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黃昏的瓶子①⑥

36.黃昏的瓶子①⑥

一心不能二用。

許良的腦內小劇場十分精彩,現實里的動作自然慢了幾拍。

浴球敷衍地在常凈身上蹭蹭,終於停了下來。

許良不動作也不言語,背後靈似的原地站著。

常凈從不自然的沉默中讀出了一抹微妙,總覺得許良又要使壞整他。

不過等了一會兒也沒等到什麼,反而自己越來越不自在,手腳莫名其妙地有些僵硬。

常凈轉身接過浴球,對許良說:「好了是吧?那換我幫你擦吧。」

看夠了背面,難得換到正面,許良把常凈上下一掃,「好啊。」

常凈攥著浴球,揉一揉,見上面還剩不少泡沫,就直接擦在許良胳膊上,隨即想起這是自己用過的,又收回來,打算沖洗乾淨重新打泡。

許良止住常凈的動作,「別浪費,就用你剩下的。」說著又在浴球上擠了點兒沐浴露,算是折中。

常凈這次揉也不揉,直接把浴球貼在許良胳膊上擦洗,順著小臂一直到肩膀,最後又到脖子。

視線也自然而然地落在脖子上,常凈停了動作,盯著那個鯉魚似的「紋身」。

許良發現他在看,就自己指了一下兒,「在看這個?」

「在南京的時候就發現了,本來還以為是狐狸留下的,現在想想應該不是,你自己弄的?彩繪還是貼紙?」

「你看不出來?」

常凈上次沒看仔細,這會兒才發現圖案有些奇怪。

乍看之下,這是一條紫色的鯉魚,仔細看才發現只有尾巴像魚,或者說,更像長了魚尾的蛇,身子和腦袋很難形容,而且不全是紫色,摻雜了三分之一的淺紅。

紫色紅色銜接的部分有些髮絲狀的筆觸,帶著些許反光,不知道用了什麼特殊顏料。

「什麼時候弄的?」常凈又問,順手在許良脖子上摸了一把。

蹭不掉,那就應該不是畫上去或者印上去的……

許良:「真的看不出來這是什麼?」

「看不出來,是什麼?」

「常家也是鼎鼎有名的凈道世家,不過現任當家的眼光似乎不太行啊。」

常凈被許良擠兌著有些不爽,當即把他拉到燈光下方,頂起他的下巴,讓他露出整段脖子。

這次看清楚了,顏色是滲透在皮膚里的,但從細節看又不是紋身,而且這尾巴有些眼熟。

常凈仔細想了想,頭頂忽然掛出幾條黑線。

這個尾巴的形狀,不會是畫骨丹吧……

再看魚頭上的小角,還有那個嘟嘟嘴的姿勢,確實很像那隻小吃貨沒錯。

許良垂著視線,近距離看著常凈的鼻子嘴巴,等看夠了才撤開距離。

「是畫骨丹,就算看樣子認不出來,憑氣息總能認出來吧?之前那條白龍在飛在天上,你還不是一鼻子就聞出味兒了。」

經許良這麼一說,常凈才意識到問題的關鍵:紋身上沒有妖氣。

按理說,只靠幻形是無法完全隱藏妖氣的,何況是畫骨丹這種剛出生沒多久的小傢伙。

常凈托著下巴思考,一個問題還沒想清楚,又想到了另一個問題——

許良身上帶著無明水,卻也沒有無明水的妖氣。

常凈親手拿過無明水,記得當時那種清冽的妖氣,可一旦把它放在許良身上,妖氣就消失了,就跟被屏蔽了信號似的。

可是為什麼呢?

因為他是妖醫?

