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第 47 章

47.第 47 章

被秦風賞了好幾天後腦勺瞧的世子爺此時全無原則,眼巴巴地盯著秦風悠然自得地坐在他們家前廳里,這人無論什麼時候都優雅而得體,面容皎皎如天上月,淡然一笑之間已經是無加的芳華。

世子爺色令智昏的老毛病又犯了,對著此人此景,愣是說不出半個「不」字,這時候無論秦風嘴裡說出什麼,他都能當聖旨聽。

秦風眼見李明遠的心思根本不在正事兒上,明媚一笑如三月春光,刻意放緩了聲調兒,用一種混合了強調和調侃的語氣重複道:「世子爺,在下方才說,請您隨我下一趟江南。」

李明遠神遊天外地從善如流,點頭到:「哦,聽見了,你剛才就說……讓我跟你去江……什麼?!江南?去江南幹什麼?」

世子爺稀里糊塗地跟著點頭,點到一半兒,終於察覺到哪裡不對一樣回過神兒來,咋咋唬唬地聲音里含著一種心虛地羞愧。

真丟臉……世子爺默默地想,臉上卻是努力不顯,彷彿剛才被狐狸精勾了魂兒一樣的人不是他。

得虧這段兒情景沒被旁人瞧見。

禍國殃民的秦風完全沒有身為狐狸精的自覺,兀自傾城傾國地蠱惑著眾生,眼神兒里是不動聲色的笑意:「江南來了密報,上面提到了山河會的事兒,我覺得,有必要去一趟。」

被蠱惑地過了頭的「眾生」——肅親王世子李明遠終於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麼,乍聽到「山河會」三個字,終於正經了下來,疑問還沒問出口,自己先皺了英挺的劍眉。

秦風懶得多說,從袖口掏出一張信紙,直接甩給了滿面憂國憂民的世子爺,順著修長手指的方向揚了揚下巴:「自己看。」

信不長不短,一頁紙將將寫開,洋洋洒洒一片揮毫落紙而就的墨跡彷彿未乾。

這訊息如此新鮮出爐。

李明遠飛快地看了一遍,眉頭皺得更死,英俊的丹鳳眼中含了威嚴的厲氣,仔仔細細地逐字去細瞧去了。

秦風也不打擾他,挑了挑那如飛鸞般吊起的桃花眼尾,姿態輕鬆地慵懶一笑,一倚一笑的功夫,已經在心裡從頭到尾把這些事情過了一遍。

山河會起於晉朝初年。

這個時間是非常湊巧的。

前朝覆滅,晉朝未穩,亂象頻生、烽火滿長亭之時,殘餘勢力與新生勢力各懷鬼胎地各自為政的年歲,有此組織穿破亂世,喊著「天命之人替天行道」的口號橫行江湖。

天命之人?

金鑾殿上坐著的,無論是糊塗荒唐的二百五,還是勵精圖治的孤家寡人,無論哪一個都敢腆著臉自稱受命於天名正言順。

因此秦風一向覺得這話說的簡直是司馬昭之心,生怕別人不知道他想過的是那千秋萬代的皇帝癮。

山河會還有個頗有意思的歌謠。

一拜山巒為嚴父,二拜川流為慈母,有情有義人間過,無情無義刀下俎。

這歌謠編的……實在不怎麼有水平。

鑒於亂世里舞刀弄槍耍棒槌出來打天下的都不是什麼文化人,糙漢多,軟妹兒少,但凡識文斷字,能把名字寫利索的文盲大小也能被封個軍師。

在這等文化水平之下,矮子裡面撿大個兒,能編出這樣順口溜一樣的「大作」,還能被山河會那幫泥腿子出身的鄉野老農奉為教義,水平想來也已經是很高了。

這段兒連「詩」都算不上的順口溜傳到他們這些人耳朵裡面的時候,宋國公世子蕭禹第一個兒對這狗屁不通的玩意兒進行了慘無人道的嘲笑,表示這根本是無丑不顯俊,有這樣不學無術的東西在,蕭世子倍覺欣慰,覺得滿朝草包拎出來都被襯托成了棟樑。

然而秦風卻覺得自己從這短短的四句話里讀出了別的東西。

山巒為父,川流為母。

說這話的人如果不是天生地養石頭縫兒里蹦出來的,就一定是個孤兒。

不然你試試,你父母健在,你非說你是山的兒子河的閨女,你們家高堂老爹不掄棒子把你這不孝順的熊孩子腿打折,腦打殘,他都不能體現自己作為爹的威嚴。

可是這個孤兒孤的不止是這麼簡單,沒親爹總還可以認個乾爹。

昔年安祿山為了討皇帝信任和歡心,認一個比自己歲數還小的楊玉環當乾娘的事兒也不是沒做出來。

安祿山出身不高卻權傾天下,後來又是當過皇帝的人,這麼沒皮沒臉的事情做出來也沒見他有絲毫羞恥之心,可見此人並沒什麼底線,就算有,也一定能比埋棺材板子的黃土再低上幾分。

可是寫這順口溜的人心氣兒還挺高,認皇帝當乾爹他嫌掉價兒,認寵妾當乾媽他嫌丟人,乾脆去拜虛無縹緲的天地萬物,清高傲物地像個傻子。

這樣的人,若不是仗著原本出身很高才敢做這樣人嫌命短的蠢事,怕是早被人打死了。

而後兩句話就更說明了些不能明說的問題。

有情有義人間過,無情無義刀下俎。

誰在人間打馬穿鬧市而過?又是誰人為刀俎我為魚肉?

