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深205米 我和貓都很想你

情深205米 我和貓都很想你

第一年,九月。

丹桂飄香的季節,但是空氣之中又難免浮動着蕭索的氣息。在法國,秋季總是感受得不分明,等你覺得秋天來的時候,它便又悄無聲息地溜走了。

蘇南淺緩緩走進院子,數着步子走向那左邊的鳳凰木。手指輕輕撫摸上去,想必枝頭的綠葉已經開始泛黃掉落。等到來年就好了,來年的時候,抽長出吐綠的新芽,夏天一到,便綻放火紅的花。

橘子說,這種樹好生漂亮啊,法國很少見的。她微笑點頭。

樹榦的條紋,脈絡,她用指腹輕輕游移著,想要撫摸得更加深刻。

餘生,有一顆鳳凰木相伴,也算知足,她從來就不是一個貪心的人。

眼前的黑已經習慣,像是漫無邊際的蒼穹罩住了她的眼球,拉走了她的靈魂。或許,這是對她的懲罰。

她抬起手,手中一把精緻小刀。

刀尖輕輕刻入樹榦,有些費力,她卻是一寸一寸刻得那般認真。

約莫過了十五分鐘,樹榦上歪歪斜斜出現兩個字——

長離。

她的眸光無神卻溫暖,就好像是看得見那兩個字一般。她的指腹摩擦著二字,忽然聞見一股龍涎香。

龍涎香?

心頭陡然一悸,耳朵捕捉到那逐漸靠近的腳步聲,心中陡然失落,她一定是想多了,他怎麼可能出現在法國?

