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斷腸食心人(1)

第二十四章 斷腸食心人(1)

從老家回來,鍾靈就整天悶悶不樂,對於爺爺的非正常死亡讓她十分鬧心,卻又一時沒有任何頭緒。

這天來到彼岸花開,鍾靈坐在店裡正在發獃,忽然店裡進來了個中年男人。

張天宇忙迎了過去,看到一張哀愁悲傷的臉,兩鬢茁壯地冒著斑白的頭髮,他的年紀應該不是很大,但給人的感覺就像一截腐木,雙目沒有一點神彩,整個身子捲縮成一團。

「大叔,您有事……」張天宇問道。

「小夥子……」

他渾濁的眼珠轉了過來,獃獃地盯著張天宇,看了好一會兒,雙眸突然湧出眼淚來,他從懷裡上拿出一個相框來遞給張天宇說:「小夥子,你看看,漂亮嗎?」

相框挺大,裡面是張黑白照片,就跟靈堂告別儀式里的照片似的,黑白顏色分明,照片上是個女孩,看起來年輕又充滿陽光,笑得很燦爛。

張天宇點點頭說:「漂亮。」

「這是我的女兒,」他接過張天宇手中的相框,戀戀不捨地摩挲著相框,「她應該和你差不多大吧,她從小就是個漂亮聽話的孩子……」他突然不可遏制地哭了起來,把頭埋在雙手之間,悲愴的聲音被他壓得很低,可聽起來卻讓人心都酸起來。

他嗚嗚地哭著,突然長聲喊道:「我的孩子,既然走了,就別再牽挂人世了,不值得,不值得啊!」

「老人家,你女兒怎麼了?找我們要幹什麼呢?」他悲傷的哭聲引起了鍾靈的注意,她開口問道。

也許是壓抑了太久的痛苦累積在心中無人傾訴,他竟然對著鍾靈和張天宇這兩個陌生人絮絮叨叨起來。

他說他姓孟,他的女兒孟婉,今年才23歲,卻永遠地離開了他,老來喪子的悲痛在短短的半個月間迅速地擊跨了他,使他看起來像六十多歲的人。但實際上,孟叔才55歲,這半年為了孟婉,他提前辦了內退,卻還是沒有看住自己女兒年輕陽光的生命。

孟婉一直都是個單純善良的女孩,而單純善良的女孩往往是真心實意的,也經常意味著很好騙。

孟婉是學習繪畫的,愛上了自己的老師,一個風度翩翩外貌儒雅的畫家。在孟婉的眼裡,自己的老師是一個博學多才、聰明睿智的男人,同時又是個溫柔體貼、細緻溫暖的男人,這樣的男人,隨便看上孟婉一眼,孟婉都會覺得是煦暖的陽光照了過來,自己就像牆根下潔白的雪一般,就要融化了。

可是誰曾想到,孟婉的老師其實是個已婚人士,卻天天偽裝24小時單身,又單純又善良的孟婉就成為了他追求的一個獵物,情感和**上的獵物。

男人的妻子是個有財有勢的,找了一幫流里流氣的小流氓嚇唬孟婉,在公眾場合不停地抹黑她,在網上人肉說她是個不要臉的小三……凡此種種,孟婉的精神終於有些崩潰。可就算這樣,她還是放不下那個男人,總是不自覺地偷偷地跑出去找那個男人。

可她的真心換來的卻是更加過分的羞辱,年輕的女孩子在大街上被扒光衣服,照片被發到網上,鄰居們惡毒的話語在她的身後稀稀疏疏地響著,就像揮之不去的蒼蠅,總要找到已經腐爛的地方鑽進去。孟叔再也受不了四面八方鄙視的壓力,將孟婉關在了家裡,自己和孟婉的媽媽都辦了退休,專門在家裡看著自己的孩子。

一家人也幾乎不敢出門了,女兒的事傳遍了原來單位和整個親戚圈,那些人似笑非笑鄙視的眼神密密麻麻地重疊著,讓人發瘋。

孟叔得了神經衰弱,每個晚上都很難睡著,孟婉在一連串的打擊下更是有些神經兮兮,孟叔總是要分出更多的精力去看護孟婉。

有一天晚上,夜已經很深了,孟叔翻來覆去還是睡不著。漸漸地,他的耳朵里就多了一種聲音,聲音很低很弱,卻纏纏繞繞的充滿了雜音,好像有人一邊在敲打著牆面,一邊用指甲在大理石面上刻畫一般,聽的心裡特別難受。

聲音是從孟婉的房間里傳出來的,隔著門,孟叔靜靜地將耳朵貼了上去,聽到裡面刺啦刺啦好像收音機收不到電台的聲音,間或夾著幾聲指甲刻劃,聲音都是毛刺刺的,好像一根鋸子伸進心裏面在一下一下地拉著。

