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也無風雨

18.也無風雨

??慕容瑜笑著迎上去,叫了一聲哥,「我把襄丫頭帶回來,在綠竹齋住一晚。晚晌擺飯,大哥過來一道用些如何?」

才說的要避諱,這會子又這麼渾不吝。不知是兄妹間客氣兩句,還是慕容瑜真有此意。倒是樓襄進了藩王府的門,客隨主便,難免處處都顯得被動起來。

慕容瓚神色淡淡的,幾乎瞧不出任何情緒,朝樓襄點點頭算是打過了招呼。看向妹妹時,眼神終於多了一星怡然的柔軟。

「不了,晚上有客,我在前頭招呼不方便過去。」他語氣和煦,笑容清淺,「這個時令,膏蟹還剩一茬尾巴。我叫人備了些,另燙了桂花酒,一會兒給你送過去。」

視線落回到樓襄臉上,他一派落落大方,「郡主是客,原該我親自招待的,可惜實在走不開。有什麼需要郡主只管吩咐,慕容瓚失禮之處,還望郡主多擔待。」

話說得謙和,也透著疏離。樓襄心裡沒來由地,一陣悵悵然,垂下眼帘,道聲好,「王爺客氣,是我叨擾了,改日再回請王爺一道,以表謝意。」

慕容瓚聽得眉尖輕蹙,忽然變換口吻,十分慵懶的問,「當真么?這邀約像是承諾了許久,小王可一直在等,等郡主兌現的那一天。」

不防他突然舊事重提,聲氣里還夾纏著奇異的輕柔綿軟,樓襄睫毛顫了顫,抬首迎上他的目光,端方的笑笑,「一定會的。王爺瞧,我不是已來府上做客,禮尚往來么,那就該當有所表示,到時候還要請王爺務必賞臉才是。」

你問我答,一句接一句。彼此都是含笑的,偏偏氣氛就是有點詭異,樓襄嘴角的弧度透出幾分倔強,慕容瓚瞧她的眼神則蘊藉著一絲探究的曖昧。

慕容瑜覷著他二人,抿唇笑了笑,「大哥安排的周到,比我早前想得還細緻呢。那我就借花獻佛,和襄丫頭受用去了。回頭前頭要完事的早,大哥記得過來和我說說話兒。我這便帶襄丫頭先回去歇著了。」

這圍解得相當及時,樓襄暗暗舒了口氣,匆忙收回視線,挽著慕容瑜心無旁騖的去了。

他注目她的背影,直至消失不見,腳下仍是沒有挪動的意思。清風徐徐,方才她離去時袖袍舒展,帶起一陣悠然清雅的味道,這會兒人雖遠,余香猶在,徘徊在鼻端,長久的縈繞不散。

他一動不動,像是出了神。平素極靈敏的一個人,愣神的功夫里,竟然沒能察覺總管內臣林升,已悄然站在他身後。

「我的大爺,人早就走沒影了。」蒼老的聲音含著笑,有濃濃的疼惜眷顧,「日頭要落山了,晚間天兒涼,快別站在那風地裡頭。」

說話間,雲水披風已落在肩上,慕容瓚回身,對年邁的內臣報以一笑,「咳嗽好些了么?才喝了葯,不該出來吹風的。」

林升搖頭,說無妨,「臣年紀大了,不中用的很,事事都要累大爺操心。」

他上前來攙慕容瓚,卻被對方反手握住胳膊,順勢扶住。林升伺候他十多年,打從他一入遼王府便近身服侍,經年累月相處下來,對他的性子再清楚不過。知道像這樣自然而然的攙扶,不是出於作態,而是真的在表示關懷。

在林升看來,慕容瓚可謂是一個簡單明快的人。儘管平日喜怒不形於色,也不愛表露過多的情感,冷峻中猶帶著幾分孤傲,乍看上去不易接近。可內里的心腸卻很實在,自有一種獨特的熱烈況味。不經意地釋放出來,呈現在有限的幾個人面前。無關身份高低,只在於對方是否真心相待。

換句話說,舉凡感受到溫暖,他就會全心回饋,絕無半點保留。或許隱藏在清冷剛硬外表下,另有一個別樣又真實的慕容瓚,待人接物純粹如赤子,可以不計較任何回報得失。

只是可惜了,這份衷腸,外間人絕少有機會能夠窺見,自然也了解不到他尚有外剛內柔的一面。

林升邊走便思量,想起方才安置的那一籠籠螃蟹,不由輕聲笑了笑,「頭前火急火燎的讓預備膏蟹,現如今都安排妥當,卻不見大爺自己要吃。這是特意為大小姐備下的?還是另有其人呢?」

慕容瓚微微一怔,「自然是為瑜兒準備的,林叔怎麼這麼問?」

林升看著他直笑,「果真么?」頓了頓,半眯著眼打趣他,「不是前陣子才翻出和大姑娘往來的信件?我收拾的時候都瞧見了,大姑娘提起過,有一年闔宮夜宴,她和摯友偷偷要了幾盤子好蟹,躲在太液池旁邊的水雲榭里偷吃,一邊賞月一邊品酒,沒人打擾,好不愜意!至於那位摯友,可不就是今日來訪的南平郡主么。」

就這麼被拆穿了,慕容瓚無可奈何的一笑,摸了摸鼻翼,顧左右言它,「林叔,那個冰糖核桃和秋梨膏,還得常吃著,大夫說了,這一冬慢慢調理,明年開春總歸能見好些。」

林升笑笑,曉得他麵皮薄,也不說破,只輕輕地拍著他的手,「臣自己的身子自己最清楚。大爺不嫌臣累贅,帶著上京來,不就是為了避開遼東嚴寒,怎麼說臣也得爭氣些才像樣。」笑罷,轉過話鋒,「蕭長史已到,現下在外書房候著,大爺這就過去罷。」