他的腳步一向沉穩有力,而這逐漸靠近的腳步虛浮飄軟,像是隨時都走不穩的那種,且是走得極其緩慢。

蘇南淺自嘲般一笑,不是所有用龍涎香的人都是他呢。

心臟卻像是被緩慢切割,頓頓的痛蔓延開來。那人好像在她面前停下,她有些疑惑,「先生?」

那人並沒有說話。

旋即她聽見深深呼吸的聲音,像是抑制不住什麼一般。然後那人轉身走遠,她又叫住,「先生你是有什麼事情嗎?」

她收起小刀,朝那個人的方向問道。

然後,她聽見那人的腳步又重新轉了過來,又不動了。半晌之後,又走遠了。

好生奇怪。

蘇南淺困惑地搖搖頭,又伸手摸了摸樹榦上刻下的二字,正準備進屋子,聽見橘子的喊聲,「阿離姐!阿離姐!」

頓住腳步,長睫輕輕一顫,她轉過身,「怎麼了?」

橘子像是一陣風般掃過來,抓住她的胳膊,「剛才那男人是誰?」

「哪個男人?」

「剛剛我出門,看見有個男人站在柵欄前和你面對面啊?」

「哦,不認識啊。」她輕輕反握住橘子的手,「你呀,就是喜歡大驚小怪是不是?」

「才沒有!」橘子像是要力證清白般,只是升高語調,「主要是剛才那男人超正的!」

知道橘子一向對美男感興趣,蘇南淺忍住笑,「是嗎,有多正?」

橘子振振有詞,「絕對是個極品中的極品!」

「好啦好啦。」蘇南淺微笑着,「我進去拿資料,等下遲到了就不好了。」

*

她現在幫橘子的同學們補習,收入可觀。只是她不在的時間裏,孩子就只能拖月嫂照顧了。

小殊六個月了,聽旁人說,越長越可愛漂亮。每當這個時候,她都恨自己的失明,連自己的孩子也看不成長什麼樣子。

置於錦楠……若有若無的存在吧,就算在他的身邊,但是還是感覺很遠很遠,到了一種完全無法接近的地步。而且他最近好像很頭疼,公司貌似遭遇了滑鐵盧。

所以,她告訴自己更不能依賴錦楠。或許,從一開始,她就從來沒有想過要依賴錦楠。

日子,總之還能過的。

只要人不死,那麼就還好。

*

第一年,11月。

天又開始下雪了,人的心也跟着涼了。

安城的第一場雪下得極其突兀,讓人馬上竄進屋子裏面躲著。

站在窗前的男人容顏蒼白消瘦,唯有一雙黑眸奪目無比,他靜靜地看着那漫天飛舞的雪花。白花花的溫柔之中,他依稀看見了她的臉。

朱琳走進來,「總裁,法國的機票已經預定好。」

「嗯。」他淡淡應了一聲,目光投在遙遠的邊際。

「總裁……」朱琳的語氣遲疑,「您的身子,總是這麼奔波,無礙嗎?」

無所謂。

本來是想這麼說,但是未免覺得糟蹋了別人關心的一番好意,於是唇角帶出點淡笑,「沒事。」

朱琳盯着男人清瘐的側顏,也不由得心酸。自從醒來之後,不知道往法國跑了多少次了,身體也是日漸消瘦。

「對了,朱琳。」男人終於捨得轉過身子,蒼白的容顏像是窗外飄飛的大雪,「讓你辦的事,好了嗎?」

說完竟然是忍不住幾聲劇烈地咳嗽,平復之後,胸口也難免劇烈地起伏着。

待他的呼吸逐漸平靜下來之後,朱琳才開口:「鳳凰木生長在南方,本不適應北方生長,但是找到了一種雜交品種可以抗寒。」

「很好。」

說出兩個字,胸口一陣悸痛傳來,好像那顆子彈還仍然埋在肉裏面似的。

他苦澀地牽出一抹笑,活該啊……一切,都是他罪有應得。

*

法國的冬夜依舊冷得毫無人性。

蘇南淺站在塔樓下,等池錦楠的車子。嗯,選在塔樓的一層補課,有些廢舊的一座塔樓,好在還算乾淨。

現在的她,最喜歡黑夜了,不讓她的失明變得是那般的突兀。在黑夜之中,眼睛再無神,也是會被擋住的吧。

塔樓的看門人是一位老頭,說話很重的鼻音。即使是看不見這位老頭什麼模樣,不過應該不難猜出是一位胖胖的熱心老頭。總是喜歡在她等車的時候湊上來,拉些有的沒的當做閑聊。

有些時候她還是聽不懂,法語畢竟她不會,但是還是能夠聽懂大致的意思。

這不,他又湊上來了,「蘇小姐,你可要小心啦!」

沒由來的讓她小心,讓她有些疑惑,「為什麼我要小心呢?」

「那是因為我看見一個男人經常跟着你!」老頭的語氣聽起來很嚴肅,沒有平時那種開玩笑的意味在裏面。

一陣寒風吹來,曖昧地親吻著肌膚,卻讓她冷得縮脖子,「什麼男人,我怎麼不知道?」

「因為那個男人每次都離你很遠啦!」老頭像是拍了一下手,「老頭兒我看見很多次啦!好像是……你在前面走,他就在身後五十米的位置緊緊盯着你!是不是想要搶你的錢或者是其他的什麼啊!」

老頭說話的語氣很重,寫在紙上一定會不由自主地想要加上感嘆號吧,蘇南淺這麼想着。

「那男人什麼樣子呢?」

「很高!」老頭像是想了一下之後,繼續開口,「老頭兒我的眼睛不行啦!太遠啦太遠啦我看不清楚的!我只是提醒你要小心啊!」

「好的。」蘇南淺暖暖一笑。

「南淺。」

聽見一輛車在面前停下,然後錦楠叫了她的名字。

她朝看門的老頭點點頭,旋即上了車。

*

坐在車上,雖然有着足足的暖氣,卻不知道為何感受不到半絲的溫暖。並且,氣氛還詭異得厲害。

「錦楠。」她總覺得這樣子的沉默讓人很不舒服,索性直接開口:「你最近公司怎麼樣了?」

聞言,握住方向盤的手不由自主地緊了緊,額頭上也崩裂出了可怖的青筋來。還好,她看不見這一切,否則的話還真不好說。

「沒事了。」池錦楠用一種雲淡風輕的語氣說出來,「已經沒事了。」

他重複了第二遍,像是在竭力證明着什麼。

池錦楠眼睛狠狠盯着前方,散出了自己都感受不到的寒意。分明,分明是昏迷了!那個男人為什麼還不死?就算只是昏迷為什麼要醒過來?

那個男人醒了,好像所有的事情都變得十分棘手了。

安城的公司動蕩不安,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分崩離析,還真是多虧了池慕辰!

說實話,他現在最後悔的一件事,就是當初沒有親手將池慕辰結果掉!否則的話,就不會有現在的這些諸多煩惱了。

一個頭兩個大的感覺,當真是不好受!

