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試探

第4章 試探

上駟院以北的箭亭乃龍子鳳孫的演武場,亦是每年武舉殿試的重地。

此時天已經蒙蒙的黑,曲徑兩邊卻燈火通明。這裏草木稀疏,偶有一棵百年的參天大樹,倒是堆砌了不少奇形怪狀的太湖石,顯得陽氣充盈,雄性荷爾蒙爆棚。

湯媛膽子小,最怕貓、王八和鬼,但行走在陽氣充盈的箭亭,似乎也沒啥好怕的了,她都敢抄小道走近路。

直到被個嫩生生的聲音喝止,「站住,你是哪宮的奴婢?過來。」

誰,誰啊?湯媛轉着腦袋四顧。

「在你下面。」

腳下果然有隻年約四五歲的小豆丁,抱着胳膊蹲在假山的縫隙里,瑟瑟發抖。

湯媛蹲下/身,用宮燈照了照,好漂亮呀,這大眼睛,小鼻子小嘴巴,看上去還有點眼熟,可一時又想不起在哪裏見過。

「你這孩子,怎麼跟姑姑說話的!是不是迷路了呀,你家爺爺呢?」她問。

「爺爺」是小內侍對師父的昵稱。有些年長的內侍因膝下寂寞,便喜歡收養幼年凈身的孩子為徒,其中五歲左右的特別受歡迎,一旦養大了跟親生的差不多,還真能給老內侍養老送終。

但是這麼小的孩子就被凈身,也太可憐了吧。

小豆丁滿面緋紅,結結巴巴道,「你,離我遠點兒!」

「咦,不是你喊我過來的嗎?那我走啦。」

「不,不準走!」小豆丁急忙拉住她袖子,兩顆水汪汪的大眼睛萌的人心都要化了。

湯媛心一軟,學着他的語氣道,「姑姑跟你開玩笑的呢,來抱抱,跟我說說你是哪個宮的,嗯……」抱住小豆丁的動作卻僵了僵。

你尿褲子了吧!她揚眉。

小豆丁羞澀的埋下頭,「姑姑莫要說出去。」哪裏還有方才酷霸狂拽的氣勢,可憐巴巴的,「你可不可以假裝不知道……」說着說着,居然開始哭了。湯媛母愛泛濫,只好道,「好好好,我不說。可是為什麼呀?你回去不還要換褲子,一換褲子的話大家還是會發現。」

這話可惹到了小豆丁,他再也端不住了,撲進湯媛懷中大哭,嘴巴張的都能看見后槽牙。

「我不要被人發現,走,我們去你那兒!哥哥說男人若是被女人發現尿褲子,小雞子就會被妖怪吃掉!」

「嘿,你這什麼哥哥呀,我就不信他沒尿過褲子。別怕啊,妖怪不吃小雞子,要吃也吃你哥的……」

嗯?不對啊,你跟你哥還有嗎?湯媛滿腹狐疑,斜眸看向小豆丁。

又想起不久前三個神色焦灼的景仁宮宮人。

忽然有種不妙的預感啊!

四五歲的小豆丁,長得這麼好看,還越看越眼熟……

景仁宮,景仁宮,皇後娘娘,可不就是有一對四歲半的龍鳳胎小主子!

六皇子賀純!!

怪不得這麼眼熟,這丫不就是賀綸的翻版嘛!湯媛嚇出一身冷汗,連忙將帕子塞他褲子裏,隔開濕漉漉的褲腿,「小祖宗哎,你是怎麼跑到這裏面的,怪不得你家乳母都要哭了,已經驚動羽林衛。」

夾起小包子,她就跑。一口氣跑到外面的水磨磚大道上,直奔羽林衛值房,還不等靠近校場,周圍便燈火通明,圍上來一圈圈的人,等等,那幾個搭弓拉箭的是幾個意思?

不是我啊,我沒綁架六皇子!

湯媛連忙喊道,「各位大人稍安勿躁,奴婢是壽安宮的宮人,在箭亭的太湖石林發現了六皇子,你們悠着點兒,別亂射啊!」

「混賬,你們這群狗奴才,沒聽見姑姑的話嗎?還不退後!」小豆丁發起火來真跟他那缺德的哥哥一樣有氣勢。

圍上來的一圈人果然呼啦一下子退開好幾步。

但見三個宮人哭着撲上前跪地不起,高呼殿下萬福。湯媛可受不起景仁宮宮人的叩拜,悄悄側身迴避。

秦氏張開雙手,柔聲道,「殿下乖,乳母的心肝都要碎了,快到乳母懷裏來。」

賀純身子一拗,抱着湯媛脖子不撒開,悄聲命令她,「不得放本皇子下去。想個辦法幫我換條褲子,再把這身衣服處理掉。」

這還是四歲半的小朋友嗎,話說的好溜!