許良猜出常凈的心思,說道:「基因問題吧,你不是都知道了嗎?」

常凈:「……」

這個問題他一直想提,但不知道怎麼開口,結果被許良先說出來了。

許良笑著,「哎,常小貓,你知不知道我們家人怎麼給妖精治病?」

常凈一臉「信息量太大,讓我消化一下的表情」,搖了搖頭。

對他來說,直到半個月前,許良都還是那個傻乎乎的大個子,是跟自己一起長大的發小,是住在隔壁街那個愛吃牛軋糖的大小孩兒。

但最近發生了太多事情,一會兒雙重人格,一會兒妖醫傳人,讓他有些招架不住。

他還沒適應許良的新身份,也不太適應現在的相處模式。

許良倒是毫不在意,「你肯定不知道對吧?是不是有點兒好奇?沒關係,回頭治病的時候,可以讓你在旁邊參觀。」

常凈從那種一半獃滯一半驚訝的狀態中緩了過來,腦子裡還沒想清楚,拒絕的話已經說了出來。

「想什麼呢!這種事兒不能隨便給別人看!」

他從書上看到過,妖醫的治療方式一直十分神秘,除了他們自己之外沒人知道。

妖醫總要跟一些危險的妖精打交道,如果泄露了治療方式則有可能被妖精脅迫,在非自願的情況下出診,甚至付出生命。

可以說,保密工作關係到妖醫一族的生死存亡,可怎麼一到許良嘴裡就跟街頭耍大刀似的,隨便就要拿出來給人參觀……

常凈的想法沒錯,之所以保密,是因為治療方式比較特別——要用到自己的身體。

確切來說是血液。

因為這種治療方式,許家人對妖精來說就成了**靈丹妙藥一樣的存在,聽起來不像醫生,倒像獵物。

許家人當然也明白這點,如果只放點兒血就能治病的話,那早晚要被妖精抓走活活榨乾。

好在祖先聰明,事情沒那麼簡單。

取血的方式決定了一切。

人體是一個複雜的系統,簡單劃分已經有十二經絡、七百二十穴位,組合起來更是會產生無窮無盡的變化。

許家人取血治病可不是割腕自-殘,隨便劃一道口子就完事兒了,治療要參考當時的節氣,在不同時辰從不同穴位處取血,每一次的順序都不一樣。

這就像一個密碼鎖,只有掌握了方法才能打開。

只有正確取血配合正確的調配方式才能用來治病,否則可能適得其反。

這也是許家敢於醫治那些窮凶極惡的濁妖而不會反受其害的原因。

所以治療過程必須保密,就算不為自己,為了家人和後代也必須保密。

不過嘛……

許良一手搭在常凈肩上,認真道:「常小貓,你不是別人。」

常凈心裡湧上一股熱流,連呼吸都變得略顯急促。

兩人同時在對方眼中探索著什麼,片刻后,常凈道:「我可以發誓。」

許良勾著常凈的脖子把他拉近,「不用,我信你。」

常凈十分鄭重地點頭,「就算我死,也絕對不會出賣你的。」

許良看著他那副中二的樣子,有點兒想笑,有點兒欣慰,又有點兒不爽。

總覺得常凈知道他是許良之後,反而跟他生分了很多,不像跟傻子相處的時候那麼輕鬆自如,炮仗似的,一言不合就把傻子踹飛。

當然,許良不是想被踹飛,只想相處的時候更自然一些。

但這似乎不太容易,常凈就連站姿也帶了些以前沒有的僵硬,不知道是因為跟他不熟,還是因為某些事情而對他有所防備。

畢竟他先強吻了人家,又差點兒上了人家。

被防備著也很正常。

想到這裡,許良把不老實的爪子從常凈身上撤回來,「我說了,信你,用不著在這兒賭咒發誓,接著洗澡去吧,一直晾著小心感冒。」

許良依然幫常凈洗澡,洗完了還給他拿浴巾,擦好了又給他遞吹風,看起來跟之前沒什麼差別,但他自己知道其中的不同。

