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顧薇中午回到家裏，葉慧也已經從民政局辦好離婚手續回來，正在廚房裏做飯，這個剛剛失去婚姻的女人，背影看起來無比的落寞，沒人能猜測出，她心裏承受的打擊到底有多大，顧薇站在廚房門外靜靜地看着她，也靜靜地心疼着她。

葉慧轉身想拿東西，回頭便看到獃獃站在門口的顧薇。

「怎麼傻站在門口，肚子餓了？再炒一個菜就開飯了。」

顧薇從兜里翻出存摺，走進去塞給葉慧，隨後接過她手中的炒勺，熟練地翻炒鍋里的青菜。

葉慧看了看手中的存摺，有點懵，打開一看，裏面居然有1500元。

她很是驚訝地問顧薇，「你怎麼有這麼多錢？」

「我考第一名，學校獎500，鎮上獎1000，放在身上不方便，我就存銀行里去了。」顧薇邊炒著

菜，邊跟葉慧解釋錢的由來。

葉慧聽完，又驚喜又驕傲，激動得紅了眼眶，一把摟住顧薇說道：「我的寶貝真棒。」

顧薇也不謙虛，拍拍葉慧的手，說道：「所以，你不要再傷心了，你女兒這麼棒，會照顧好你

的。」

葉慧被她小大人的語氣逗笑，嗔罵道：「小小年紀，老是裝大人，這話應該由我來說才對。」

顧薇很民主地說道：「那我們互相照顧。」

葉慧笑中帶淚，被自己的女兒感動得無以復加，雖然失去了丈夫，但她還有女兒全心全意的愛，

這種愛，不管經歷多少歲月變遷，也不會輕易被改變，這是血肉傳承，永恆不變的愛。

「好，那以後還請你多多照顧。」

餐桌上，葉慧跟顧薇簡單講述一下去民政局的經過，並告訴顧薇，顧國慶不肯一次性把兩年的撫養費拿出來，他說會逐月給。

「我不想在那邊跟他爭吵，太丟人了，所以也就沒跟他糾纏。」葉慧解釋著當時的情況。

這種情形，顧薇也是預想到了，自己的父親是什麼性格，她還是知道的。

外婆聽完，則氣呼呼地罵自己的女兒，「你是不是傻？兩年的撫養費可不是筆小的數目，他說逐

月給，誰知道他會不會賴賬。」

葉慧嘆氣，人家不給，難不成還能上前去搶，撒潑裝混這種事，她實在做不來。

顧薇給外婆夾了塊肉，又給葉慧夾一塊，說道：「到時我自己去要，你們別操心。」

雖然知道顧薇從來就是個有主意的，但葉慧還是不放心，「你一小孩子，你爸怎麼會聽你的。」

外婆連忙說道：「不試試怎麼知道不行，不管怎樣，這筆錢一定要跟他要，不能平白便宜了那個

負心漢。」

16年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卻把葉慧的愛情消磨殆盡，如今，情分散去，只剩下金錢糾葛，葉慧

