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第 56 章

56.第 56 章

氣勢這東西跟地痞流氓一樣欺軟怕硬,兩弱取其強,而兩強則取其更強。

從這一點而言,秦風已然大獲全勝。

李明遠低了低頭,英挺的眉毛一皺,把猜測都壓回了心裡。

秦風要帶他下江南的消息原本來得突然,轉念一想,卻又在情理之中。

秦風的不在乎是一念成魔的執著。

就像他李明遠隨著肅親王裝瘋賣傻地粉飾太平一樣,至今他都還保留著那沒有信任之下的如履薄冰,而對於秦風,那經年的顛沛流離是一把雙刃劍,與他傷痕纍纍的同時也成就了他優雅的漠然。

這就好像一個人在極端飢餓又走投無路的時候吃下的爛果子,餓得燒心的感覺確實會因為它而緩解,但那酸腐的噁心氣味從此會如跗骨之蛆,哪怕每日山珍海味,都掩蓋不了那一次的噁心。

這種感覺與有沒有擺脫飢餓和潦倒是沒有關係的,哪怕你成了皇帝坐在萬人之巔,那如影隨形的陰暗永遠會籠罩著你。

史料曾載,曾有位開國皇帝披堅執銳地從亂世中破浪而出,一朝登基,從此食不知味,心裡心心念念的卻是一口「珍珠翡翠白玉湯」。這「湯」名字說得好聽,其實不過是叫花子從酒樓剩菜里刨出來的白菜豆腐湯泡飯。當了皇帝的人,懷念的真的只是那一口吃食嗎?肯定不是,他只是懷念自己那能找從叫花子手下搶到一頓飯就足夠快樂滿足的歲月,而非真實的東西。

這話正反兩說本質上都沒有什麼區別,無他,到底意難平。

李明遠不知道秦風那杳無音信的幾年,到底在這禍亂世道的民間經歷過什麼無法言說的慘絕人寰,但是既然知道那必然不是什麼好事,他就可以理解秦風的執著,哪怕是像他剛才猜測的那樣,秦風以所有人為棋子,落落布子,聲東擊西的執著。

哪怕,棋罷不知人世換。

只是這塵世,在他眼裡是真實的嗎?

如果他只當人生如戲,世事如棋,他的接近是機關算計,他的布局是經緯陰陽,那他眼中的那部大戲,究竟容得下誰粉墨登場?

李明遠不禁想起這短短几月的光景,他和秦風竟然像吧相遇相識與相知的過程都走完了,卻仍然不知道,這些事終究會發展到何方。

寒夜的涼意合著月光悠悠侵入這一方吊樓,一直放在竹爐之上的清水方才沸出一道裊裊的水霧。

沸水的咕嚕聲在針鋒相對中顯得尤其突兀。

秦風一直將竹爐護在手邊兒,見此情景,翩翩坐了回去,隔著那蒸騰而出的霧氣對著兩人遙遙一笑,笑散了滿室的劍拔弩張。

李明遠卻突然對這樣的秦風鬆了一口氣,浮皮潦草地把一肚子不知道哪來的悲風傷月就著水汽吸進了鼻子里。

藍采早就妥協了,像是隨時準備扎人的刺蝟一個不小心被人翻出了最柔軟的肚皮,早就失去了張牙舞爪的資本。

然而此時秦風一笑,就好像翻他肚皮的那個人不僅惡劣地往肚皮上戳了兩指頭,覺得手感不錯也就罷了,還笑著說:「怕什麼,又戳不死你。」

藍採在秦風這有張有弛的舒緩氣氛里兵敗如山倒,披頭散髮臉如鬼魅,無力又無奈道:「其實景異早就跟我說過,在山河會這件事上,你是不可能退讓分毫的,原來是你沒有辦法,而現在既然你有這個能力,就不可能讓步……是師父太自信,他總認為恩情能擺布所有。」

秦風秀美而修長的手一伸,將滾水端離了爐火,另取了茶盞添上新茶,長袖如水,笑盡了春風十里:「你官人確實比你有眼光。」

藍采:「……」

李明遠:「……」

這人是怎麼做到變臉兒比翻書還快的?方才那「不從我就取你項上人頭」的架勢難不成是他秦晚之在夢遊嗎?