他把某些曖昧的小動作過濾掉了,動作規矩,畫風正經,正經到連他自己都要懷疑,自己對常小貓是不是真的有那種意思。

不過很快,他就又明確了自己的想法。

兩人從小一起長大,形容起來就是那種穿一條褲子的關係,許良經常在常凈家住,常凈也偶爾在許良家過夜,為了方便,在對方家裡都留了自己的衣物。

外衣還比較好分,內衣則容易弄混。

常凈十分自然地從衣櫃里摸出一條內褲套上,許良「湊巧」往他胯間瞥了一眼,同時覺得渾身一熱。

常凈拿錯了,穿的是許良的內褲。

當然,柜子里的衣物都是洗過的。

當然,內褲只是一塊面積小彈性強的棉布。

當然,因為洗過,所以即使穿錯了也不算間接親密接觸。

當然,他知道常凈真的只是穿錯了,絕對沒有額外的意思。

但他有。

柔軟的浴巾下,某隻喜鵲又要昂頭。

「啊……還有肥皂沒沖乾淨。」許良此地無銀三百兩,又鑽回了浴室。

他已經決定了,對常小貓要循序漸進,不能操之過急。

澡也洗了,衣服也換了,妖醫的話題說完了又說畫骨丹,許良把自己的情況大致解釋了一下兒,難得和常凈一本正經地聊了半個鐘頭。

許良:「我說完了。」

常凈:「嗯。」

許良看著常凈。

常凈也看著許良。

一時無話可數,一段赤-裸裸地冷場。

又隔了一會兒,許良往床上一趟,枕著胳膊問:「你今天什麼安排?」

常凈略一猶豫,也往床上一趟,試著從過量的信息中緩一口氣,「沒安排,等著被安排。」

許良:「你今天這麼頂撞上級,工作八成保不住了吧?」

「無所謂,反正也是個閑職,而且我也不靠這份工作吃飯,大不了回家看店,關鍵問題是你,現在話都挑明了,不知道他們打算怎麼對付你,按現在的局勢來看,只要寒天還是妖王,只要舊王別太囂張,應該沒什麼太大問題,不過也不能束手就擒就是了,你先把英語好好練練,實在不行就移民算了。」

許良:「……」

「說真的,你有什麼打算?」常凈說話時假裝不經意地掃過畫骨丹,不過演技拙劣,連自己都騙不過去。

許良知道他想說什麼,主動道:「看樣子還能堅持一天,明天傻子就回來了,不過有一就有二,還會再有下次。現在這樣你喜歡么?我和傻子輪流陪你,如果你覺得我欺負你了,就可以趁著傻子在的時候欺負回來。」

常凈不說話。

許良又說:「不過我自己的身體,我是一定要拿回來的。」

「嗯……」常凈看著天花板,目光沒什麼焦點。

他想跟許良聊聊五歲的事情,但總是話到嘴邊又咽回去,不知道怎麼起頭。

記憶昨天就已經找回來了,但那些畫面循環播放著,在他腦子裡一直刷到了現在,只要他一閉眼,就能想起那天的情形。

海蜘蛛足有一面牆那麼高,小小的許良回頭沖他大喊:「你跑啊!快跑!」

許良把手往常凈眼前一晃,「想說什麼就說,用不著憋著,萬一意見不合,我陪你打一架就是了。」

「你打算怎麼辦?用畫骨丹?」

「打算從妖醫這方面想想辦法,放心吧,現在還沒什麼頭緒,目前的計劃是利用剩下的一天時間,也就是今天,先治好那條魚。」

說曹操曹操到,話音未落,浴衣少年就站到了床前。

黃昏:「謝謝許哥哥,但我已經想好了,我不治了,大鎚哥看起來很幸福,如果我好了,一定會想去拆散他的幸福,我那麼可愛,如果他見了我一定會移情別戀,這對那個女孩兒不公平,我決定放手,在另一個世界祝他們幸福。」