慕容瓚嗯了聲,「來得倒快,想是又趕了夜路。」說完仍是不急不緩的,先將林升扶回房中,叮囑幾句,方才轉身出來,往外書房方向去了。

傍晚時分,園子各處已陸續上起了燈,琉璃芙蓉彩穗反射出清艷的光影,映在明鏡一般的水面上。再隨著層層漣漪盪開,氤氳出不同於白日里的一點綺靡浮華,倒好像是專為迎接府里鮮少出現的兩位嬌客,才呈現出的別具一格。

穿花拂柳,走到位於宅子東南角的外書房,此處遠離內院,清凈幽然自成天地。慕容瓚推門進去,書案前已站著一個穿青色直裰的人,面容秀逸,五官柔和,只是早過了而立之年,微微一笑,眼角的摺痕便顯露出來,一覽無餘。

「御哥。」慕容瓚反手闔上房門,笑望那人,「一路顛簸,辛苦了。」

青衫中年人正是遼王府長史蕭御,其人一向深得遼王慕容永宏信賴,堪稱慕容氏父子最為倚重的心腹謀臣。

蕭御嘴角慢慢溢上和悅的笑,拱手向他行禮,「臣給王爺請安,許久不見,王爺一向可好?」

慕容瓚上前兩步,一把扶住他,四目相對,各自眼裡都有著誠摯的關懷,「我不過是老樣子,父王和母妃近來如何?」

「王爺放心,老主子和娘娘安好,只是惦記著王爺您。」蕭御見他比手,微微欠身告了罪,方在圈椅上坐定,「王爺的傷勢已痊癒了罷?老主子最是記掛這個,臣心裡也惦記。」

慕容瓚不在意的擺擺手,「小傷罷了,不礙事。勞父王和御哥掛心。」

「那便好,臣上京之前,老主子交代了幾件事。」淺淺一笑,蕭御看向他,直入主題,「也問了臣一個問題。前次營救世子爺,機緣巧合遇到那位南平郡主。您救下了她,老主子因此倒是有些不解,為何不將計就計嫁禍那伙賊人。郡主身份不同常人,一旦亡故,皇上和長公主必定要徹查到底,屆時挖出秦王等人,豈不是一舉兩得,也好替咱們先行剷除一個勁敵。」

慕容瓚默然片刻,只問,「那御哥是如何回答父王的?」

「臣以己推人,不知道是否猜中王爺心思,姑且亂說一氣。」蕭御語調輕柔,慢條斯理的應道,「臣當時回答老主子,王爺定然是不想局面太過清晰明了,秦王不足懼,真正棘手的只在於天心難測。皇上目前要對付的不是擁兵自重的秦王,也不是偏安一隅的遼東,那麼就不必禍水西引。倒是順著他的意思,只讓朝廷知道,樹欲靜而風不止便足矣。當下的情形,遼東越是被其餘諸藩防範打壓,越是能在這趟渾水裡安然無恙。事後果不其然,皇上已把矛頭率先指向了淮王。王爺這一招走得甚妙,既賣了皇上和長公主一個人情兒,又突顯出遼東顧全大局甘願受些委屈,讓皇上暫時安心,才好進展咱們下一步的計劃。」

慕容瓚唇角輕揚,欣然笑笑,「果然知我者,御哥是也。」

「這話還不忙說。」蕭御擺首笑道,「臣當日是這樣應答,可還有句心裡話隱而未提。其實那位南平郡主曾救過王爺,王爺一向恩怨分明,定然是要還她這份人情的。臣姑妄猜之,這才是最為重要的緣由。當然若有不實,還請王爺一笑罷了。」

慕容瓚若有所思,臉上的笑意愈發深了,半晌微微一哂,「是,還是剛才那句話,知我者,御哥也。不過幸好你沒對父王這麼說,不然他又要大皺眉頭,說我不夠放得開,時常拘泥於小恩小惠,感情上牽絆太多。」

相對凝望,皆是流露會心一笑。蕭御舉杯飲茶,放下茶盞,從懷中取出一件物事,以油紙包裹得很是嚴實,打眼一瞧,很難辨別出內中究竟藏著何物。

一見之下,慕容瓚慢慢斂了笑,蹙眉問,「父王和母妃已經決定了?」

蕭御頷首道是,「東西臣已然帶來,此物小心處置過,可保萬無一失。王爺寬懷,若沒有十全的把握,老主子和娘娘也必定不敢輕易涉險。」

「我只要確認瓔哥兒一定能平安無虞。」慕容瓚眸光黯了黯,站起身踱到窗下,負手背對著他,「父王真要這麼做么?或許還有別的路可走,不如再給我點時間……」

蕭御搖頭截斷他的話,「王爺放心,這是最穩妥的一個方案。您忘了,咱們早前可是試驗過幾次的。老主子知道您一片孝心,又極疼二爺,他這是替您周詳,事情辦妥,您也不會受任何猜忌懷疑,牽扯不出麻煩才最為要緊。」

無聲一嘆,他看著慕容瓚,言辭柔緩懇切,「您事事為老主子著想,老主子又何嘗不是呢。臨上路前,他切切叮囑過,讓臣陪在王爺身邊,直到朝廷下旨再一起返回遼東。老主子還對臣說了一句話,希望臣能轉述給王爺。」

停了一下,他含笑,望著那道挺拔的背影,「無論將來事成,或是尚需韜光養晦,王爺都是老主子心裡承襲他的最佳人選。他要讓您也清楚,日後那個位置,他一定會留待給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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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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