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綠意

第5章 綠意

回去之後湯媛跪在太嬪的寢殿外象徵性的磕了個頭,一表請安之意。

沒想到太嬪還未就寢,香蕊披着件小襖從錦簾后露出個腦袋,「媛媛,太嬪宣你進見。」

於是湯媛便陪她老人家在暖閣說了會子話。

直到完全確認賀緘不會落下病根,這個年近花甲的老人才幽幽的鬆了口氣,兩鬢已是雪白,看上去比大五歲的太后還要蒼老。

湯媛的心也像吸飽了水的海綿,沉甸甸的酸澀,不由起身跪坐徐太嬪腿邊,嫻熟的為她按捏。她統共就兩個特長,針線和捏腿,一有機會便拿出來顯擺。

她一顯擺太嬪就會笑。

現在她就想讓太嬪笑一笑。

「傻孩子,忙了一天不累么,坐着吧,本宮今天腿不疼。」

「這個您就不懂了,按摩呀是一種循序漸進的積累,剛開始您可能不覺著,但經年累月下去效果很驚人的。從前奴婢一有功夫便幫乾爹按,前前後後大概按了三年,現在下雨天他老人家的腿都沒那麼疼了。」

實在不忍滿臉疲態的老人今夜難眠。湯媛再三考慮,最終還是將賀綸的事咽了咽,改日再說吧。

反正她又不是應付不了,主要是賀綸也沒把她怎樣,誰還能為一個婢子指摘皇子不成?至於親她那回,她都把他噁心吐了,也算扳回一局,總不能再親回來吧。況且這事若是鬧開了被人拿去作伐子,一個不好把她弄給賀綸侍寢,那她和賀綸真要一起吐了。

湯媛一雙小手修長纖細,柔若無骨,捏在身上又暖又軟,就像她的人一樣。

在後宮掙扎了大半生的太嬪,從沒想到暮年因為寂寞,便收了這麼一個活寶。

活寶笑起來的時候與妞妞幾乎一模一樣。

剛開始徐太嬪是又歡喜又揪心,唯恐湯媛腦筋不好使在外面闖禍,便將她關在壽安宮悉心教導,這一教導才發現小傻子不傻呢。

這真是關心則亂,也不想想能從浣衣局活着出來的哪個最後不是人物。

雖然宮裏的人一向信奉各掃門前雪,但重情重義的小傻子卻讓她覺得死氣沉沉的生活又有了一絲人味兒。很多時候徐太嬪並不忍心磨滅這點人味,便一半放縱一半守護的看着湯媛,看她在情義、善良與圓滑間遊刃有餘的遊走,全須全尾的活着,即便是運氣又怎樣,要知道運氣也是實力的一部分。

按捏了一會兒,徐太嬪果然渾身舒暢,身子骨彷彿都輕了許多。湯媛手腳麻利的服侍她就寢,掖被熏香。

「娘娘,殿下心裏頭最在乎的便是您了,您心情舒暢,吃好喝好,殿下呀也就跟吃了蜜一樣的寬心。奴婢雖然人小勢微,但還是有一把力氣和忠心,而且已經跟司苑局的搭上話,耐心經營幾年少不得就能結交一兩個知己,到時候就算奴婢出了宮,也能時不時的跟您老人家遞上話兒,也好讓您知道殿下在外面過的好不好。」

賀緘早晚得出宮開府,那時再想相見可就比現在複雜多了,光是遞摺子等批複就不知要多久,再一個見面還不能頻繁,否則就要落人話柄。

都說做太子不易,其實做藩王更不易。去封地吧,背井離鄉,將來還得把親生骨肉送給天家美其名曰陪皇子念書;不去封地吧,終日活在皇上和太子的眼皮底下,如履薄冰,稍不留神就要引起猜忌,總之,累啊。

徐太嬪嘆息一聲閉上眼。

難為湯媛有心了。

雖然宮外面已經安插了不少眼線,可這孩子無師自通,或許……不該就這樣做一個平凡的宮女。

念頭一閃而過,很快就被徐太嬪忽略。

卻說湯媛回去之後,洗漱一番,安然沉入夢鄉。

壽安宮寬敞,人卻少的可憐,在這裏一等宮女都是一人一間房,羨煞了景仁宮的人。湯媛卻不大習慣,她愛熱鬧,從前在福利院大家都摟成一團,後來在浣衣局和長春宮也總能有三四個姐妹,現在成了一等大宮女,反倒冷清起來,皺了皺眉,她翻身繼續睡,露出一截黛藍的兜兒。

夢裏的她卻穿着一抹桃紅的上等絲綢。

湯媛詫異的睜大眼眸,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彷彿被人罩在一隻密封的大玻璃缸,什麼也做不了,只能安靜的目睹光影變幻的夢境。

賀緘自混沌的盡頭走了出來,不停飲酒,撩起帘子那一瞬大概嚇著夢裏的她,她怯怯道陛下,您認錯人了,我是湯媛。賀緘卻把她的兜兒扯下來。兩人開始爭辯,他捏着她下巴,強行灌了她一杯酒,嗆的她不停咳嗽,然後……就打起來了。

男神,我對不起你!湯媛閉目扶額,又偷偷掀起眼皮覷了覷。

男神身材真好。

可是夢裏的她為何要哭呢?

