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第 53 章

53.第 53 章

單班主得到了准許,揮手一指,命人將眾多行頭箱子里最大的兩隻抬了上來,分別打開。

兩個箱子中間都有隔斷,仔細一瞧,箱子里竟然齊整的存放了四尊塑過金身的神像。

這玩意兒閃不閃瞎眼不說,這得多沉呢?!

王府下人被這□□裸的土豪作風震驚了,一時沒有反應過來,等到回過悶兒來,這才咂摸出一點兒不對勁兒。

戲班子走南闖北,見過帶行頭的,見過帶鑼鼓的,還見過帶著胭脂水粉兒的,就是沒見過帶神像的。

王府下人覺得這群伶人八成有勁兒地方沒處使,帶這玩意兒做什麼,不能吃不能喝的,還不如騰出手來多帶點兒乾糧,頂不濟還能扛倆白白凈凈的大姑娘。

在那下人猥/瑣下/流的胡思亂想時,單班主已經笑眯眯地命人將四尊神像請出來,一字排開陳列在供桌上。

依次看去,左邊兩座神像一男一女,仔細辨認還能看出來,那分別是東嶽大帝與碧霞元君;而右側的兩尊神像也是一男一女,長得卻比較稀奇少見,男的人面而乘御兩龍,姿勢像是逆水而行,女的容貌冰艷卻帶著一股莫名的寒氣,五官恍若神仙妃子,是個妙齡的美人兒。

王府下人這等鄉下窮小子沒開過眼界,當時並不知道那是什麼,還覺得這幫戲子怪有意思的,怎麼唱戲還要拜龍王和妲己嗎?

妲己就算了,有姿色的戲子多半兒跟顯貴又不清楚,保不齊哪天就傾城絕世的禍國殃民了,龍王是幹什麼的?保佑自己下輩子做個聾子嗎?這幫戲子最忌諱「聾」「啞」,上趕著拜龍王這不是恨自己餓死的晚嘛。

直到後來他僥倖從那一場大禍之中逃出,他才知曉,放在右手邊兒的那兩尊神像,一尊叫做馮夷,一尊叫做奇相,都是鎮守一方大河的水神。

王府下人不是沒見過戲班中人拜神,拜的如此花樣百出卻有正兒八經的卻還是頭一個兒,一時驚呆了。

然而那單班主王八吃秤砣一樣心裡有底的氣定神閑,全然不顧別人訝異的目光,帶著一眾伶人,喊著口號,三跪九叩地拜的虔誠,末了兒,還親自為每一尊神像奉上了三柱早就備好的高香,兢兢業業地像一眾孝子賢孫。

拜完了神,單班主熱情地要求讓下人帶他去看看戲檯子,留其他老闆在這兒準備。

下人痛快地應下了,帶著單班主往王家戲樓子走。

王家雖然已經不是當年權勢滔天財大氣粗的時候,戲檯子卻是現成的,草台班子到特定人家裡唱戲,多數時候戲檯子是要現搭的,王家顯然是不需要了,不過仍然要去看看環境,從哪兒上台從哪兒轉身從哪退場,都是要提前安排好了才好開堂。

許多民間戲班子開戲之前有著奇怪的規矩,多數跟神鬼有關,見識過這班人鄭重其事的拜神祭祀,下人便有了心,帶著單班主去瞧戲檯子地形的路上就問出了口,問問需不需要準備些其他的儀式,保個平安辟邪什麼的。

然而面對此問,單班主微微一笑搖了頭,「我們走江湖的人,一向隨主家的,沒有這麼多講究。」

這話分明前言不搭后語,按照他們拜神的那個架勢,哪裡像是不講究的?

然而,也許是單班主的態度太和藹,也許是下人天生缺根敏銳的筋,活該他是個跑斷腿發不了財的窮小子,這點兒耳力都沒有,愣是沒聽出來這前後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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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家的戲安排在飯後。

觥籌交錯、酒足飯飽,無所事事的大人們逗夠了孩子磕完了牙,三三兩兩或笑或交談地往王宅的戲樓子處轉移。

戲樓子中座位不足,臨近戲台的地方搭了好幾條長凳供親戚朋友坐,王七爺這一遭打腫臉充胖子,擺的是三天三夜的水席,誓要把沾親帶故的人都請一圈兒。

王家親戚實在也多,再混上三瓜倆棗來湊熱鬧的,不一會兒,就黑壓壓地坐了一院子。

那天原本是十六,月亮本就十五不圓十六圓,王家的下人記得那天自己抬頭看天兒的時候還暗自感慨過,這月亮透亮的像個大白銀盤子。

秋高氣爽,晚秋不曾涼,是個晚晴天兒,一點兒要下雨的意思都沒有。

因著主家是要給母親做壽,鄉野地方聽戲雖然烏七八糟不講究純粹聽動靜兒,但是也講求個好寓意,單班主琢磨琢磨,商量道:「王老夫人年事高了,怕是歇息早,那第一段兒就安排上《四郎探母》,後面的,我看我班子里老闆想來什麼就開什麼,保證耽誤不了,可好?」

