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七:朱祐樘(上)

番外七:朱祐樘(上)

太皇太後去世的次年,也就是弘治十八年,開年就是一番天寒地凍的景象。萬物毫無生機,灰灰的天空中總是彤雲密佈,呼嘯的狂風卷著沙塵漫天飛舞,黃色的塵埃在空中瀰漫,人們凍得瑟瑟發抖。老人們都說,這樣的冬天真是少見,恐怕今年年景也不會好。

往日裏生意興隆的醉仙樓,也變得冷清了不少。大廳里坐着稀疏可數的客人,其中有一桌穿着體統的錦衣衛,正頻頻地往樓上一個雅間張望。

雅間里時不時傳出一陣輕咳,從中能分辨出裏頭貴客身體不適,卻又舉止得體。

可誰也不曾想過,他就是高高在上的弘治天子,朱祐樘。

「萬歲爺,外邊兒就是沒有乾清宮暖和……」這話不過是拐著彎喚他回宮,朱祐樘看了眼身旁瘦的像根竹竿兒的小太監,他低着頭,因為剛剛到乾清宮沒多久,自然是連個建議也不敢提的。

朱祐樘不由嘆了口氣。之所以會選這個小太監在身邊服侍,完全只是因為他的相貌長得有些像自己。

這麼多年了,自何文鼎走後,乾清宮伺候的宮女太監換了一撥又一撥,就沒有真正令他滿意的。到後來就是在都人堆里隨便挑個好記的,過來負責端茶遞水。

現在想來,也怪自己活該,當初何文鼎被抓時,他沒有放在心上,只當是皇后鬧鬧情緒,過幾天放出來就是了。

誰料等他忙完一陣后猛然問起來,才知……

要是李慕兒知道了何文鼎冤死獄中,該如何傷心失落?這件事就像一根刺,扎得他心頭疼了多年。

長吁短嘆間,朱祐樘忽然閉上了眼睛,好像在仔細聆聽什麼聲音,半晌才抬頭問道:「你聽,外面是不是有鈴鐺聲?」

小太監不敢說沒聽到,又確實沒聽到,愣在那裏一時答不上話。朱祐樘也不責備,微微抿了嘴,起身往外走去。

走廊上向下查看了一陣,果見有個女子,手腕上縛著小小一鈴鐺,她走路大搖大擺,絲毫沒有一個女人該有的矜持,而她身後跟着一個瘦黑的男子,與她一樣,分明有些野里野氣。

他們看到一桌站起來的錦衣衛,並未驚訝,這倒讓朱祐樘有些驚訝,看起來,他們應該是從外地來的。

而更令他驚訝的,是那名女子很快敏銳地察覺到,錦衣衛的突然起來並不是針對她倆,而是針對樓上的自己。

於是當她抬眼朝雅間看過來的時候,朱祐樘與她對視個正著。

兩廂都是一驚。

隨後又都很快冷靜下來,只是望着彼此笑笑,恍若舊識。

………………………

「真沒有想到,能在這裏遇見你,皇上。」

「我也沒有想到,你有這麼大的膽子,其木格。」

朝魯直到進了雅間聽到二人這樣的對話,才驚訝到快要合不攏嘴。

「朝魯,這位就是我大明的皇帝。」

其木格這話本有些不尊重,不過朱祐樘並沒有怪罪,而是回味她這個「我」字,「你是漢人?」

「嗯,不過,我從小就是在草原上長大的。」

朱祐樘頓時起了戒心,問道:「那你為什麼出現在這裏?」

其木格看了眼朝魯,微微一笑道:「皇上,你放心,我們沒有這麼大的能耐擾亂兩國秩序。我們最好的朋友,她的忌日快到了,我們只是來拜祭她。」

朱祐樘眉頭一皺,倒也沒多想,只是疑惑道:「如今巴圖孟克與我們水火不容,他怎麼肯讓你來京犯險?」

「我早已不為他效力了。」其木格垂了垂眸,似不願意提到這茬,但是很快又爽朗笑道,「我是個生長在草原的大明兒女,更加希望天下太平,以和為貴。況且巴圖孟克如今馳騁草原,收復蒙古,他自己做得足夠好了,已經不需要我們輔佐他。」

畢竟不是談公事的地方,朱祐樘不知道還能說什麼,所以只是點點頭。

倒是其木格,仔細端詳了他一番,反問道:「十多年不見,皇上的身體還好嗎?」

連她都看出來自己身子大不如前了,朱祐樘無奈笑笑,道:「尚可。」

誰料,他這樣辛酸的模樣,竟然惹得其木格嘆了口氣,無來由地說道:「皇上心中有所思,有所念,就從來沒有想過放下所有身份地位,去尋找那一方樂土嗎?」

這話聽得朝魯嚇了一跳,明明是她自己想問巴圖孟克的話,怎麼在巴圖孟克面前沒開口,倒在這中原皇帝面前開口了!

想當年蘇日娜最終沒有熬過去,巴圖孟克也曾向她為過去的事道歉,而後希望她留在身邊繼續輔佐。

可就連朝魯也知道,他們之間,哪裏還回得到過去?

幼時天真無邪的四人,最後一個為愛而去,一個心懷天下,一個為叛國還是判家糾結一生,而他,只能默默守護著自己最想守護的那一個了。

看見朝魯拽其木格衣袖,而其木格依舊含笑凝著自己的模樣,朱祐樘雖然有些羨慕,卻必須正色起來,答道:「朕若只是皇帝,十年前就可以放棄所有。可除此以外,我還是一名丈夫,一個父親,江山可舍,情卻難棄。這不是選擇,是責任。」

其木格思忖了片刻,點頭道:「皇上說得在理,她果然沒有看錯人。」

耳邊似突然有聲音嗡嗡而鳴,令朱祐樘差點晃了身形,一字一句問道:「誰?你說的她,是指誰?」

沒有得到回應,其木格與朝魯匆匆離開,朱祐樘連忙追了出去,這舉動引起了樓下錦衣衛的騷動,眾人差點要將這兩人團團圍住。

其木格無法,只好停下來,盈盈念出一首詩道:「御柳青青燕子愁,萬條齊水弄春柔。東風不與閑人贈,誰去江南水上洲?」

趁著朱祐樘沉思的空當,兩人趕緊消失在他的視野。其木格還略感諷刺地與朝魯道:「想一統天下的,寧可將自己變成另外一個人。不想做皇帝的,卻覺得是背負了巨大的擔子。人生果然不是選擇,是責任。」

「東風不與閑人贈,誰去江南水上洲……」這分明是李慕兒的文風……朱祐樘捂著胸口,想笑,卻牽動了那裏的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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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學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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