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第 52 章

52.第 52 章

待到約好了開戲這一日,未曾冬日的江陵城城外村莊,細雨落後江天如洗,丹樹染霜,晚秋的江陵城夜,青山如墨玉,荒僻之外的村路淡擁秋寒。

然而這王家下人從日昳之時,就揣著手兒守在村口兒犯嘀咕。

找戲班子那天他急昏了頭,掏錢掏的比上茅廁掏草紙都痛快,回來一細想,心裡就沒了著落。

萬一這伙戲子拿了定金轉頭跑了可怎麼辦?

雖然這世道民風還算淳樸,走南闖北的人都講究一個「信」字,但畢竟人家一不是當地人士,二不是出名的班子,十幾二十年都未必路過一次這江陵城外,跑起路來必然也沒有什麼被抓住的隱憂,甚至於也沒有什麼良心上的負擔。

下人在王七爺面前吹的天花亂墜,拍胸脯打包票糊弄主子的營生乾的一氣呵成,然而這孫/子心裡畢竟沒底,一轉頭兒只想抽自己一個大嘴巴,心知就算這戲班子跑了,也賴自己不長心。

王家下人心驚膽戰地在村口頓了一個多時辰,探頭扒腦兒抓耳撓腮,患得患失一如大姑娘懷春,等到他中原看見一隊挑著行頭兒箱子的伶人,自遠處不急不緩地將到近前,這才終於鬆了一口氣。

這隊伶人中打頭陣的還是昨日所見那位略顯富態、臉白似肉包子的班主,也許是因為連日趕路,白胖的肉包子臉上比起那日剛見時,還要多了幾道褶子,露出幾分疲憊落魄。

然而這落魄也掩飾不了他一雙冒光的精明眼,帶著走南闖北之人獨有的滑頭,若不是帶著唱戲的行頭兒太招眼不容錯認,單獨看這班主其人,不像戲班子里的人,到像個商賈,還是比較人不傻錢多的那一種。

晚秋天色暗得早,還未到開戲的時候,天色已經微微擦了黑。

王家下人看見班主多了幾道褶子的肉包子臉,心裡石頭終於落了地,久旱逢甘霖一樣一路小跑迎了出去,感恩戴德地把那一隊伶人迎了村子。

這一隊伶人熟門熟路,想來也是常跑這種堂會的老手兒,挑東西扛行頭兒的手腳分外麻利,看得出來個個都有身輕如燕的身段兒和戲檯子上過硬的本事,唯一的缺點,大體就是嘴都像是鴨子拴了繩兒,貼到他身前兒去問話兒,人家恐怕都不搭理你一聲兒。

不過這也沒什麼奇怪的,這戲班子聽說是從北邊兒來,京城也是北邊兒,也許是人家低調不愛明說。

如果這些人是打京城來的,這排場就不奇怪——去過那兒的老闆想必吃過見過,規矩也多,輕易不跟主家人扯閑篇兒也是有的。

班子里的老闆不愛搭話兒無所謂,班主會說就行了。

帶褶兒的肉包子班主自稱姓單,逢人三分笑,連對這下人都客客氣氣的,三言兩語哄的這下人心情歡快。

王家下人一邊兒奉承一邊兒觀察這一隊人,瞧這氣派瞧這規矩,覺得自己這差事兒辦的地道,恐怕還歪打正著地請到了行家,足夠給他家王七老爺長臉。

一行人一路順風順水有說有笑地走進村子直奔王家大院兒。

當地傳統,孩子周歲和老人壽宴都要夜裡才開席,王家大院兒門外已經開始有陸陸續續上門兒祝壽的賓客了。

下人領著戲班兒諸人繞過正門,從王宅側門而入。

王家在這劉家村兒里乃是地頭蛇土財主,家大地大,錢財富不富裕兩說,屋子有的是——當初王大人為了安排自己十八房小妾,可著勁兒地蓋瓦房,恨不得從村頭兒一路蓋到村尾,還是後來被提點了聲不合規矩,又琢磨著按照如此規模蓋下去,他拖著自己那老當益壯卻不知還能耕耘幾年的老身板子,每晚去小妾們房裡就寢,怕是要走斷他那兩條老腿。

如此一想這就很不方便了,王大人這才打消了念頭兒,避免了他把自己的府宅蓋成前後三百里的阿房宮格局。

如今的王宅已經是這位王大人隱藏自己偉大志向後的結果,卻依然大的出奇,全然沒有「宰相家書讓三尺」的風度,倒像畫地為牢。

因此現下的王宅住著王大人那一大家子上的了族譜的子孫後代,還能富裕好些空屋子。

屋子大說起來也不是沒好處,就說如今,王七爺為了給寶貝兒子和老母辦宴席,里裡外外的場面要撐足,來往不便的親朋貴客,總不好讓他們風餐露宿天為蓋地為廬。

因此王七爺特意吩咐下人收拾出幾間乾淨屋子,好一點兒的留給遠道兒來的親戚朋友,而那稍微差一點兒的,就留給府上請來的幫忙的廚子、短工和戲班子。

留給這戲班子的屋子就在其中。

下人領著包子班主探好了地界兒,幫忙挑了兩間乾淨利索的屋子,張羅他們在此安頓下來,千叮嚀萬囑咐地讓他們別耽誤了主家時辰,就準備去后廚給他們準備些吃食,好讓他們準備上裝扮相稍後登台。