王家下人一個不懂戲的人都聽說過這名段兒,沒想到這瞎貓撞上死耗子一樣請回來的戲班兒還挺有能耐,說什麼來什麼,當即就應下了。

鑼鼓點兒起,戲準時開場。

這班主倒是沒有吹牛,班子的戲也確實是不錯,叫小番的一段兒高腔直衝房梁子,為台上伶人博了滿堂彩。

下人終於放下心來,惴惴不安地跟著忙前忙后忙了一天,這事兒總算辦出了采兒,下人眯眼一笑穿過一大家子聽的津津有味的親戚堆兒,湊到王七爺面前去討賞。

王七爺彼時聽的正美,心情正好,見辦事兒的下人來,二話不說就掏了一吊錢打發給下人。

下人眉開眼笑的表情還沒擺出來,就聽王七爺打著酒嗝兒補充了一句:「這是給幾位老闆喝茶的!」

感情這摳門兒大爺壓根兒就沒把下人的份兒考慮進去,光叫人幹活兒,不給人打賞,簡直一個半夜雞叫的典範。

下人的表情立刻垮了下來,表面陪笑,很恨地轉身,心裡已經開始盤算從中貪多少買酒錢了。

下人被王七爺潑了這一盆冷水,白受累沒討好兒,一時熱鬧的沸反盈天的大戲也不願意看了,躲到后廚去偷口米酒潤潤嗓。

鄉下地方,一年到頭都趕不上這麼熱鬧的場面,后廚里,幫傭和廚娘都去戲樓子里湊熱鬧了,這時清凈的很。

下人心裡有氣,翻騰出新釀的米酒,找了碟兒花生米權當下酒。

他這一喝,就喝到了夜半時分。

外面拉弦的戲腔咿咿呀呀地響了一晚上,下人喝多了有點兒犯困,覺得睡前還是《天河配》的調子,等到醒來,就變成了《白蛇傳》。

外面的人聲叫采兒聲也已經不復剛才那般熱鬧,下人抬頭看看天色,發現不知何時這天氣居然陰了天,方才還亮的出奇的月亮此時已經被遮掩地看不著兒一點影兒。

下人復又走出來,直接往台上看去,火光通明的台上,伶人可巧唱到了白素貞與法海鬥法水漫金山這一折,戲文里的白蛇扮相柔美,芙蓉面柳如眉,婀娜多姿的身形款擺如金縷,卻真的有一雙蛇一樣的眼睛。

戲檯子周圍瀰漫著一股奇異的香,有點兒像伶人的胭脂水粉油采妝的味兒,卻比那個濃的多。

台下的聲音漸漸越來越安靜,長舌婦討論家長里短的聲音沒有了,老爺們吹牛罵世道的聲音消失了,孩子撒歡兒哭喊的聲音更是像不曾存在過,一時間,彷彿此地所有的活物兒都睡著了一樣。

下人直勾勾地看著台上,明明是段兒激烈又苦情的戲,他卻不知道為什麼不知不覺竟然也有些犯困,這時,卻有一滴碩大的雨點子「啪嗒」滴在了他臉上,這滴雨水又冰又涼,簡直像剛從冰里化出來的,就這一下,愣是將他砸清醒了。

下人抬起頭,發現台上竟然還在唱,而所有人都在台下直愣愣的坐著,彷彿沒有感受到雨滴,也沒有感受到周遭氣氛詭異。

下人打了個哆嗦,冷不丁的想起兩個字,鬼戲。

民間傳聞,午夜時分地獄門開,鬼怪聚集在人間享受熱鬧,也會自娛自樂地開戲,有時候自己登台唱不過癮,還會拉凡人一起看,趁機找替身索命。

下人整個人嚇得發不出聲兒,越看這一院子渾然不似生靈的眾人,越覺得他們其實已經被戲檯子上的「鬼」帶走了,生怕自己這來自人間的動靜驚擾了異世界的幽魂,把他一起帶走。

雨滴落得越來越急,台上的「白素貞」和「法海」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看戲的人竟然也沒有散場的意思,就這麼一片死寂地坐在瓢潑的風雨里。

王府下人終於察覺到此事不對,嚇得有些發懵,腿肚子也有些轉筋,掉頭兒想跑,卻發現自己渾身沒力氣。

又驚又懼之下看著台上,卻見台上兩個粉面臉譜的戲子正朝他露出了一種陰邪的笑意,隨後縱深一提,動作輕巧地上了房梁,一轉身,在潑天的雨帘子里,消失不見了。

管弦之聲戛然而止,拉弦敲鼓打鑼的樂師在那一瞬間憑空悄然退場。

雨聲猶在,這一晚上的熱鬧卻突然好像虛幻一場。

而園中主人還是直愣愣的,全然不知大禍將至。

下人已經被這不知所謂的變故嚇得言語不能,蹲在原地想要大喊,嗓子卻像被堵住一樣,正驚慌失措間,忽聽遠處轟隆隆地聲音鋪天蓋地而來。

下人愣了一愣,再一聽,險些哭出聲來。

江陵城幾面皆為江水,在江邊兒長大的孩子都看過潮,知道潮來潮去是如何淹沒一切鋪天蓋地的聲勢,自然也知道,江天一色時,那潮水如巨龍出海一樣浩大的聲音——恰與此時相同。

這是哪裡的江河決堤了!

後面的事情太混亂也太驚駭,下人只記得自己在摧枯拉朽的巨浪到來之前,他緊緊抱住了一個被江水衝散了的木桌子板兒,在決堤的江陵城外村莊里飄了一天一夜,第二日,官府派官兵出城救援,這下人才活了下來。

藍采也正是從這下人口中,知道了江陵城外這段兒悚異的故事,而劉家村裡其他的人,上下老少幾百口人,全部無知無覺的淹死在了洪水裡,一個活口都沒撈上來。

下人被嚇傻了,剛被救起,就發了一通高燒,一直「戲子,鬼,水……」地說胡話,卻沒有人注意這些。

江陵城內地勢高,並沒有受到洪水的侵蝕,一時之間仍然沒羞沒臊的歌舞昇平著。

然而就在下人昏迷的那不到十天的時候里,江陵城內也出了些異狀,常出入戲園子的公子哥兒們,有好幾個都說,他們在看戲的時候,撞上了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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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戲游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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