突然地,房間里傳來一聲尖叫,又細又高,卻非常短促。

那是孟婉的聲音。

孟叔猛然撞開房門,卻見孟婉的屋子裡沒有開燈,窗開的大大的,外面的風吹了進來,捲起兩側的窗帘,露出了藍黑色的天幕和滾圓明亮的月亮。孟婉就坐在窗口,仰著頭看著月亮,整個人就好像陷入了一種拜月的修行里一般。

「婉兒,你怎麼了?」孟叔邊說邊像孟婉走去,可他的話還沒說完,孟婉就猛然轉過頭來,孟婉的臉龐綳得緊緊的,神情冷漠,在月光下看上去就像一張冷冰冰的假面具,可她的眼神卻是明亮狂熱的,彷彿是一個瘋子藏在面具後面一樣,只露出激動瘋狂的眼睛,卻怎麼看怎麼覺得不協調。

孟叔的腳步一頓,孟婉已經開口了,她說:「爸爸,你放心,我已經有了徹底解決痛苦的辦法了。」她的嗓子里發出「呵呵」的類似狂笑的聲音,她的麵皮卻還是緊繃繃的,就好像有人將所有的笑紋都熨平了,卻將她瘋狂的靈魂禁錮在冷漠的外表之下。

她張著嘴不停地發出「呵呵」的狂笑聲,孟叔好像看到有黑色的東西在孟婉的嘴裡一閃而過,待他想要仔細看的時候,那個東西已經消失不見了,快得彷彿一切都是他的錯覺。

「婉兒,你,你沒事吧?」孟叔再遲鈍,也察覺出自己的女兒有問題了,孟婉一直都是個溫柔漂亮的女孩,她總是很溫暖很溫暖的笑,從沒有這樣冷冰冰的神色,她對待所有人都很溫柔,可是這種溫柔善良,並沒有換來好報。

孟叔還想問什麼,孟婉已經不再理他,只轉頭看向窗外,仰頭對著月亮,月光鍍在她暴露在冷風裡的面龐上,就像鍍上了一層水銀,她整個人都好像被封在了一張半透明卻冷漠的殼裡,從此只能與現實中的人天人永隔。

那一瞬間,孟叔突然特別恐懼,他覺得他就要失去她了,失去這個從小愛若珍寶的女兒,他曾經聽到她叫的第一聲「爸爸」清脆動人,他曾經拉著她肉乎乎的小手走在去幼兒園的路上,他曾經欣慰地看著她說著自己大學里的故事……可是這一刻,這一切彷彿像是快速漫過的電影鏡頭一般,所有的影像在他的頭腦里飛快地劃過,最後,定格成一場冷漠的臉。

「婉兒,你,你真的沒事嗎?」孟叔還想勸女兒幾句,孟婉轉過頭來冷冰冰地說:「出去」。她的神色很平靜,眼神里卻有種狂熱的猙獰,看得孟叔一個哆嗦,從心底覺得自己有些怕這個女兒,他不由自主地向後退去,一步一步推出了房間。

沒有風,房間的門卻在他的面前「哐當」一聲關了起來,他呆立了半響,再也沒有聽到屋子裡傳來的哪怕一點聲音。

第二天,孟叔是在自己的床上蘇醒的,他的頭有些沉,總覺得昨天晚上的事有些詭異,也有些不真實,是不是,自己在做夢呢。

走出屋子,孟嬸在做飯,孟婉坐在客廳的沙發上一動不動。他偷偷地觀察孟婉,好像孟婉並沒有什麼變化,還是憂鬱得不想說話的樣子。

可吃飯的時候,孟婉卻胃口大開,吃了四碗米飯,也不管孟叔和孟嬸吃沒吃菜,將盤子里的雞肉和炒菜統統劃到了自己的肚子里,驚得孟叔孟嬸目瞪口呆。

孟婉也不解釋,自顧自地回屋了。過了沒多久,又走出來說餓,讓孟嬸給她做飯。孟叔惴惴不安地看著她,見她除了吃的多些好像也沒有什麼異樣。他跟孟嬸背地裡商量,也不知道孟婉到底是怎麼了。

此後幾天,都是這樣,孟婉的飯量越來越大,家裡的東西很快就被孟婉吃完了。孟嬸就跟孟婉說要去市場上買東西,拉著孟叔出了門。

兩個人在外面說起孟婉的事,都愁得不得了,也不知道孟婉究竟是怎麼了,竟然胃口大開,若跟平常人的食量也就算了,可她吃的也太多了,吃這麼多的東西不是要撐壞了?