突然覺得很悲哀，她擺擺手，示意外婆不要再說，「算了，我不想跟他繼續糾纏，他想給就給，

不願意給也罷，我能養得起自己的女兒。」

外婆氣得又想去戳葉慧的腦門，被顧薇攔了下來，夾了塊肉放到她碗裏，說道：「外婆，多吃點

肉。」

外婆邊吃肉邊覺得不解氣，翻着眼去瞪葉慧。

顧薇知道葉慧不想提傷心事，也就沒再開口，反正她心裏已經打定主意，一定要把這筆錢要回

來。

「小慧，接下來有什麼打算？得找份工吧，不然家裏這點存款用完，你們娘倆就得去喝西北

風。」

外婆憂心忡忡地問自己的女兒，在她老人家的傳統觀念里，男人就是一個家的頂樑柱，是一個女

人的天，如今這頂樑柱沒了，天也塌了，這孤兒寡母的，該怎麼活？這也是她不贊同離婚的最大原因，可惜女兒根本不聽她的，簡直讓她操碎了心。

「我這麼多年沒上班，沒有工作經驗，誰要？」

「那怎麼辦？」

葉慧吃了兩口飯，才說道：「媽，你別擔心，我沒工作經驗，但我有做生意的經驗啊，我想自己做點小生意。」

「做什麼生意？你哪來的錢做生意？你那幾個哥哥也是窮得叮噹響，去那邊是借不到錢的。」

葉慧看了自己母親一眼，說道：「我從沒想過跟娘家人借錢。」

氣氛突然變得有些微妙，顧薇扒了兩口飯，看看葉慧又看看外婆，最後選擇沉默。

外婆嘆著氣，說道：「既然想做生意，就更得去顧國慶那把撫養費要來。」

「都說了，這些事不用你操心，我自有打算。」葉慧給顧薇夾了筷子菜，說道：「都吃飯吧，不說這事了。」

外婆來鎮上已經住了好幾天，家裏人來催過幾次，讓她趕緊回去，時值農忙，少個人就少了一份

勞動力，外婆雖然不能下地幹活，但帶孩子做家務這些事，她還是挺厲害的。

所以在葉慧辦完離婚手續的當天，外婆就決定回家。

本來是想阻止葉慧離婚的，但最終沒能如願，外婆也是很鬱悶，心想回到村裏，還不得被一堆長

舌婦給擠兌死。

這還真是丟臉丟到姥姥家了。

顧薇的大舅下午便來接外婆，葉慧吃完飯後去了趟市場，買了一些零食糕點，好讓外婆當手信，拿回去給小孩吃，外婆嘴上說不要浪費錢，等葉慧買回來后，又高興得合不攏嘴，左一袋，右一袋，樂呵呵地坐上大兒子的單車回家去了。

兩個人送完外婆，剛回屋裏，葉慧便把顧薇拉進她的房間，將一個存摺放到她手裏，示意她看。

顧薇不明所以，但還是打開來看了一眼，「30000元？」她不確定地又數了一遍後面的0，真的是

3萬沒錯，不由得張大嘴巴看着葉慧，「媽，你哪來的錢？」

葉慧笑了笑，坐到她身邊，說道：「這不是我的錢，這是我偷偷給你存的，跟你爸爸做生意這麼多年，藏點錢的本事還是有的，本想把這個藏到你結婚，給你當私房錢用，之前家裏建房子不夠錢時，我都沒拿出來。」