兩隻腕子都被捆在頭頂能不哭嗎?不對啊,怎麼看着像口口?

這,也太有傷風化啦!

而且就算那啥,也該她那啥男神,怎麼能讓男神那啥她?

不過賀緘腹肌上的那顆痣還挺……嗯……挺誘人的。

什麼亂七八糟的玩意!

湯媛滿頭大汗睜開眼,渾身彷彿虛脫了一般,莫名的傷感,直到疲倦再次席捲而來,夢中的情景像是沾了水的玻璃,漸漸的朦朧,後來她竟忘了。

這一夜,甚為詭譎,各種光怪陸離的夢境紛紛亂入,一會兒壽安宮,一會兒南三所,一會兒溫泉邊,最後連杏雨梨花都冒出來了,壓根就不給人歇口氣。她委實疲累,便躺在賀綸懷中睡去,嗯,等等,尼瑪她為什麼要躺在賀綸懷裏睡覺?

好噁心!

更噁心的是賀綸居然又對她慈祥的微笑,還拿象牙管的紫毫筆在她臉上畫了只王八!

你走開!湯媛尖叫一聲,從宇宙級的噩夢中強行掙脫,躥下床,連續灌了兩大碗涼茶方才清醒。

這一定是內分泌失調造成的,要不然怎麼會做這麼噁心的夢?

跟,跟誰不好,竟然跟賀綸?還滾草地,漫天花雨,唯美至極,除了她臉上煞風景的王八。

這事鬧的,直到刷牙那會兒糾結的胃部還未緩過勁,只要閉上眼口中便滿是賀綸獨特的沉榆香氣息。

他對她笑,輕咬她舌尖,還說想吃元宵。

吃你妹去吧!

御醫院有沒有心理科啊!她得掛個急診。

這段不愉快的夢境就像一個小插曲,沒過多久便被湯媛拋到腦後。

殊不知南三所那面已經炸開了鍋。

幾位本該去校場騎射的皇子此刻有的坐在亭中,有的立在樹下,默默欣賞騎在貼身內侍背上嚎啕的賀純,在他身邊圍了一圈拿糖人舉布老虎的宮人。

原來六皇子看中了湯媛。昨兒個夜裏鬧騰的太晚,回頭才知湯媛已經離開,現下是追悔莫及趕過來問賀綸要人。

賀綸訓斥他,他便哭鬧起來。

闔宮上下也只有他敢這樣鬧,事後頂多被皇上斥責一句小兒頑劣。

賀纓指著賀綸賀純兩兄弟,對賀緘與賀維笑道,「你們瞧瞧,這兩人,一個是小兒頑劣,另一個直率真性情,在父皇眼裏真是一朵比一朵潔凈,合著咱們仨就是心機深沉,哦,老四你別介意,我這不是說你,你可不是心機深沉,你是酸頭獃腦。」說完,忍俊不禁。

老四賀維漲紅了麵皮。

儘管平日裏也沒少被人嘲笑,但他依舊還有些不太習慣,時常顯得很靦腆。

他的生母柳美人位分極低,長相也很平庸,懷有龍裔只是個意外,之後也不過是從正九品升到了正六品,卻自不量力的在皇上跟前吃婉貴妃的醋,最終又被降回了正七品,此後再見着皇上便戰戰兢兢,一點意思也沒有,皇上也就漸漸忘了她。

賀緘的餘光淡淡掃過唯唯諾諾的賀維,所以湯媛喜歡的就是這種脆弱青澀的美少年?

恐怕滿亭子裏也找不出比這美少年更有野心的,只可惜他的能力配不上他的野心。但賀緘樂得看賀纓作死。

前世賀維悶不吭聲弄死了賀纓,又偷偷愛慕他的未婚妻馨寧,那時他念在手足一場的情分上不與他計較,卻怎麼也沒想到賀維為了親近馨寧不惜勾搭媛媛,更令他震怒的是媛媛上鈎了!

這是他至死都無法原諒的事。

但媛媛卻矢口否認那晚去過暢音閣。是,她確實沒去,他當然知道,因為她記錯偷人的地點,跑去集卉亭又被賀綸給睡了。他幾欲氣瘋,將證據甩她一臉,她不思悔改,還以下犯上掌摑馨寧,罵他色令智昏,抵死也不承認。

不承認是吧,那就讓他檢查身體。她抗拒了好一會兒才順從,後來便有了身孕,當時他被欣喜沖昏了頭,早忘了頭頂的綠意。沒過多久,一次意外被她撞見他與馨寧在暖閣*,驚得他連上衣也顧不上穿,狼狽的去追她,而她還算懂事,並未拈酸吃醋,顯得很安靜,可是他卻覺得自己特別可笑,馨寧是他的初戀更是他的愛妃,他跟愛妃敦倫不是天經地義的事么,幹嘛怕她?但他確實很害怕,終日惶惶,夜夜守着媛媛,哄她開心,直到孩子降生,是個男孩,很漂亮,長得特別像賀綸。

回憶至此,賀緘閉上眼,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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潛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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