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第 65 章

65.第 65 章

天順皇帝李煦最近頗有一種流年不利之感。

太平天子做久了,心力就容易跑偏,每天兢兢業業、勤勉有加地處理國事,到現在看來也只能算的上瑣碎零星。

以前費盡心思地過五關斬六將,把所有「心懷大志」的弟兄們一個一個拉下馬,自己當上這九五之尊之後,那種一統天下大展宏圖的帝王之志,到底都消磨在了漫長的彷彿永恆的太平年歲里。

誰能料到這樣的年歲也能如此迅雷不及掩耳的戛然而止?

好在上天還算眷顧他。

李煦對「眷顧」這個詞有一種異樣的複雜之感。

畢竟是當今皇帝,接成湯之胤,承帝王之統,普天之下獨他萬人之上,按說這天地之間只有他眷顧別人的份兒,輪不到別人來眷顧他。

然而他不不算庸庸碌碌也不算雄才大略的活到如今這個年歲,確實有三次是真心實意地感謝上蒼眷顧的。

第一次是他於天翻地覆的亂局之中越眾而出,最終登上皇位的時候。

第二次是他屢經喪子之痛,卻到底誕下了皇長子,得知即使自己百年之後,也有人得即大統的時候。

而第三次,就是幾年以前,那個杳無蹤跡多年、甚至讓他以為早就遭遇了不測的外甥突然出現的時候。

幾年前,李煦記得那還是年初的時候,冬未過,春未至,宋國公蕭巋突然來訪,說是有個年輕人找到了他的府上,自稱是已故平陽公主的獨子,手上還有平陽公主的信物為證。

蕭巋見了那年輕人一面,覺得事關重大不敢隱瞞,一刻時候也沒敢耽擱,直接奏到了李煦面前。

那幾年天順皇帝也是閑的沒事幹,天下安定海晏河清,外無憂患萬邦來賀,整天上朝,也就是板著臉坐在龍椅上,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聽手底下那幫或是皇親或是棟樑的朝臣們吹牛鬥嘴兼職互相打臉扯皮。

那兩年的時候,李煦的精神頭兒可比現在強多了,天下太平無事可做,唯一一件讓他真正掛心的事兒也就是肅親王府那隨時就爆的火藥庫,李煦幾乎把全部心裡都用在琢磨他這小時候是個混世魔王長大了是個霸王紈絝的弟弟究竟是不是要跟他兄弟閻牆。

當一個人把所有的心神都牽挂在一件事上的時候,這個結果有可能是非常可怕的,畢竟很少有人如此閑的蛋疼地非要和一個人不死不休,然而被皇帝魂牽夢縈的肅親王在這麼倒霉的處境里竟然也能傻人有傻福地躲過一劫,無論是好的壞的結果,居然一樣兒都沒撈著,不知道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數還是老天爺正打盹兒根本沒顧上。

前些年,是太后的糊塗病是最厲害的時候,嚴重起來看見皇帝都能嚷出平陽公主的閨名,讓李煦懷疑這老太太患的病根本不是癔症而是眼疾,已經到了男女不辨、人畜不分的地步了。

礙於太后還健在,雖然時不時的犯糊塗,可身體依然倍兒棒,喊起來那底氣能迎風傳三里,如此情況下,皇帝是不可能動肅親王的。

因此李煦沒有地方施展陰謀詭計,放眼**也沒有人跟他鬥智斗勇,因此感覺自己這皇位坐的實在寂寞如雪。

秦風就是在這個時候突然跟個絕世瑰寶一樣重現人間,實在給皇帝寂寞如雪的漫長歲月里找到了調劑。

他出現的時機實在太湊巧,若是早兩年,太后的病沒有這麼嚴重,皇帝未準兒有這個心情對去了多年的平陽公主如此掛心,再晚兩年……那些不得見天光的陰謀恐怕已經在皇帝不知道的時候張足了巨大的網,足夠將這天下都網羅進去,什麼都晚了。

因此皇帝居然有心見了見這自稱平陽公主獨子的秦風。

認回來一個外甥自然是老天於人倫方面給他的另一眷顧,然而皇帝在那陰錯陽差之中,被迫提前洞悉了那罪惡滔天妄圖改朝換代的陰謀,就已經可謂秦風的功德了。

他還記得自己這外甥一身翩翩的風塵與遊離於世外的仙氣,入世卻出塵,他遠遠看去,輪廓有幾分像早就去世的長安侯,而走近了再瞧,一雙桃花眼裡映滿了天涯萬里與紫陌紅塵,一副面容雅望清朗,像極了昔年那不讓鬚眉的故人。

自從平陽去后,李煦本以為他身後再不會有一個能替他從亂軍之中智勇無雙盜信牌的臂膀手足了,沒想到,老天雖然缺著不大不小的德,但到底還算公平,收回了一個文通三略五解六韜的巾幗公主,還給他了一個一步九算丰神異彩的秦風,一得一失保了他帝王之位的始終。

他一見就認定此子與平陽必有聯繫,待到驗證信物,已經深信不疑。

李煦想想,原來自己好險可能躲過了一頂「亡國之君「的大帽子,退一萬步說,就算他真的是天命之子身帶祥瑞一時沒亡成這個國,千百年後的史書上會這麼寫他這段歷史?

無所事事好逸惡勞?

還是口誅筆伐地將他列為王朝興衰的一道空前絕後的溝鴻?