只是下人還沒走開身,就被那笑眯眯的班主攔住了。

下人對這班主印象好的很,趕忙問,是不是有什麼招待不妥當的地方。

此班主笑開了略顯猥瑣的疲憊,倒是顯出幾分彬彬有禮,對著下人頗有江湖兒女義氣地一作揖:「小兄弟,我們這等跑江湖的戲班子,比不上仕宦人家出身,行李坐卧皆有序,不過,仰仗祖師爺賞我們一口飯吃,祖師爺的規矩,我們還是要遵守的,不然惹怒了祖師爺,我們就是親手砸了自己的飯碗子。」

下人本來以為單班主要提什麼刁鑽的要求才如此客氣,聽到這兒不由鬆了口氣眉開眼笑:「我當是什麼,小的聽說您這等走南闖北的老闆最有見識,既然是道上的規矩,萬不可能到我們王宅就破了,沒這個理,您直說吧,有什麼需要的,小的一定盡心儘力。」

單班主眯眼一笑:「不合理的要求在下也不會提,只不過我們梨園行里的規矩,開戲之前要供奉神仙,請他們保佑我們身體康健路途平安。」

王府下人聽說過這個,三百六十行,行行規矩都不一樣,既然是人家行里的規矩,他自然沒有攔著的理由,更何況,這也不是什麼稀奇古怪的烏糟事情,順人家的意也未嘗不可。

王府下人應了,還熱心地給他們從庫房裡找來一張沒人用的桌子,鋪了紅布當祭台,又順手從后廚尋了些新鮮瓜果,像模像樣的幫忙擺上。

因為他熱心幫忙,因此單班主刻意留下了,不知是有幸還是不幸地,瞧到了這戲班子拜神的稀奇路數。

早先說過,晉朝對於神佛的祭拜亂七八糟,早年太/祖不肯信佛,一心向道,向出了無數修仙煉丹毀江山的敗家子孫,這才引得晉朝後知后覺地開始信佛。

然而道家畢竟在晉朝紮根扎的像一猛子入水那麼深,因此造成了後世人的佛道雙尊。

晉朝人拜神佛拜的十分隨意,畢竟當朝太后犯糊塗的時候就這麼不管不顧,什麼神仙都敢往祠堂里請。

朝廷管不了太后,也不好意思厚著臉皮去管百姓,因此,晉朝民間的祭祀活動千奇百怪,信什麼玩意兒的都有。

相傳一個偏遠點兒的鄉村,村裡的破祠堂里有個泥人兒糊的不知道什麼像,穿上紅衣服,就被封成了娘娘。

當地村民還拜的挺虔誠,香火還旺,就是不知道這位「娘娘」是何方神聖得以在此建廟立祠享受香火。

後來此事才破了案——此「娘娘」真身本是村裡一個老頭兒藏酒用的酒罈子,一掐兒紅布封壇口,外面被糊了一層見風就干透的爛泥,順手擺在了檯子上,卻被不知道哪個眼瘸又沒瞎透的糊塗的玩意兒看出了「人形」,跪頭就拜,嚇得老頭再不敢說那是自己背著家裡老太婆藏的「佳釀」。

且不說老頭兒有沒有因為沒喝成酒卷街罵娘,就說這一個破酒罈子被人當神仙拜了多年,讓此村淪為江湖笑料兒,也不知道此罈子成沒成精。

此事足見民間拜神佛拜的荒唐,不過總體而言還算有個統一。

比如木匠拜魯班,藥商拜神農,織婦拜嫘祖,墨客拜文昌。

最有趣的就是關二爺,管著官司刑部捕頭捕快,還管著販夫走卒江湖草莽,實在是個橫跨神仙界黑白兩道兒的忙人,也不知道這兩方一旦起了衝突,英明神武的關二爺到底向著誰。

也許神仙也有凡塵心,知道人間正道是滄桑。

而梨園行拜的祖師爺也很有意思,不是正兒八經在冊的神仙,而是那跟楊貴妃你儂我儂半輩子卻當了負心漢的風流皇帝唐明皇。

相傳唐皇太子幼年時,經常哭鬧不安生,唐皇命人吹打吟唱哄太子一笑,為子做戲。後來,又在長安禁苑中設梨園亭供樂工演奏習歌舞。

因此伶人又稱「戲子」,「梨園」兩字就從那最初長安的「梨園亭」而來,這位唐玄宗,也光明正大地做了梨園行的祖師爺。

雖然話是這麼說,王宅的下人長在鄉野,在此事上也算見多識廣,知道現下民間拜神雖然天馬行空隨心所欲,但卻虔誠,因此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無論看到這戲班子中人拜什麼佛什麼仙兒,都能不稀奇。

然而這單班主實在讓人覺得出乎意料。

王宅下人活到這麼大歲數,還真沒見過哪個戲班子是要拜這樣的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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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戲游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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