*

第二年,3月。

那種感覺是越來越強烈了,她總是能夠在不經意之間聞見一股龍涎香的味道。並且,那種清冽的龍涎香,像是無處不在一般,廣泛得像是全法國的人都用上了這種香。

她蹙蹙眉,認為自己多想了。

蘇南淺系好脖子上的絲巾,又摸了摸孩子的臉,「小叔,媽媽又要去出去了哦,要乖乖的哦?」

八個月多大的孩子已經能夠爬行,在窗上用肉嘟嘟的小手撐著,嘴巴裏面發出模糊地媽媽……

蘇南淺心頭一軟,忍不住又伸手撫摸著孩子柔嫩的臉頰。

旋即,她便出門了,和橘子一起,孩子交給月嫂。

今天有一個什麼聚餐,就是那群聽她講課的學生,說是馬上畢業得好好狂歡。

法式自助餐,人很多,七七八八有二三十個人,有些都互相不認識,但是都是她手下補習過。

有人舉杯,說,「謝謝我們溫柔美麗的阿離老師!」

她巧笑着舉起酒杯,縱使眼前一片荒蕪黑暗,但是她還是能夠感到這種歡欣的氣氛,以及她能夠通過聲音分辨出每一個人。

瞎子的其他感官終究是不一樣的。

最後,散會的人說,必須每個人給她一個擁抱。於是,她站在門口,像是迎賓小姐一般迎接一個又一個人的擁抱。

不知道第多少個,一股強烈的龍涎香將她捲住,哪個學生用了龍涎香?

這個懷抱,很涼很涼,像是隨時都有可能消散一般。

抱着她的人很高,她的臉貼上去,感受到的是西裝革履。她有些發怔,「你是哪個學生?」

四周的聲音都消弭了下去,靜靜的,為什麼大家都不說話了?

那人將她放開,像是放開最心愛的東西有着不舍,卻也將她拉出了自己的懷抱。蘇南淺有些不明所以,直到龍涎香的味道完全消散她才回過神,「剛才是誰?」

「不知道啊。」有人很誠實。

另一個法國人,「好像是中國人?」

「長得好棒!」不知道是誰用蹩腳的中文說了一句。

她微微怔住,喉頭有些發緊,站在人群之中她竟然感覺有些冷。

「阿離老師,那個人為什麼抱你,又不是你的學生!」

她無神的雙眼輕輕一動,「我怎麼知道。」

「對誒,好奇怪,抱完就直接走人,是神經病嗎!」

話音降落,伴隨着層層尖叫聲——

「阿離老師!你怎麼了!」

「快叫救護車啊,蠢貨!」

眾人看見前一秒還亭亭玉立的蘇南淺,猝不及防地倒下去,五官以扭曲的姿態呈現出來,讓人看起來有些可怖。

她覺得自己像是被衝擊了一般難受,倒下去的那一瞬間,所有的人都圍了過來,一顆腦袋……兩顆腦袋……三顆腦袋……

又不知道是誰撥開了這些人,發瘋般衝進來將她一把抱起。

*

她醒了,但是毫無疑問的,眼前仍舊是一片黑暗。

嗅覺很靈敏,所以淡淡的消毒水味也不由自主地便被放大了,甚至說有些刺鼻。不難推斷出,這裏是病房。

病房外隱隱約約傳來些細碎的交談聲,由於是法語,又聽不真切,只能聽出『中期』……『尿毒症』……諸如此類的詞語。

一種不祥的預感自心底升起來。

沒一會兒,門開了,聽腳步聲就知道是錦楠。

蘇南淺看不見他的表情,但是聽得出他的腳步聲沉重得像是一塊石頭。她將臉朝着他的方向,「怎麼了?」

他沒有說話。

「我再問一遍,到底怎麼了。」

接着,聽見了男人深深呼吸的聲音,「南淺……尿毒症……」

耳邊好像有千萬隻蜜蜂,嗡嗡嗡地,但是絲毫不妨礙她將池錦楠說的話聽得清清楚楚。她漫不經心地一笑,「今天又不是愚人節,你在開什麼玩笑啊?」

話雖是這麼說,可是沒由來的,自己已經開始害怕。

「中期了。」錦楠的聲線有些抖,像是刻意在剋制,「你暈倒就是因為尿毒症誘發的併發症,已經中期了,拖不得了。」

蘇南淺靜靜地聽着,喉中緊了松,鬆了緊。纖細素白的指捏著床單緩緩摩擦著,不一會兒指腹便是通紅,她的長睫一顫,「我的兩顆腎,一顆都不能用了?」

「是的。」

她的手指一顫,漸漸發涼。

「所以——」池錦楠頓了頓,深呼吸一口氣,「必須摘除兩顆腎臟,尋一顆匹配的健康腎臟,進行移植手術。」

「是嗎。」她的長睫抖了抖,緩緩垂下來蓋住了無光的雙眼,「萬一找不到,是不是就只有死路一條。」

「不會的!」池錦楠看着病床上美好得不可思議的她,「我怎麼會容許你死掉,你不要亂說了!」

「可是現在的腎源無比稀缺,大家都知道的啊。」唇角無可奈何地溢出一抹冷笑,「眼看我適應現在的生活了,上天還是想要捉弄我。這一次,不會再給我機會活了吧?」

匹配又健康的腎臟,哪裏去找?