「……」顧薇伸手摟着葉慧，「謝謝媽媽。」

「可現在，我們家這種情形，這錢可能藏不下去了，」葉慧難過地看着顧薇。

顧薇搖搖頭，揚起一抹笑容，對葉慧說道：「媽，我把這錢借給你做生意，等你賺了錢，再還我

也不遲。」

葉慧笑罵道：「你這鬼靈精！」

「為什麼外婆在的時候，你不把這個拿出來，我看她挺擔心我們的。」顧薇不解地問葉慧。

葉慧笑了笑，說道：「說你是小孩你還不服氣，和你爸相比，你外婆肯定要向著我，因為我是她

女兒，可和你那些舅舅相比，她肯定會向著你舅，如果她知道我手上有這筆錢，以後你的舅舅們

若有點什麼事，她肯定會第一時間找過來，這就是現實，我們娘倆現在就剩這筆錢了，當然得藏

緊些。」

顧薇聽完似懂非懂，就覺得人際關係真的是門深奧的學問。

也沒糾結太久，換個話題問葉慧，「那你想做什麼生意？」

「別的我又不熟，想來想去，也只能繼續賣服裝。」

「在鎮上賣，還是去市裏？」

葉慧猶豫了一下，說道：「你爸在市裏，我不太想去。」

顧薇不贊同，說道：「市區那麼大，我們選別的地方，就不會遇到他，再說，是爸爸做錯事在

先，為什麼是你避着他？」

「你的意思，是希望媽媽去市區開店？」

顧薇點點頭，「媽，我這成績肯定能去一中讀，把你一個人留在鎮上，我真的不放心，你去市區

做生意的話，我們就不用分隔太遠，彼此也有個照應。」

葉慧聽了女兒的話，很是窩心，當下就決定要去市裏賣服裝。不說別的，高中學業緊張，她去市

區的話，也好讓顧薇放心地專心學習。

「小薇，媽媽只有你了，以後你在哪，媽媽就在哪。」葉慧感慨地說着。

顧薇覺得葉慧這句話說得不全對，每個人都是個獨立的個體，怎麼能把自己的生活寄托在另一個

人的身上呢？

可她並沒有說出自己的觀點，葉慧如今還沒從離婚的陰影里走出來，她想尋求一個依靠，尋找第

一個寄託，都無可厚非，顧薇很願意當她的依靠和寄託，但她更希望，在以後的某一天，葉慧能

放開這些傳統觀念，簡簡單單地為自己而活。

夏日裏，白天總是很漫長，吃完晚飯時，天還沒黑透，顧薇在院子裏洗完碗，便回到自己房間，

留下葉慧獨自看新聞聯播。

她先打開收音機，調到小鎮的頻道，發現點歌節目已經開始了，也不知道班長點的歌過去了沒

有。

無所事事地聽了一會歌，突然想起自己還有封信沒看，便把信件找出來。

顧薇有個書信往來三年的筆友。

初一的時候，同學們之間，很流行交筆友，趙小莉這個不甘寂寞的女人，興緻很高地寫了幾封信寄出去，收到回信時，她興奮得要命，把信都拿出來跟顧薇分享，後來趙小莉也鼓動顧薇交筆友，顧薇平時連同班同學都不怎麼來往，更別提寫信交友，有這個閑功夫，還不如多看幾本書。

沒想到趙小莉膽大包天，居然以顧薇的名義，給另一所初中寫去信，選的便是跟顧薇同樣的學號，42號，更沒想到的是，對方居然有回信。

顧薇原本不想理會趙小莉的人來瘋，可當看到信紙上龍飛鳳舞的字跡時，顧薇卻改變了主意，在她看來，寫字漂亮的人，很容易給人好感。

於是，她提筆認真地給對方回了信，從此兩個未曾謀面的人，便以書信的方式，建立起了深厚的友誼。

從對方的字跡與諸多想法中，顧薇猜測對方是個男生，而且還是個成績很好的男生，他們偶爾會談論某方面的知識，偶爾會分享看到的好書，也偶爾會講講自己的心事。

他們之間，彷彿有種默契，不問對方名字，也不問對方性別，只是單純地把彼此當成可以傾訴的人，一些平時不能跟旁人分享的心情，都能對彼此說起。

趙小莉交筆友的興緻，維持不到一個學期，便宣佈厭倦了，而顧薇和筆友之間的書信往來，卻維持了三年之久。

此次對方寫給她的信中，提到了中考的成績，說他超常發揮，不小心拿了個全市第一，言辭之間，沒有半分驕傲炫耀的意思，而是狡猾地對顧薇說：把成績告訴你，其實是有目的的，這樣，你就能輕易知道我的名字了，42號同學，三年的筆尖友情，是否能申請升級？

顧薇心情頗為複雜，乾脆將信紙擱置於桌上，起身找來蚊香，點燃后，將蚊香拿出去放在陽台

外，回屋搬了張凳子，又拿了收音機，便去陽台乘涼。

天色已經完全暗下來，月亮高高懸掛在空中，皎潔而明亮，夜幕上，繁星璀璨，密密麻麻佈滿整個天空，隱約閃爍著如鑽石般的光芒。

顧薇靠坐在椅子上，靜靜地望着天空發獃。

忽然，一點微弱的亮光，忽閃忽閃地從空中落下，緩緩飄到顧薇眼前，顧薇一瞬不瞬地盯着閃爍的光點，仔細看清楚后，才發現原來是只離群迷路的螢火蟲，這小東西真是嚇了她一跳，剛才有一瞬間，她還以為是夜空中的星光掉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