湯媛張口欲勸,誰知小王八犢子露出了尖牙,「你敢泄露本皇子的秘密,本皇子要你好看!」

這該不是被賀綸附體了吧?

好好好,我不說。湯媛暗暗翻個白眼。

秦氏也懵了,看看湯媛,又瞅瞅賀純……的褲子,到底是自己帶大的孩子,心下立時瞭然,便對湯媛遞了個眼色。

春寒深夜的,總不能抱着濕噠噠的六皇子回景仁宮,萬一着涼她們豈不罪加一等,旁邊便是南三所,趕緊抱六皇子找他哥去。

可她沒想到這個已經混到紫裙的一等宮女竟是如此蠢笨,使了半天眼色還是無動於衷。

湯媛哪裏是蠢笨啊,根本就是嚇呆了好不好!

去,去賀綸那兒!

可不可以不去?

那就是個喜怒無常的神經病啊!

秦氏氣的臉色鐵青,狠狠瞪了湯媛一眼,起身暗暗擰了她一把,痛的湯媛低呼一聲。

「哎呀,這位姑姑是怎麼了,千萬別摔著殿下。」她溫和的扶了湯媛一把,轉而對賀純笑道,「殿下最乖了,你看這宮婢傻乎乎的,咱不讓她抱,免得沾上傻氣。」

對對,我有傻氣。湯媛剛要將賀純丟給秦氏,便聽賀純一聲怒喝,「走開,別碰我!」

秦氏被他斥的忙不迭後退。

眾人齊刷刷瞪着湯媛。

死,是自己作的。以後再不敢管路邊的小孩了。

她欲哭無淚,被大家簇擁著浩浩蕩蕩捶開南三所的大門,又浩浩蕩蕩來到東所,最後站在了東所偏殿的暖閣,賀綸的私人領地。

每經過一道關卡就少一撥人,現在就剩她和懷裏的六皇子了。

哦不,對面還有個抱着胳膊的賀綸。

十七八歲的少年人,俊美的近乎邪氣,穿一身寶藍柿蒂暗紋的家常袍子,束髮的白玉簪通體瑩潤,在微黃的燭光中泛著冷月的清輝,他神情不溫不火,從下至上掃了她一遍。

事情緣由賀綸已經從秦氏口中得知。他收起視線,掏出帕子掩了掩鼻端,不耐煩的催了聲,「還愣著幹嘛,趕緊給他換啊,動作利索點,把那褲子扔……算了,你揣著吧,別弄髒我地毯。」

「奴婢遵旨。」

太好了,他好像沒認出我。湯媛鬆了口氣,繼續低着臉縮著肩,誰知賀純倒扭捏起來,「哥哥,她是女人,你幫我好不好?」

賀綸無動於衷,「不是你要她來的么?」

「那是緩兵之計。」賀純大聲道。

「趕緊換你的吧。你已經被她看見,換不換都一樣。」賀綸指著湯媛笑,「今晚,你會被妖怪吃掉的……」

賀純哇的一聲哭了,「你胡說!姑姑剛才告訴我了,妖怪不會吃我小雞子,要吃也吃你的!」

賀綸笑意凝固。

「啊,啊,那個,我啥時候說過這話。」湯媛矢口否認,就差給這小孫子跪下了!