秦風為李明遠與藍采各奉了一盞新茶,自己也伸手端了茶盞:「既然知道攔不住我,就想想怎麼給我提供方便,江陵城裡的孩子怕是被他們藏起來了,炸毀的河堤若是不修補好,今冬冷死人的氣候還只是開始,禍患在後頭呢!」

藍采沒好氣道:「找人去衙門,修堤靠官府,這是你們朝廷的事情,你自己安排!」

秦風端茶盞的動作頓了一頓:「這是他的意思,還是你說的?」

藍采完全沒有領會他這一問里的心思,哼道:「師父說的,攔不住你,就讓你去官府。」

說完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反正你們也是扮成戲班子來的,別的我沒辦法,你要是不想暴露身份,我就給你走江湖賣藝的門路。」

這話說的太偷懶了,世子爺這耍滑的行家都要看不過去了,正想義正言辭的上去譴責「要你們何用!」卻被秦風一個眼神兒攔下了。

世子爺瞬間成了啞火兒的炮仗,乖乖喝茶去了。

秦風抿了一口茶,青綠的茶色與紅火的火光在他臉上交映出一種別樣的色彩,可姿容不俗就是不俗,紅配綠這樣毀人的顏色配上他的臉卻就是挺好看的。

他聞言桃花眼一抬,淺笑道:「原來他起的是這個心思。」

藍采被他前言不搭后語的話問的跟不上節奏,怔道:「什麼?」

「你那好師父安排你等在江陵城裡,不救人,也不收拾爛攤子,只讓你一門心思地等到我來,讓我看看這盛世太平下的泥淖,再提一提舊事聽一聽他們裝神弄鬼,順便動真格地收拾官府那幫酒囊飯袋……」秦風茶盞一撂,發出「嗒」地一聲,「藍采,你還是多跟你們家官人學學吧,省的心眼兒用錯了地方,你師父他想保的從來都是那個人,而不是山河會,山河會這次踩了他的底線,他恐怕……本就想讓我來替他清理門戶。」

「……」藍采無語地怔住了,吊梢眼裡閃過一絲疑惑,那疑惑卻如陰雲一般加深,「可是劉家村的東西……」

話已出口,藍采才後知後覺的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再想收回來卻已經來不及了。

秦風氣定神閑地含笑看他:「別擔心,你又沒告訴我那東西是什麼。」

藍采神色陰晴不定:「你是不是本來就知道劉家村有什麼。」

秦風搖搖頭,回答的卻並非是與不是:「如果你師父存的是讓我清理門戶的心,那就說明,劉家村什麼都沒有。」

這次真的輪到藍采驚訝:「什麼?那不……」話說到一半兒,又想起剛才被套話的事情,乾脆閉口不言。

秦風卻沒有套話的意思,更兼坦蕩的很:「如果劉家村裡還有東西的話,你師父是不會放過山河會的,而如今他居然想借刀殺人,那就說明,該拿走的東西,那個人已經拿走了,而留下的東西,你師父覺得,被這群蠢貨毀了也好。」

藍采已經不敢貿然跟他搭話了,生怕一不留神就說出點兒什麼不該說的。

但是轉念一想,也不得不承認秦風說的有道理。

他師父的態度比之前都要奇怪,堅持讓他前去江陵,卻不是為了非要說服秦風不可。

秦風與師父兩個人之間有一種微妙而不可言說的平衡,兩個人表面上客客氣氣和諧友愛地互相妥協了這麼多年,一直是師父佔上風的時候居多,藍采也沒想到,居然真的有一天,師父也不得不學著妥協,不得不學著退一步海闊天空——這在以前是非常難以想象的。

他師父縱橫江湖幾十年,是這個江湖中人人提起都要道一聲恭敬的人物,這不僅僅是聲望這種虛無縹緲的東西在就能保證的,藍采也一直知道,他師父能不敗於江湖,是有著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力量支持的,這種力量綿延古今,甚至超越於單純的朝廷。

可是如果……他師父如今不能再以這些東西作為依仗了,而這不依仗的背後,第一步就是向秦風表示讓步,那麼,取代他師父背後勢力的那個人……

藍采不願意再想下去了,靜默了一陣兒,眼角一抬:「秦小九兒,你不是一向和師父面和心不合嗎?你怎麼會猜他的心思猜的那麼准?」

秦風和藍採的吊梢兒眼一對視,笑了:「怎麼……藍老闆這是發現我跟你師父關係好,所以……拈酸潑醋?唔……我一向不知道你口味這麼的……獨特。」

藍采:「……」

這哪跟哪啊?

藍采被他胡謅的扯不下去,只能以白眼兒來表示內心的不屑:「說人話。」

秦風笑道:「你真想知道我為什麼會知道你師父的想法兒么?」

藍采看著他的表情沒個正形,活像算命的瞎子準備甜言蜜語顛倒黑白之前的神情——那是貨真價實的忽悠。

藍采明知他那張嘴裡專出象牙的替代品,卻還是忍不住放手一搏地相信他。

藍采難得正色點點頭:「想知道。」

秦風丹唇微啟,眼位含笑,表情正經地像一朵兒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蓮花兒:「這就叫默契。」

藍采:「……」

這一句話讓藍采和李明遠同時產生了一種獨特而微妙的心情,這種心情叫做「卧槽」。

雖然這兩個人的不爽分別起於截然不同的東西。

藍采白眼兒翻得別開生面,差點兒連這小客棧的房梁都挑了,他再也不想浪費口舌去聽秦風這貨胡說八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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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戲游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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