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第 55 章

55.第 55 章

藍采被這兩人左一個「隻手遮天」右一個「破釜沉舟」問的心力交瘁。

藍采根本不想給他們解釋,只想把這倆不合禮法成了精的東西打包快馬加鞭運回京城一了百了。

藍採好幾句話憋在嗓子眼兒里,跟聲調兒最婉轉的崑曲兒一樣繞了好幾個彎兒,最終卻只好先行咽了回去。

在秦風面前多說一個字都會被他看透意圖,閉嘴不說也許也會看破,但總比一張嘴就被揭老底兒來得強。

藍采雖然和秦風頗有交情,但是出身到底是不一樣的。

秦風是個倒霉催的被人扔進雞窩的鳳凰,雖然落魄的時候被當成備用糧食養大,但到底本質還是鳳凰,鳳於九天、究竟涅槃歸來的,還是那個高高在上的公主獨子小侯爺,板兒上釘釘的天潢貴胄。

然而藍采他們,唱戲唱得風生水起名滿天下也只是個走南闖北的掩護,嚴格論起來,他們已經是下了野的人士,雖然有半世逐來的俠名,也有在外風光的資本,也確實足夠憑藉這點兒名聲為霸一方,但本質上來說,算作匪更恰當一點兒。

匪也有志向高低一說兒。

有的匪類十分放飛自我,沒事兒就欺男霸女搶銀子賭錢,活該旁人看他不順眼,讓這種人連死亡都遭人唾罵,死的稀里糊塗;而有的匪類確實也嚮往自我放飛的好日子,不過放飛的十分收斂而剋制——打劫只收個好處費,哪怕搶來的老婆也從一而終。

朝廷與這樣懂得剋制的匪類心照不宣,本著「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的原則,睜一眼閉一眼地彼此寬容,偶爾有困難互通個有無,這才是天長地久的好兆頭兒。

藍采就屬於第二種匪類,旁人也給他們這種「匪」的有規矩的人起了個還算過得去的名字,是為「江湖人」。

何為江湖,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江湖裡千尺浪,誰浪的智慧又有水平,就能比別人活得久。

而江湖人也不講究單打獨鬥的浪,講究捆在一起有組織有紀律的浪。

道理很簡單,連鄉下來的傻小子都知道,一根兒筷子一撅就斷,而一捆兒筷子你想要撅斷了他,還不如省下力氣去練胸口碎大石。

這一根兒筷子就是單擺浮擱的江湖人,而那一捆兒筷子,就是江湖門派。

藍採的師父更是深諳此道。

說起來,藍采師父的這捆兒筷子在江湖中也算大有來頭,比晉朝存續的時間都要久,能經歷時光的大浪淘沙而屹立不倒這一點就足夠證明他們的實力。

而這樣的勢力,但凡有些頭腦的當權者都要跟其搞好關係。

現如今,秦風就是朝廷與江湖的那根紐帶。

他出身權貴,流落江湖,是一個經歷過兩重人間的人,哪怕最終各有立場,相互妥協起來也總能有雙重的理解。

早年藍采他們與秦風所代表的朝廷互有約定,我肆意我的江湖,他戎馬他的天下,武林和朝廷互通些緊要的消息,互惠互利。

只是山河會這次在江陵搞得動靜太大了,兩面兒套交情的江湖人抹不開面子,以藍采他師父為首的大多數是主張安寧的,然而,山河會顯然不是這麼想的。

於是現下的情況,不得不把原本江湖地位原本就不低的藍采逼出來,收拾這落花流水糊塗賬一樣的殘局,應付朝廷的質問。

藍采浸淫這些烏七八糟的事情多年,自然也有一套盤算,原本計劃中,來的若是別人還好,他藍老闆七巧玲瓏心、一萬個心眼子,連糊弄帶搪塞,頂不濟死出賣點兒色相也足夠能混過去。