「姑姑,你說過的!你快告訴哥哥,妖怪要吃他的小……」

湯媛冒死一把捂住火上澆油的賀純。

暖閣的氣氛也僵到了極點。

她汗如雨下,腦子嗡嗡亂響,後背都要被賀綸的兩道視線戳穿,卻連回頭看一眼的勇氣都沒有。

靜默片刻,身後才傳來賀綸幽幽的聲音,「看來上次那一腳是踹輕了,你再亂說話信不信本皇子弄死你。」

信信,你怎麼死我都信!湯媛胡亂點頭,恨不能捏死手裏的包子,哪裏還管賀純反不反抗,三下五除二就幫他換好,然後揣著氤氳了淡淡騷氣的褲子給賀綸跪安。

「你且等一下。」

湯媛只好硬著頭皮等。

賀綸打個響指,有人掀簾而入,伺候賀純飲薑湯,完了又抱去隔壁的暖閣請平安脈。

「怎麼哪哪兒都有你呀?」賀綸微微後仰,聲音憊懶,一隻胳膊閑適的搭在扶手,另一手敲了敲桌面。

是呀,怎麼哪哪兒都能碰見你。湯媛幾欲抹額上的冷汗,又想起手上有尿,只好作罷。

賀綸道,「別緊張。你救了老六,本皇子在想……賞你點什麼好呢。」

這個還用想么,隨便來一盤金元寶就可以了。湯媛訕笑,「奴婢愧不敢受,愧不敢受,這些都是奴婢應該做的,也是奴婢的榮幸!」

諂媚之言似乎取悅了賀綸,他踱至她對面,笑着蹲下/身,湯媛嚇一跳,鏡頭太近,除了他似笑非笑的臉啥也看不見。

原來她長得也不難看。

怪不得賀緘喜歡。

但她身上散發着淡淡的騷氣,賀綸不禁又掏出帕子掩住鼻端,「離我遠點兒。」

求之不得呢。湯媛連忙往後挪,賀綸道,「可以了,這個距離還不錯。說吧,想要我賞你什麼?」

「奴婢不敢。」湯媛哪敢真要他東西呀。

賀綸的笑意卻愈發慈祥。

「沒關係的,你可以對我提任何符合你身份的要求。」他抬起她的下巴,忽然想起她身上有尿,又縮了回去,暗暗的用帕子擦拭,面不改色道,「還沒想好?那你回去慢慢想吧。」

「求殿下派個有臉面的送奴婢一程。」她瓮聲瓮氣道。

此刻所有宮門都已落鎖,但總理六宮的皇后總會給親兒子一枚暢行內廷的令牌。她知道賀綸有這個權利,於情於理也該他遣人送自己回去。

「這樣不太好吧。」他站起身。

沒想到他一口回絕。

湯媛不解道,「不是殿下說要賞奴婢的么,就賞這個吧。」

賀綸眸色一沉,用腳尖抬起她柔嫩的下巴,「放肆,有這麼求主子的嗎?」

「不敢不敢,是奴婢妄言了,奴婢知錯,殿下您息怒,奴婢這就滾。」

「我讓你滾了嗎?」

沒,沒。

「瞧你嚇得,跟你開玩笑呢。」賀綸這個神經病又恢復了一臉慈祥。丟給她一隻拇指大的翡翠小葫蘆,就跟人逗畜生時丟塊肉的動作差不多。

「賞你的,拿去玩吧。」

如此堵住了她要回壽安宮的請求。

很快湯媛就知道他打的什麼壞主意。

賀綸命人將她帶下去清洗乾淨,換上不知從哪兒弄來的一等宮女衣裙,便要送她去西所,還美其名曰她與賀緘最熟,徐太嬪又是賀緘生母的親姑姑,親姑祖母的人借宿一宿怎麼說也不為過。

真是日了狗了,她上輩子一定是xx了他全家,才會被他這樣恩將仇報!

湯媛大驚失色,掙開馮鑫,死死拉住賀綸錦袍一角,「殿下三思啊,饒了奴婢吧!奴婢是太嬪娘娘的貼身宮女,怎能……夜宿三殿下那裏……」

沒名沒分的,就讓她在西所過一夜,一夜之後她的名聲就完了,賀緘的也完了,少不得被人冠一頂「褻/玩長輩貼身宮女」的帽子,以後誰家的貴女還敢嫁給他!

賀綸哦了聲,「難道你想睡我這兒?」

使不得呀!我選擇去死!她頭搖的更快,「殿下是金玉一般尊貴的人,奴婢是塵土,在您這兒多待一息都覺得罪大惡極!請您快些讓奴婢滾~吧!」

南三所的東面還有個御前侍衛所,她腦子轉的飛快,倒不如去那裏,在人來人往的值房門口坐一夜,翌日再去宮正司稟明緣由。

看來她並不中意賀緘。

拒絕的乾脆利落,不存猶疑。

連一丁點兒的猶疑都沒有,這下有趣了。

賀綸若有所思的目光微閃。

他低低地笑,俯身攙起她,「好,不去,行了吧?」

湯媛受寵若驚,滿腹狐疑,仰臉望向他。

他亦垂眸端詳她,唇角微勾。

遣人送湯媛離開以後,賀綸召來馮鑫,淡聲道,「那丫頭膽小怕死,溜須拍馬倒是信手拈來,」頓了頓,又補上一條,「還貪財。這種小魚小蝦成不了大氣候,你且稟明母后,不必浪費心神。」

他擰了擰眉,「不過可以考慮將她安排給賀維。」

其實安排給賀纓才有意思,不過賀纓已經有掌寢。

但若真想送去也不是不行,他壞笑一聲。

馮鑫很是贊同,「殿下英明,奴婢也覺得這樣極好。」賀纓性烈如火,賀緘卻陰沉如水,這兩個撕咬起來,那可真真兒的精彩。

賀綸含笑思忖,馬屁精連親嘴兒都不會,是別指望她會伺候男人了,落進賀纓的掌心,不死也得殘,那賀纓素來又愛折騰這種小雛兒。

心底,竟起了一點惻隱。

他道,「先緊著賀維吧。萬一被賀纓玩死了,以後還怎麼噁心賀緘。」

玩死了才有好戲看呀。馮鑫還想再勸,卻見殿下俊美逼人的側臉微沉,便將到嘴的話又咽回腹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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潛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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