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零四章 紫玉蕭·問情
【卷二:琉璃劫——與君相逢】
第零四章:紫玉蕭·問情
皇城之外,深山一處。
山中有一竹樓坐落,櫻花環繞,翠竹蔭蔽。緋紅攜綠,世外人間,桃源地府。
陽光暖暖,天朗氣清。
此時,江玉樹靜坐在一棵櫻花樹下。手摸玉簫。
自他眼盲后,更多的喜歡坐在有太陽的地方,似乎這樣就會多看見一絲塵世美麗。
謝易牙此刻在給盆栽櫻花澆水,還不忘叨叨:「公子你看櫻花開的漂亮,紅紅的好看。」
孩子欣喜的表情停留一刻,意識到自己說錯話后,撇了撇嘴。跳轉話題,「公子,櫻花釀的酒你給取個名字吧。」
江玉樹端坐,伸手抖了抖玉簫,淡然道來:「櫻紅縱。」
謝易牙呆立一瞬,他是想像櫻花一樣,綻放后,快意一次嗎?
「公子,上次在哲蚌寺遇到的人,易牙不喜歡。」
江玉樹淺笑,「都過去了。我與他也不會再有交集。你就忘了。」
謝易牙點頭應了,走至江玉樹身邊拂了他身上帶的櫻花花瓣。
「公子,十五快到了。」
江玉樹臉上的笑容掛不住,慢慢消失,接著便是一聲長嘆。
「這麼快……」
謝易牙小臉皺成一團。「公子你可受的住?你眉間的櫻紅越來越艷,只怕是……」
男子淡然,摸索手裡玉簫,彷彿在尋找一個支撐,「都一年多了,這眉間櫻紅怕是難退。由它吧。」
「可公子身子……」
「無妨,我自己清楚。你早些把藥草準備。試著下針。」
謝易牙滿臉心疼,「公子真的就沒有辦法了嗎?」
男子無奈一嘆,「我研習醫理,妙手回春,救了無數人,卻唯獨救不了自己。只能儘力試試。你按著我的方子準備就是。」
「公子身子會好嗎?那蠱毒能有解嗎?易牙擔心。」
單純的孩子問出了內心深處的問題,殊不知這個問題江玉樹自己都不知怎麼回答。
只聽得鳥啾啾叫,風輕輕飄,緋紅慢慢落。
男子靜默。痴痴的看著遠處,沒有焦距。
有沒有解,他自己或許也不知道。
謝易牙得不到答案,不欲再問,竭力辦好江玉樹吩咐的事。
***
是夜,月半弦。
一道黑色的人影,慢慢在山道行走。
待趙毅風找到竹樓,就看到月光暈染下的小樓安靜的沒有一絲人聲。
模糊中看到牌匾處的字——落英閣。
落英閣!
那是撫國公府的一抹緋紅聖地。他忘不了過去嗎?
趙毅風推門進入,「吱呀」一聲,待他還沒反應過來,眼邊急速飛過碧玉的色彩,疾風擦過,面頰留紅。
男子出來,白衣墨發,把玩玉簫,笑道:「來人都不知敲門嗎?」
謝易牙適時而來,點了蠟燭。
一燈如豆,滿室清輝。
清雅男子靜坐,「殿下這品行,實非君子所為。」
趙毅風陰沉著臉,掀衣就坐,「本殿難得來一次,就要被清玉這樣對待嗎?上次是胸口,此次是臉頰,本殿不知下次是哪?」
江玉樹此刻沒有抬頭,只是靜靜的聽他說。
他來回摩挲玉簫。眉見櫻紅妖冶欲滴。白皙的臉被打上暖暖的色彩,說出的話卻似秋日寒風,「殿下不用君子之道,也休怪江某不用尋常方法對待。」
趙毅風啞然,轉頭間看著謝易牙一臉不歡迎的表情,還有滿臉的嫌棄。
「清玉,這孩子……」
「江某收留的孤兒。」
趙毅風鬆了口氣。
「清玉,不知上次在哲蚌寺說的可算數?」
——玉簫入心,前緣盡消,過往不究。
江玉樹眨了眨眼,睫毛蓋住眼眸,淡然道:「當然!」
「過往,江某早就忘了。殿下呢?人生苦短,何苦執著過去?」
趙毅風看不清他眸中變化,不知他心裡真實想法。淺笑道:「本殿政事繁忙,何曾記得?本殿也忘了。」
靜默一剎,安靜須臾。
忽的,
兩人默契一笑。
謝易牙看他們越聊越歡暢,終於抑制不住,「公子,天色已晚,您早些安歇。」
趙毅風一記眸光掃過,這孩子是在下逐客令。
「刁孩兒,本殿與清玉說話,也是你可以插話的?」
謝易牙感到那一抹陰狠,被嚇著了,當即大哭,「公子,你看,他欺負人。連小孩子都不放過。」
「易牙!不可胡鬧。」男子勸喝。
「公子……」
江玉樹面若寒霜,冷聲道:「這是大皇子,你快來見過。」
謝易牙心裡不願,卻還是走近趙毅風身邊作了一禮。
「易牙年紀小,不懂事,殿下莫與他一般見識。江某感激不盡。」
「公子,你別求他,要不是他,你也不會孤身一人,都是他的錯。」
謝易牙厲聲反駁的話讓兩人尷尬。氣氛一時凝滯。
「謝易牙,我的話你都不聽了嗎?回屋!」他冷聲。
謝易牙看見趙毅風就不開心,而今又被江玉樹喝斥,心裡委屈。
「公子……」
「回屋!」斬釘截鐵,不容反駁。
謝易牙沒好氣的登了趙毅風一眼,心不甘的轉身離開。
屋中只剩下兩人,一燈豆光,模糊容顏。
江玉樹先開口,「殿下,易牙失禮,是江某沒有教導好。為此賠罪,特來罰酒一杯。」
趙毅風吃驚。
江玉樹從不喝酒,可以說滴酒不沾。
今次飲酒,實為破例。
「好!本殿有口福,且來嘗嘗。」
江玉樹頷首,拾起玉簫,在屋中探尋一陣。就出了院門,朝著院中櫻花樹的地方去。
玉簫向前探三探,江玉樹掐指算著步數。步步向前。
趙毅風本想牽了玉簫,也想告訴他自己去取,甚至還想開口給他指路。可話到口中又咽下,倔強如他是不會接受的吧?就像曾經鳳和虛耗他身子時的堅持,江家頹敗后他離去,不願屈從的堅定,甚至在眼盲后依舊揚名天下的不甘。
清玉,你是不會接受的吧?