「中期……」池錦楠如囈語般呢喃著,「沒關係,我們還有時間,南淺,我一定會竭盡所能去尋一顆適合你的腎臟,好不好?」

「好。」

她淡淡應下,卻沒有過多的言語,只是重新躺下,「我累了,想睡了。」

「睡吧,南淺。」

*

確診患病的時候三月,可卻奇迹般的,在五月的時候尋到了腎源。結果讓大家都很亢奮,配型完全成功。

現在只需要選擇一個手術日期,進行腎臟移植手術就好了。

上天,你對我,當真是憐憫的嗎?

「醫生,這顆腎臟是怎麼來的?」她坐在病床上,「有人好心捐獻的,還是說在其他醫院找到了庫存?」

「現在這個世道,哪有好心人願意平白無故捐腎臟出來啊?」醫生打趣她,只是道:「是一個出車禍的人,死了,她生前簽署了捐獻器官的協議書。」

「是這樣啊。」她的心頭難免為那個出車禍的人感覺到惋惜,「是位小姐還是先生?」

「小姐啦。」醫生正在查房,能聽見不停翻動病例的聲音,「好像才三十齣頭,挺年輕的小姐哈。」

她又惋惜了幾分。不過,人都是自私的,她有孩子,她真的很想活下去。

她很幸運,真的很幸運。

*

三天後,是進行手術的日子。

被推進手術室的時候,她很害怕,滿眼的黑暗讓她更加的害怕。

麻醉師開始麻醉的時候,她突然很想那個人。她從來都無法逃避自己的思戀。或許,毫無預兆地想念那個人,已成為她永遠無法告人的隱疾了。

局部麻醉,她仍然清醒。

『撕拉』一聲,她聽見了鋒利的手術刀切開皮肉的聲音,眼前的黑暗那麼濃重,不然就能睜眼看看頭頂上的無影燈了。

她知道自己的身體被切開,但是現在竟然是出乎意料的平靜。她滿腦子想的,竟然都是他。

為什麼會一直不停地想他,他不懂。

很奇怪的一種感覺,好像能用思戀來抵消心中的恐懼一般。

他的眉,他的眼,他的唇,此刻竟然清晰到了無可救藥的地步。

這個時候,兩個腎臟都好像被取出來了。雖然打了麻醉,沒有痛感但是還會有細微的感覺。

聽力敏銳的她聽見咔擦一聲,手術門在這個時候打開了。從腳步聲上,不難聽出是一個女性,護士吧。

那腳步聲近了,最終在手術台前停下來。『咯噔』一聲,銀色托盤落在枱子上的聲音,聽見護士小聲說,「醫生,腎臟拿來了。」

原來是救她姓名的腎臟啊。

怎麼這個時候才拿來呢,她有點想笑。萬一等她的兩顆腎臟都取出來好久好久之後,腎臟都還沒有送來呢?

這個時候還能娛樂自己,她覺得自己的心境還是挺不錯的。

當腎臟放入身子的那一瞬間,她是真真切切的感覺到了,像是有一股暖流衝擊著全身一般。又好像是整個人都身在溫暖的泉水之中,這種感覺太奇妙了。

她又能活了……

想到這裏她的鼻子忍不住一酸,心裏面更加想念那個男人了。

現在她生死無依,再也不是他懷中那個躲風避雨的姑娘了。他說,讓他一人成為她的千軍萬馬。可是現在她什麼也沒有了……

他在大雨之中救她,在千夫所指的時候護她,在萬人唾棄的時候依然說愛她。

她從未想過,有朝一日會和他遙遙相隔。

不由自主想起了小白,是他送給她的生日禮物。小白啊,現在新的女主人有沒有好好照顧你?

你永遠都是我的小白,永遠都是我的小貓。

蘇南淺此刻竟然很想變成小貓,這樣子是不是就能天天看見那個人了。是不是就不用飽受這相思之苦了。

漸漸地,眼角有着淚水滑下——

長離。

我和貓,都很想你。

可是我沒有貓,也沒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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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然心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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