李煦本來不在意史書會怎麼評價他,反正他年輕的時候綁過老爹,殺過兄弟,這兩個污點到底是擺脫不了了。

可那與亡國又不一樣了。

前朝太宗殺父弒兄地登臨帝位,卻勵精圖治開一代盛世,後世諸人百家史官至今都只贊他功績,對於他那心狠手辣的黑歷史甚少提及。

李煦本以為自己能學那太宗幾分,卻不想,一不留神差點兒步了前朝亡國之君的後塵。

就是從秦風回來開始,李熙彷彿被人陡然從一個國泰民安樂業安居的戲里拉回了真實的熙攘紅塵,所見所聞的一切都一日比一日糟心,但是如果這糟心被提前告知了,接受起來總歸要比猝不及防的進入兵連禍結之時要來的更容易——早有準備,早有布局,起碼他能如洞悉天機之人一般,勉強指點這江山,已算大吉大利。

早就已經喜事不算驚喜,早就預知的禍事也就不算糟心。

就像現下這般。

身為皇帝,李煦安慰自己安慰的從善如流,先人一步地開始思索此事過去之後可還有什麼未盡之局。

皇帝坐在御座之上,出神出的高深莫測不怒自威,底下跪著的一干人等卻紛紛嚇軟了腿。

連帶皇后呂妃在內,地上黑壓壓地跪著一群妃嬪宮人,整整齊齊地打著哆嗦,鳳冠珠釵此時看去都像蒙了塵土的混珠魚目,再不復母儀天下的風範和寵冠後宮的風華。

一眾人等哭不敢出聲,冤不敢叫板,橫排縱列的以頭搶地恨不得從此不見天顏。

天威難解,聖心難測,誰也不知道皇帝到底是怒到極致反而平靜,還是早就知曉前因後果準備決斷如流。

皇帝想著想著,臉上的表情反而鬆動了不止一分,居然露出了一個意義不明卻足夠讓人毛骨悚然的笑容。

這下兒可好,連身邊兒伺候的小太監無意間抬頭瞧了一眼,都嚇得直哆嗦。

整個兒宮室之內像是被寒徹心扉的冬冷全然凍住了一樣,別說出聲兒了,連個喘氣兒的都要沒有了。

高才急匆匆地一去一回,愣是在這日子裡跑出了一身的汗,然而一向是個通透心的高公公進宮門一瞧就愣了——滿殿跪著一群嚇破了膽子惶恐驚駭的主子奴才,而他們那聖心無從揣度的皇上居然不知想起了什麼有意思的事兒,正坐在笑著愣神兒。

高才:「……」

宮裡可能還真有什麼厭勝之術,只不過這下咒的怕是另有其人。

高公公滿頭不知是熱是冷的汗滴滴答答,心想,這皇上……是被九公子奪了舍,還是被九公子咒掉了魂兒?

高公公覺得無論是著急忙慌的自己,還是火急火燎兩位世子,急的都有點兒越俎代庖,你看人家正經主子還好好兒的呢!

高公公自勝任大內總管那天算起,幾十年的時候,直到今天才第一次正兒八經的經歷了「皇帝不急急死太監」,整個兒人都覺得這個是非之地無理取鬧了起來。

高才在宮門口兒無語了半晌,倒著小碎步兒不算慢的走到李煦身邊兒,揮退了不明所以卻已經嚇的快哭了的小太監,自覺擔任了得道高人的角色,低聲喚道:「皇上。」

李煦被這一聲終於叫回了魂兒,笑意沒散就猛然回過悶兒來,從善如流地調整出了一個「朕很生氣」的帝王威嚴之色,眉頭一皺:「如何?」

高才:「……」

高才被皇上這比粉墨登場之人猶勝三分的變臉之技噎沒了話兒,只好上行下效地跟著一起裝蒜:「皇上,已經按您的吩咐封鎖了宮門,並且傳令宋國公了。」

皇后和呂妃雙雙一驚,宋國公蕭巋掌管著京城禁軍,此時傳宋國公,是什麼意思?

皇上這是要自己清了自己的君側嗎?!

李煦像是氣急了,遷怒一樣瞪了高才一眼,沒應聲。

高才卻懂了這一眼裡的意思,搶先道:「回皇上,宋國公府蕭禹世子和肅親王二世子進宮了,正在宮門口兒候著,要……傳二位世子進來嗎?」

李煦一揮手:「他們來幹什麼?讓他們候著!」

高才應了一聲。

李煦冷哼,隨後豁然起身,指著地上跪的皇后和呂妃怒道:「若不是今日這一遭兒,朕還不知道朕的後宮里都養了些什麼東西!你們都是為朕生了皇子的后妃!這種烏七八糟的手段都敢弄到朕的眼皮底下!如此德行?怎麼配教養皇子?來人!傳旨!送二皇子去太後宮里,皇長子也不得再入長春宮!「

話音未落,宮外一聲長呼「父皇息怒「,隨後就撲進來一個青年皇子,正是剛被皇帝勒令不準入長春宮的皇長子李明迅。

皇長子甫一進宮門便以頭搶地:「父皇!兒臣知道父皇最惡這烏糟手段,但此事仍有蹊蹺,兒臣相信母后與母妃,她們斷不至於糊塗至此啊父皇!」

李煦默了片刻,驟然指著跪在地上、早就花容失色的呂妃勃然大怒:「好!你養出來的好兒子!居然敢當眾頂撞於朕了!真好!「他說著一揮手:「皇后呂妃各自圈禁於各宮,皇長子禁足於鍾粹宮!等候朕發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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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戲游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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