常凈:「妖精沒有靈魂,死了就是死了,哪兒來的另一個世界?」

黃昏:「……」

許良眯起眼,心說這種畫風才像常小貓,之前那麼客氣的,果然不是正版。

他朝黃昏道:「那你要不要臨死之前再見他一面?」

黃昏:「想見,可我怕他見了我就……畢竟我現在太可愛了。」

「這個可以化妝解決,你只說,見還是不見?」

「見!」

「嗯,你出去等會兒,我跟常哥哥商量一下兒怎麼給你化妝。」

黃昏鄭重地鞠躬,轉身走了。

常凈:「化妝?我不會啊。」

許良:「妖精傻,你比妖精還傻。」

常凈:「……」

許良把黃昏跟王大鎚的情況和常凈說了,常凈聽完總結道:「你要幫黃昏橫刀奪愛?」

「不要亂用成語,我打算先去王大鎚那兒看看,昨天太晚了可能看錯,不過是真的也沒什麼,現在只需要給金魚留個念想,讓他接受治療,等好了之後他願意幹嘛是他的自由,如果到時候他為了王大鎚做錯什麼,你們把他抓走不就結了?」

常凈忽然覺得許良和傻良雖然不像,但果然是同一個人,對待妖精總是比對人更加用心。

許良:「幹嘛用這種眼神看我?我只是不想丟了這個實驗對象。」

說不上為什麼,常凈忽然覺得,之前說不出口的話可以說出來了。

「許哥哥。」

常凈剛開口,許良就坐起身,「時間不多,準備出發吧,那個王大鎚住南四環,過去也要不少時間。」

「等等。」常凈攔住許良,「我有話說。」

「不聽。」

「你又不知道我想說什麼。」

「還不就是五歲那事兒?不聽。」

「……」

「上次就跟你說過,那事兒我跟你之間兩清了,不用再提。」

「不行,你聽我說。」

「我說了,不聽。」

常凈按住許良手背,「我只是想……」

許良把手抽出,「你想我不想,別耽誤時間。」

其實許良也不是真的那麼不願意聽常凈說這些,只是隨口一逗,發現不聽反而比聽了更加好玩兒。

常凈有些急了,感覺就像拿了個冰淇淋獻寶,烈日炎炎,對方卻不願意吃。

再不吃就要化了。

他抓住許良手腕,「我只說一句。」

「我,不,聽。」

許良一條腿已經邁出床外,卻又被常凈捉了回來,按回床上。

「你聽我說!」

許良笑了笑,堵住自己的耳朵,「說吧。」

常凈抓住他兩邊手腕,掰開,許良掙脫,繼續堵住。

常凈急了,把許良整個人在床上按平,自己也壓了上去。

「不聽也得聽!」

「好,你贏了,說吧。」

「你——」常凈朝許良胸口看了一眼,聲音瞬間恢復了正常分貝,「你當時……挺疼的吧?我記得傷口很深。」

「跟打架差不多吧,記不清了。」

「我們家人都以為你死定了,怕我難過,所以給我做了催眠。」

「嗯,就應該這樣,你要是我兒子,我也這樣。」

「他們把你送回家等死,騙我說你病了。」

「所以說你傻啊,這麼好騙。」

「你是為了救我才受傷的,他們明明有畫骨丹,但不願意拿出來救你,我——」

許良指著自己脖子,「但是你拿了,還為這挨了鞭子,所以我就說,這事兒清了,以後別提,好了,說完了沒?」

常凈:「沒有!而且清不了,要不是你我早就死了,我知道你記恨我,我要是你我也記恨,可是咱們從小一起長大,我不希望你這樣,所以你需要我做什麼,你就直接說,只要我能做到的,我一定替你去做。」

「我說了,不用,已經清了。」

「你有話能不能不要憋在心裡!」

本來挺好的心情被常小貓破壞光了,許良有些惱,「我說了,兩清!你他媽到底會不會聽人話?你不用覺得欠我,聽懂了沒?我跟你沒什麼欠不欠的,我他媽救你是我自己願意!而且你自己也說要不是我你早就死了,你欠我一條命,你打算拿什麼還?把時間倒回去重來一次?」

常凈被吼得有些懵,「對不起……」

許良看見他那副樣子就覺得心煩,兩人一時無話。

片刻后,他在常凈臉上拍拍,「好了,道歉我收下了,說完了吧?我還有事兒要辦,你是不是也該走了?」

常凈悻悻地放開許良,下意識「嗯」了一聲,緊接著又搖頭,「我走什麼?他們隨時可能回來抓你,從今天開始,我就住在這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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報恩許可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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