沒有亮,可孟叔還是聽到了她走向電梯間的聲音。孟叔這才從震驚痛苦中緩過一口氣來,這大半夜的,孟婉要去哪?孟叔也顧不得自己沒穿鞋,忙跟了出去。

孟婉沒有坐電梯,而是走的樓體。大半夜的,樓體里的燈都是滅著的,孟婉就在黑暗裡不緊不慢地走著,走過一節節的樓梯向樓下走去。

孟叔也不敢跟緊了,總跟孟婉隔著半層樓的樓梯,綴著她的身影抹黑向下走去。

天上的月亮很圓,月光灑在地面上,銀亮的顏色好像一地的冷霜,孟婉靜靜地站在月光底下,也似披了一身的冷霜,雖然明亮卻很淡漠,雖然看似觸手可及,卻實際空無一物,那一刻,孟叔以為自己的女兒就要追月迎風而去,再也不會出現在他的面前。

孟叔躲在單元門裡面,從鐵門上的透明窗口看過去,只能看到孟婉的背影,他不知道孟婉為什麼要站在這裡,臉上的表情是什麼,是不是,還是冷冰冰的像個面具?漸漸的,孟叔卻發現孟婉的影子在動,那一團漆黑漆黑的影子在孟婉的腳底上微微地抖動,好像那團難以視物的漆黑裡面有什麼不知名的事物正在扭曲掙扎,想要憑空而出。

孟叔還沒看明白到底是怎麼回事,孟婉已經邁步向前走去。孟叔想也沒想就推開單元門跟了上去。

一條一條的街道都空蕩蕩的,除了一些高樓大廈上的樓體燈還在亮著,這個城市都陷入了一片黑暗的虛無中。孟叔覺得自己好像走在一個空城,世界、繁華都已墜落,他和孟婉,是唯有的兩個人。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孟叔沒有穿鞋,襪子都要磨破了,腳底板疼的厲害,好像起泡了,可為了孟婉,他還是咬牙跟了上去。

終於,孟婉在一棟高樓之前停了下來。這好像是一個居民小區,孟叔不記得自己是怎麼穿過小區門衛的,只知道孟婉停下來的時候,他也已經跟著走進了這個小區。

孟婉仰頭看向高樓,高樓的窗戶都是黑的,只有零星的幾個窗戶亮著燈光,這是一個沉睡的城市,只是不知道,那些容納了幾乎所有人的夢鄉是苦的還是甜的?

孟婉突然縱身一躍,整個人一下子掛在了高樓的外面,她手腳並用,牢牢地攀住高樓,就像電影里的蜘蛛俠,卻把孟叔嚇了一跳。

孟叔忙向樓前跑去,正要出聲喚孟婉,孟婉已經迅速向上攀爬上去,她的手腳彎曲的幅度很大,卻能牢牢地抓住樓面,筆直光滑的外樓面似乎就是一馬平川一樣,孟婉很快就爬了三四層。

孟叔目瞪口呆,只是下意識地抬起頭,向高空看了過去,恰在此時,孟婉也停了下來,她低下頭,側臉在月光下隱隱發白,雙目在黑暗裡灼灼生輝,她對著他,嘴角微微地一勾,似乎在笑,可那笑容淡得就像滴入水中的灰燼,瞬間就被淹沒了。

「婉兒!」突然有一種特別不詳的預感在孟叔的心底油然而生,他終於大聲喊出了女兒的名字,孟婉卻已經再次抬起頭來向半空中攀爬而去,孟婉的速度越來越快,高樓上的身影很快就融入了一片夜色中,孟叔拚命的仰頭,彎折的脖頸阻絕了空氣的流通,他的眼前出現一片眩暈的光斑,身子一矮,萎頓在地。

孟叔醒來的時候,覺得透體冰涼,一些不認識的人圍在了他的身邊指指點點,也許是在討論是扶,還是不扶。

好像兩重天一般的蘇醒,孟叔以為自己只是做了一個夢,夢醒了,他還是在自己的家中。可眼前陌生的人群和高樓卻提醒著他,昨晚的一切不是夢。他爬起來看了看自己的腳,果真磨起了血泡,昨天晚上,也不知道到底走了多少路。

後來孟叔一打聽,才知道這裡是離自己家很遠的一個小區,還是一個高端小區,聽說住在這裡的人非富即貴,孟婉到這裡找的人,到底是誰?

拿著別人資助的公交車費,孟叔筋疲力盡地回了家,他出去的匆忙,沒有帶鑰匙,給他開門的是孟婉,他還沒走進來,就聽到了孟嬸的哭聲。

然後是血腥味,濃郁粘稠,就像迎面被人潑了一盆狗血,心底瞬間升起一種黏膩厭惡的感覺。

「老頭子,可怎麼辦啊!」孟嬸一下子撲了過來,明明哭得歇斯底里卻不敢拉開嗓門,哭聲被壓在嗓子眼裡,一抽一抽的,就像鐵搓磨在泡沫上,聽得讓人牙酸。

「這是怎麼了?」孟叔衝進屋子,腳下就是一個踉蹌,腿軟的根本就支撐不住身體,他使勁扶住餐桌才堪堪穩住身形,發花的雙眼幾乎不敢相信客廳中間的地面上真躺著一個人,一個年輕的女人。女人的胸口上都是血,淡粉色的真絲睡衣被染成了一片黑紅色。女人蒼白的四肢無力地攤在地面上,難道,已經死了嗎?