偏偏來的是秦風這人精,還帶了個裝傻充愣實際卻不好對付的肅親王世子李明遠。

藍采臉色變了變,心裡明白死扛著不說不僅不會瞞天過海,反倒會給秦風這妖精留個秋後算賬的話柄——別懷疑,秦風這人,不顯山不露水,心裡是一本兒不帶翻頁兒的明白賬,欠他一釘一鉚他都能記住。

他可以不要,但你不能不還;而他若是有心去討這筆債,那就是連本帶利的了。

藍採在心裡默默地盤算了一番,確定他以及他背後的所有人捆在一起也付不起秦風討債的利息,果斷的「低了頭」。

可是在秦風面前,低頭也是有程度的。

低的不夠,秦風是無論如何都不會接受的,而低無可低,就又容易不被他看進眼裡。

藍采臉色幾經轉變,最後由衷的一嘆氣:「當初師父將你從那鬼地方弄出來,確實存著想要留他們一路的心,你與師父多年齟齬的根結也正是在此……」

藍采瞧了瞧秦風臉色,見他聽得不咸不淡,這才一咬牙:「師父他老人家這些年身體不好,年事也高了,對很多事情的看法早已經不如早些年那樣涇渭分明,我不知道你和師父到底誰才是對的,但是你既然來了,就總有一個目的……我來之前師父就已經交代過我,盡一切所能去幫你達成你所想。」

藍采這話說的,表面上聽去已經足夠情真意切,把交情與舊義都已經被明明白白地陳列開來。

李明遠卻不知為何從裡面聽出了一種別樣的討價還價。

不了解前因與藍采身份的世子爺無論聽藍采說什麼都像聽念經,渾然已經找到了當年他爹肅親王在上書房裡聽太傅講學時候的感覺。

世子爺英明睿智地在一團漿糊中抓到了些許重點——藍采說,是他師父把秦風從一個地方救出來的。

那想必不是什麼好地方,李明遠不動聲色的想,是什麼樣的地方才會傾軋揉捏出秦風這樣一個人?他在那裡經歷過什麼?

李明遠不禁想起並不久遠的之前,他在抓住尚雲間的時候露出的那個表情,那是看過世間大喜大悲與至明至暗后的人才會露出來的笑容,他曾經以為那是無所畏懼或者故弄玄虛。

而現在看來,那是不在乎。

他早就見識過了比所有人想象中更多的東西,那些無從得知的往事沒有成功抹殺他於天地之間的傲然而立,就終將成就一些人必然葬送的命運。

秦風聞言悠悠一笑,眼底的冷意卻已經蔓上來了:「世子爺,你來說說,江陵的事兒,神神鬼鬼滿城風言風語的路數,你覺得熟悉嗎?」

被點到名的李明遠一愣,錯愕的情緒在世子爺英俊的丹鳳眼中一閃而逝,隨機脫口而出道:「伶人殺妻案……」

秦風笑著點點頭:「是了,裝神弄鬼,掩飾地掩飾,齷齪地齷齪,徒留一群不動腦子的東西跟著猜東猜西,而他們想做的事情,都隨著那江水一同淹進去了……藍采,這才是你們不阻止的原因!你們居然還在想息事寧人,可惜了,在我秦晚之這裡,不可能。」

藍采無言以對,吊梢眼中原本的那點兒強撐出來的外強中乾終於徹底地退去了。

「是師父一廂情願了。」半晌,藍采嘆道,「真的沒有任何餘地了?」

連世子爺都聽出來了的討價還價,秦風自然不會聽不出來,他也更知道藍采這舊事重提的、名為坦誠實為計較的話裡有話中隱藏的真實目的。

如果這中間沒有橫亘著南轅北轍的立場,與那些無從回首的往事,再如果秦風不是秦風,而是別的什麼心慈手軟之輩,大概此事真的會按照藍采以及他背後那人的意願繼續發展也說不定。