這一刻,趙毅風忽然有點看不清楚他,這個男人,他骨子裡藏的究竟是什麼?
「清玉……」
男子痴痴看著他,月色清寒下,白色的影子,孤寂而悠長。
「找到了!殿下有口福了。」他淺笑轉身,懷中抱著酒瓮。卻未曾察覺到腳下的巨石。
趙毅風察覺,「清玉,左腳邊有巨石。」
男子聽后笑笑,「多謝!」
「殿下,接著!」他伸手一拋,酒瓮飛過,朗氣男子左手利落接過。
趙毅風目睹著他用玉簫探尋,摸索,計算步數,一步一步,每一步都走的艱難。像個孩子般無助。
他想去扶他一把,可是又不敢。
兩個人,一豆光,屋中坐。
月光,搖曳,清輝。
竹桌,竹凳,竹杯。
櫻紅,翠竹。
好酒。
此情此景,如詩如畫。
趙毅風執杯,輕嗅一陣,好奇,「這是什麼酒?香氣清冽。不似尋常。」
男子溫和一笑,「殿下好本事,這酒是江某親自所釀。名曰『櫻紅縱』,所以說殿下有口福。」
趙毅風眯眼,審視眼前的人,似乎有什麼不一樣。
尤其是他眉間的櫻紅,距上次見面,越來越深的顏色。
好奇的話出了口,「清玉,你眉間櫻紅好似不正常。」
清雅男子持蕭的手一頓,身子一緊,旋即放鬆開來,恢復泰然。
「櫻紅一點,不妨事。」
趙毅風壓下好奇,接著喝酒。
「清玉,你這酒不錯,本殿可否向你討一壇。」
江玉樹怎會不知這人厚臉皮的程度,隨即還口,「殿下,今日這酒是為易牙賠禮,多的江某沒有。」
這麼難得的機會,趙毅風怎會放過。
「清玉,你就應了吧。」
堂堂的大皇子竟然耍起了無賴。
江玉樹靜坐,衣不染塵,翩然淡雅。
手指摸索著玉簫,「殿下請注意身份。否則,江某玉簫伺-候!」
趙毅風收斂神態,隨即嘴角一抹淺笑弧度,他好似有自己的思量。
朗氣男子執杯遞給對面的男子,江玉樹接過。
兩人一杯接一杯的灌酒。
趙毅風是欣喜,前緣磕絆盡消。
江玉樹是放鬆,忘卻壓抑煩惱。
酒到酣時,兩人眼眸迷離,酡紅覆臉。
趙毅風迷濛,搖了搖頭,眼中卻突然出現無數個江玉樹的影子,他痴笑。
「清玉,你喝醉了。」
江玉樹抬頭,臉色微紅。趙毅風不自覺的想伸手去觸碰,卻突然像觸電般的縮回來。
趙毅風,你瘋了。你要幹什麼?他因為你失去了一切,你還對他有其他想法。你瘋了嗎?男子使力搖頭,竭力是自己清醒。
無奈,酒性太烈,眸光微漾。
「清玉,你這酒霸道。想本殿酒量不差,可還是敗下陣來。」
江玉樹淺笑,冷香浮動。
「是殿下心醉了,紅塵喧囂。殿下心醉……」
男子歪倒在桌上,「是啊,本殿醉了,因為一個人醉了。那個人讓本殿醉了。」
清雅男子沒有回話,低頭伏在桌沿。玉簫滾在腳邊,隱隱可見絲絲血痕。
趙毅風推他,「清玉,可是睡了?」
沒有回應。
趙毅風苦笑,本著最後一絲清醒,「清玉,去睡了。」
清雅男子沒有吱聲。
桌上酒盞狼藉,桌邊白衣勝雪,桌下玉簫靜躺。
趙毅風使力將他打橫抱了,懷中的人沒有掙扎。
他,是真的醉了。
抬步向內室走進,將人輕放。
熟悉的人,熟悉的容顏,不熟悉的現在。
他盯著榻上睡的深的人,輕問一句,「清玉,你恨過嗎?」
榻上的人睡的安靜,長長的睫毛覆蓋,像兩隻翩飛的蝴蝶。
替他掖了掖被子,男子利落的撩袍離去,不見將才醉顏。
待屋中沒有了陰冷氣息。
江玉樹猛的從榻上坐起。
眼眸空洞的看著趙毅風離去的方向。
回應他的只有黑暗。
「恨過嗎?」
囈語一句,淺笑一聲。
何來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