兩人商量了一路也沒商量出個所以然來,只得買了一堆米面蔬菜肉食地回家去。走到小區里的時候,那些吃飽了撐的沒事幹的人都在閑聊,看到他們的時候,眼神里的鄙夷都要將地面上砸出一個坑了,好像孟叔孟嬸兩口子就應該是住在地下的坑裡,要比他們矮一層一般。

兩口子不敢抬頭,急急忙忙地穿過小區進了單元門。上電梯的時候,正碰上物業打掃樓道的一個中年女人擦肩而過,那女人嘟嘟囔囔地抱怨:「最近這樓里怎麼這麼多蟲子,掃也掃不完真煩死了。」女人與孟叔擦肩而過,孟叔無意間一低頭,正看到她手中拿的簸箕,上面黑壓壓的一片蟲屍,都是比小指甲都小的蟲子,烏黑烏黑的聚集在一起看不清頭尾,讓人有些頭皮發麻。

孟叔這才想起來,自己家這些天也有很多蟲子,蟲子很小,烏黑烏黑的,一群群爬過牆邊屋角,連成黑壓壓的一條線,看上去就像牆上裂了一道縫一樣,而那縫裡,藏著未知的恐懼。

孟叔神思恍惚地進了家門,跟孟嬸一起把東西搬進廚房。孟婉早已經站在房門口,見他們兩人回來,目光直直地頂過來,說了一個字:「餓。」

孟嬸無奈地看了孟叔一眼,只得洗菜開始做飯,孟叔打下手。

飯菜上桌的時候,孟婉一個人坐在餐桌旁,風捲殘雲。

孟叔嘆了口氣,從廚房將孟嬸炒的最後一個菜端了出來,正要放到桌子上,猛然看見餐桌腿上有一條直溜溜的黑線,他再仔細一看,不是蟲子嗎?這些蟲子,竟然爬到了餐桌上。

「要買些殺蟲劑了,家裡怎麼這麼多蟲子了。」孟叔下意識地說了句,耳邊卻聽「哐當」一聲,幾個白瓷碟子摔倒了地上四分五裂了,碟子里的殘羹冷炙撒了一地,把淺白色的地方都弄髒了。孟叔一抬頭,看到孟婉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站到了椅子上,她蹲伏著身子,弓背彎腰,雙手屈伸像一雙利爪,正死死地按在餐桌上,她眼神惡狠狠的,嘴唇半張,緊咬的牙關里發出「嘶嘶」的聲音,簡直不像一個人,而是,一隻大大的蜘蛛。

「婉兒,你怎麼了?」孟叔被嚇得退了半步,差點一跤摔倒地上。「你……你別生氣,你說什麼,爸爸就做什麼,好不好?」孟叔低聲下氣彎下腰來,就差給自己的女兒鞠躬了。

孟婉惡狠狠地盯了他半響,猛然一探身子,一把將孟叔手中的盤子奪了過來,也不用筷子,就那麼將盤子舉高了向嘴裡倒,牙關大大地張開,狠狠地咀嚼,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好像一個人正在咬牙切齒一般。孟婉很快將一盤子菜吃了個精光,炒菜的汁水沿著她的嘴角流了下來,她也不知道擦一擦。

「婉兒你……」孟叔整個人都有些顫抖,他想孟婉是不是瘋了,是不是精神有問題了,她就像電視中那些精神病人一樣,行為怪誕,活在自己虛幻的世界里,與正常的人和事和物都處在一個敵對的狀態上,他的寶貝女兒孟婉,可能真的瘋了。

孟婉手一松,剛剛吃乾淨的盤子就「啪」地一聲摔倒了地上,她又惡狠狠地盯了孟叔一眼,就轉身回了屋。孟嬸從廚房裡出來,看著孟婉的背影和一地狼藉,悲傷就像潮水一樣洶湧地涌了上來,她握住孟叔的手,哽咽著說:「怎麼辦啊,怎麼辦啊。」

從孟婉的婚事出問題之後,這個家庭就一直籠罩在陰雲里,孟嬸最常說的一句話就是「怎麼辦怎麼辦」,可孟叔也不知道「怎麼辦」,本來他們想著,不過就是談個戀愛,雖然鬧得有點大,但只要他們離開了這裡,他們還會有好日子過的。但那好日子是要建立在他們的女兒好好的基礎上的,如今孟婉這個樣子,可真是讓他們不知道怎麼辦了。

孟叔就跟孟嬸商量要給孟婉請個心理醫生來看看,可能就是精神上太痛苦,又在家裡憋悶的太久了,生生地給憋出病來了,可到哪去請呢,老兩口就又犯愁了。

孟叔打聽心理醫生的事還沒著落呢,卻又發生了一件特別可怕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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