只可惜這紅塵俗世之中沒有如果,這戲文一樣轟轟烈烈唱過的如花美眷似水流年之中,秦風也依然只是秦風。

他的終結遠不止如此,他原本的目的也遠不止如此。

半晌,秦風更是打定了他那未曾更改過的主意。

李明遠若有似無的探究在他這裡仿若無物,而藍采那本就籌碼不多的計算在他這裡更不夠有分量。

他緩緩站起身來,竹影在他身後紛紛冉冉,冬日清冷的氣澤縈繞在他周身的羅衣輕裾里,風將蕭索。

他自有一副顛倒眾生的好姿容,而此時,那上挑的桃花眼尾斷然將那令人意亂情迷的氤氳變成了無聲的壓迫。

「田玉,省省你那顧左右言他的聲東擊西吧。」秦風的眉眼裡有著安寧而決然的光,影影綽綽地勾連著前塵過往,「既然你非要我明說,那我就明說,前朝那糊塗皇帝死在了西北,而他留下的那點兒家底兒,都在江陵,或者說,都在那被他們淹了的劉家村,是不是?」

沒想到他跟直筒子棒槌一樣連彎兒都不拐,藍采愣了一愣,還捎帶了在一邊兒雲里霧裡的李明遠。

世子爺被這話里的某些信息驚得愣了一愣,動動他那原本稱得上英明的腦袋瓜子略略一想,卻立刻都明白了。

什麼來江南看看?他早就知道了!或者說,他本就不是為了什麼山河會來的!

李明遠本來以為秦風帶他下江南之前給他看的那份關於前朝餘孽的線報都是鬼扯,是江南的官員搜刮民脂民膏出了錯子,又不知怎麼引來了江南異象,所以乾脆地把這髒水往不相干的人身上亂潑,卻沒想到這前朝餘孽居然是真實存在的,還是裝神弄鬼地活生生的!

這裡面的事兒想必還是聯繫著之前那一齣兒無聲無息的清洗。

山河會勾結蠻人,用這麼多年的布置上演了一齣兒大戲,陷害平陽公主,引皇帝與肅親王鷸蚌相爭,逼得皇帝鳥盡弓藏,蟄伏至此時準備坐收漁翁之利。

誰知道之前的清洗出了問題,放掉了秦風這麼一個油光水滑的漏網之魚,反倒功敗垂成,最有意思的,看這情形,救出秦風的這位「師父」,怕還是好心做了壞事。

多年的布置一朝出錯,逼得背後那人沉不住氣了,和這一心留後路保平安的「師父」產生了嫌隙,全然不顧勸阻,擅自在江陵搞了一把大的。

如果說水淹劉家村是為了取得秦風猜測中的「皇帝老底兒」,而不斷丟孩子則是山河會為了收斂東山再起的有生力量,江陵的怪事似乎就說得通了。

兩件事情綜合而言,分明已經說明隱藏於背後的人已經元氣大傷窮途末路了,甚至不惜冒著連老底兒都兜出去的風險。

這回好,哪怕原本想在中間和稀泥的江湖人這次也要扎小人兒詛咒這幫孫子了。

世子爺想到此不得不感慨,這山河會的背後主使,實在是條漢子,然而只能算個缺心眼兒的漢子,得道多助失道寡助的道理怎麼就不懂呢。

沒文化的泥腿子就是不行,人蠢到底還要多讀書。

李明遠轉念一想,卻又是一驚一疑。

早先秦風在京城的時候,潛伏在暗中,一邊兒揪著山河會與蠻人的把柄,另一邊兒又不動聲色地去化解肅親王府和皇帝之間的猜疑,甚至不惜以皇帝為誘餌,以信牌這些看似唾手可得卻實際萬水千山的東西做鉤兒,真的只是為了解肅親王府的圍?

還是說,肅親王府也好,皇帝也罷,甚至於山河會與蠻人都是他手上的棋子?!

也許他早就想好了一切,在內聯絡皇帝作為支持,化解肅親王府的矛盾讓他安定邊疆,然後一手挑破山河會與蠻人之間那欲語還休遮遮掩掩的窗戶紙,斷掉山河會在京城的布置,將蠻人送到肅親王手上,最後逼著藏匿在背後的人退無可退,一點一點地露出猙獰的本來面目?

李明遠看著秦風的笑容,第一次生出一種震撼的異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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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戲游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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