有情有義者與他生命,無情無義者奪他前塵。

兩句話,分明說盡了他半生的恩與仇。

如此說來,這人的身份就非常有意思了。

什麼樣的人會為忠義之士所救,流落民間,卻只能眼睜睜的看著父母兄弟甚至於山河家國成為別人刀下魚肉?

他想必是非常不甘心的,這種不甘心隱晦的寫進了山河會的教義里,甚至塑就了山河會的規模與靈魂。

雖然這四句不通順的東西被蕭禹說成了「無丑不顯俊」的洋洋得意,而秦風從來以欺負打擊蕭禹為樂,在秦風眼裡,蕭世子的行為無疑是「烏鴉笑豬黑」。

秦九爺已經是口下留德,只把蕭世子罵成了烏鴉,而不是那名副其實的豬。

秦風的觀點倒是意外得到了皇帝的認同。

李煦跟秦風一致覺得,這首歪詩寫成這樣,很有可能並不是寫詩的人學問多孬不學無術,與之相反,這人很可能是個飽學之士,只不過此人為了迎合大字都不認識幾個的鄉野莽夫,刻意把這東西寫成了這麼個朗朗上口卻四六不順的東西。

秦風想到這兒,李明遠也終於皺著眉頭從信紙里抬起了尊貴的頭:「前朝餘孽?前朝都亡了多少年,哪來的餘孽?!」

與世子爺這一點就炸一說就急的刺頭兒脾氣不同,秦風永遠是從容不迫不急不緩的那一個,他臉上的笑容都保持著優雅的弧度,飄渺卻未散,秀美婉轉如仙境帶下的煙雲。

「秋後的螞蚱還要蹦躂兩天,下葬的屍體還能借屍還魂。」秦風調整了一個舒服的姿勢,笑道,「偌大一個前朝,你怎麼確定咱們太/祖爺就那麼乾淨利落地把他們都收拾利索了呢?」

李明遠:「……」

哎喲我的祖宗,晉朝開國都已經轟轟烈烈百年,秋後的螞蚱在頑強,蹦躂到現在也是個螞蚱精了,殭屍什麼的倒是有可能,這還是個有百年道行的老殭屍,論資排輩兒估計也得是殭屍她們家祖宗。

奚落的話在世子爺舌頭尖兒轉了一個來回,終究是沒敢吐出去,只能原個兒咽回去消化成不雅氣體稍後再放,眼下只能斟酌言語道:「那怎麼會在江南?我記得,前朝皇帝連帶他那禍國殃民的妖妃美人兒,一家子最後是死在西北邊兒上了,如今去刨開他們家墳頭,恐怕骨頭渣子都化成黃土了,更何況,太/祖是從南邊兒起的家,怎麼可能在自己眼皮底下留這無窮的禍患?」

秦風不以為然道:「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一如如今世子爺留駐京城,肅王爺遠赴戰場,最不確定的地方意味著變數,變數就意味著生機,我要是前朝皇帝那滿腦子美人兒的草包,絕對不往西北那窮鄉僻壤跑。」

李明遠一時也說不出其他,秦風的懷疑不是沒有理由,他敢這麼說,必然是發現了什麼,又拎起那薄薄一張紙掃了兩眼,沉默了一會兒,還是沒忍住,問道:「你怎麼想到要去查江南?」

秦風覺得自己有幾分受不住世子爺這嘀嘀咕咕的老媽子模樣,儼然又是一個宋國公世子,不客氣地一把抓回了信紙塞回衣袖裡,笑著敷衍道:「我離京的那幾年,有一半兒的時候是在江南的,那時候小,不懂他們的那些事,現在想起來,感覺有些異樣,所以派人去查查。」

世子爺敏銳地聽出了他話里的意思,卻敏銳的不太是地方:「你在江南待過?」

秦風卻不說了。

李明遠怎麼琢磨都不是滋味兒,正要追問,卻見秦風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根本不接他的話頭,乾脆的站起身來,居高臨下地朝著李明遠露出一個溫文爾雅的微笑,桃花眼裡彷彿是柔軟的荊棘,看似無害卻能給人遍體鱗傷。

李明遠彷彿透過那帶刺的枯藤堪破了前塵過往。

然而只是那一瞬間,李明遠一個恍神兒的時間,那荒蕪的眼神已經只剩下了平靜的安然,彷彿一切傷痕與頹然都未曾有過。

秦風還是笑著。

「世子爺,信你也瞧過了,信上說江南今冬冷的奇怪,明明是魚米之鄉,卻結不出米養不住魚,不旱不澇又是低溫冬季,卻瘟疫橫行,百姓衣食無著幾成流民。世子爺,這兒可是我朝最富庶最安逸的地界兒,此處若是亂了,天下必亂。世子爺還是跟我走一趟瞧瞧吧,看看究竟是何方妖孽在此處興風作浪,想讓這天下不得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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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戲游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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