孟婉正好整以暇地坐在沙發上,女人的身體就擺在她的腳底下,她輕輕地踢了一下那個女人說:「爸爸,你看,我們所有的痛苦都是從這個女人開始的,可實際上,這樣黑心肝的人也是不堪一擊,而且,特別難吃。」她伸出舌頭舔了一下嘴唇,烏黑烏黑的舌頭像剛剛染了墨,唇色卻很鮮艷,她的手指按在女人的胸口,食指無名指輕彈,彷彿翻飛在鋼琴上的手指,只不過,彈得卻是一曲黑色死亡之曲。

「婉兒,你……」孟叔的身子抖成了一團,內心深處的悲涼傷心卻更深重地攫住了他,他想起昨天半夜咬在她口中的生豬肉,再想想這個胸口一片黑紫的女人,他顫抖地伸手指向孟婉,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這是要槍斃的事啊,這是要槍斃的事啊。」孟嬸抽抽噎噎地嘟囔。

孟婉冷冷一笑說:「誰會知道?只不過,報應,會一個一個降臨。」

孟叔和孟嬸抱作一團,不知所措,他以為所有的噩夢都已經發生了,他沒想到,當他抬起頭來的時候,才發現,原來噩夢永無止境……

於是,他打聽到彼岸花開這家店鋪,今天就來了。

「老闆,你們一定要救救我的女兒啊!」孟叔說完又嗚嗚哭了起來。

「叔叔,您放心吧!我們一定幫你的女兒!」張天宇一口應允下來。

孟叔這才抱著相框顫顫巍巍的走出了店鋪。

當天晚上,張天宇自告奮勇非要一個人去,說是要試試自己最近法術修鍊的如何。鍾靈答應了,到了午夜,張天宇就開工了。

古城路很安靜,很冷清,深更半夜,一個人都沒有,一顆一顆粗壯的法國梧桐彼此枝葉相交,在地上投下一片又一片的濃重的陰影。一陣風吹過,將地上冷卻了的紙灰吹了起來,紙灰打著旋向他衝來,張天宇用手遮了一下眼睛,抹了一手的紙灰。

鬼拿錢?

張天宇冷冷一曬,還是想買通鬼路?

靜靜地站了半晌,眼前還是一片安靜,藏頭露尾,以為小爺會怕你嗎?

他掉頭就走。

可那種感覺又來了,黏黏地貼在他的背上,好像有什麼窺視的眼睛不離不棄地看過來。

「誰!」張天宇猛然轉過頭去,身前的影子被斜斜的夕陽打的又細又長,向著遠處無限的延伸,他的眼光順著陰影向前看去,遙遠的路口出現了一個模糊的黑影,好像扭曲的水印一般,那黑影逐漸地拉伸變大逐漸成為一個人的形狀。人影漸漸向他們走進,落在他的眼裡也越來越清晰。

這是一個年輕的女孩子,穿著一件貼身的黑色長裙,身形曼妙。女孩的雙目一動不動地盯著他,內里彷彿有火焰滾過。

在離他七八米的地方,女孩停下了腳步,她靜靜地盯著他,緩慢地歪頭,脖子發出了一陣令人牙酸的咯吱聲,張天宇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脖子,好似他的脖子也隨著她一起轉動了一樣。

「他在哪?」女孩突然開口。

「誰?」張天宇被問愣了,腦海中飛快地在搜索女孩的名字,怎麼看起來這麼面熟,他肯定是在哪裡見過的。

「他,我看到了,你把他收走了。」女孩歪著頭,聲音呆板,幾乎沒有升降調。

被我收走了,那豈不是……他意識到有些不對。

「把他還給我——」好像只是一瞬間,女孩就挪到了他的面前,她假面一般的面孔緊緊地貼上來,一隻手卡住了他的脖子。「把他還給我!」她幾乎是在嘶吼,聲音很高,卻沒有尖調,她的手指力氣很大,一下子就掐住了他的氣管,讓他忍不住咳嗽起來,可脖頸的通路被她堵住,那咳嗽就悶在了肺里,一下一下撞擊著他的胸膛。

張天宇伸手去推她,手底下傳來一陣麻酥碎亂的感覺,彷彿他是伸手按在了一塊破碎的花生酥上一樣,他一低頭,頭皮立馬麻成一片,原來這女孩身上的黑色長裙根本就不是什麼裙子,而是密密麻麻的黑色蟲子。蟲子很小,擠擠挨挨地匯成漆黑的一片,卻彷彿每一個都有一雙惡狠狠的眼睛一般在盯著他。

蟲子……孟叔故事裡的孟婉,所以,才有點面熟嗎?

難得她就是孟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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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界解憂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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