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黃昏的瓶子①⑤

35.黃昏的瓶子①⑤

廖揚笑容真誠,「國家這幾年一直提倡節儉,何必浪費彈-葯?牛軋糖可比麻-醉針便宜多了。」

趙清函的視線始終在許良身上盤旋,現在還是鴿子,但下一秒就可能撕開偽裝變成獵鷹。

一時沒人說話,只聽許良誇張地打了個哈欠。

趙清函看向廖揚,「給我顆糖。」

廖揚神色不變,但站姿明顯有所放鬆,「不然還是我來吧,他認識我。」

趙清函搖頭,接過糖,朝身後做了個手勢。

廖揚皺了眉頭,他知道屋外那些狙-擊手已經整裝待命,只要得到信號,就會朝許良射擊。

「趙處,雖然是麻-醉槍,但也不能保證沒有危……」

趙清函退出門外,只說了四個字,「他是妖醫。」

意思是沒得商量,危險人物,必須麻醉。

廖揚跟著趙清函退出門外,掌心貼著褲縫,摸了摸手機。

趙清函把牛軋糖剝開一半,朝向許良,「過來這邊,給你吃糖。」

「好啊好啊,牛軋糖最好吃了。」許良看著糖傻笑,「我最喜歡杏仁的,安安靜靜也喜歡杏仁的,姐姐這顆是杏仁嗎?」

趙清函的視線終於暫時離開許良,朝糖紙上掃了一眼,「是花生不是杏仁,不過我覺得花生也很好吃,今天你先吃這顆,等下次我再給你帶杏仁的。」

許良趁著剛才的間隙觀察了周圍。

門外有十個人,其中至少五人帶槍,如果他試圖強行逃跑,剛一出門就會被射成篩子。

對方用麻-醉槍,意思是沒打算殺他,但從之前的對話來看,那個「老狼」持有不同看法,似乎要直接把他弄死。

許良不知道這算不算好運,他從書里看到過自家祖先的遭遇,知道有個詞叫生不如死。

他也許會變成實驗用的小白鼠,每天抽血化驗,像頭被活取膽汁的黑熊。

當然不能束手就擒,但對方人數眾多,許良這邊除了自己之外,只有月濯、黃昏、小十三……還有畫骨丹。

聽起來也不少,但沒一個靠譜。

許良看著趙清函,舔舔嘴唇,「杏仁的我有啊!姐姐你等一下,我去給你拿,真的可好吃了!」

許良轉身,趙清函並未阻止,但立刻有四個人跟上來,前後左右把他圍在中間。

許良走到書房,一邊念叨牛軋糖有多好吃,一邊笨手笨腳地打開櫃門。

「咦,不在這裡……」

「放哪裡了……」

他看起來很著急,不停撞到桌子椅子,最後「終於」在抽屜里找到了牛軋糖。

牛軋糖裝在小木盒裡,木盒旁邊還有個塑料儲物盒,盒子里睡著小十三,盒子前方有個小玻璃瓶,瓶子里浮著黃昏。

小十三半夢半醒,抖著鬍子望向許良。

許良快速比了個噤聲手勢,可小十三已經看到了站在一旁的紅肩章。

降妖管理處對妖精來說,就像敵敵畏對小飛蟲,簡直可怕。

小十三確實忍住了「啊啊啊」的衝動,但他實在緊張。

作為一隻嚙齒類妖精,他本能地揉著腮幫,從頰囊里掏出一把瓜子,「咔哧咔哧」嗑了起來。

紅肩章一號:「什麼聲音?」

紅肩章二號:「抽屜里有隻倉鼠。」

紅肩章三號:「是只倉鼠小妖,清妖。」

紅肩章四號朝許良笑道:「挺可愛的,讓我看看?」

語氣是問話,但不給許良回答的時間,就把小十三抓了出來。

許良:「哎哎,輕點兒——」

小十三團在四號手心兒里,瘋狂嗑著瓜子,眨眼間十幾顆瓜子已經殼肉分離,再摸頰囊,才想起昨晚看美劇吃了太多,現在瓜子沒了,只剩花生。

一時沒了緩解壓力的方式,小十三鬍子抖了又抖,憋了一口氣努力忍著,但還是忍不住「嗚哇」一聲,扭頭撲向許良。

「許哥哥我沒做壞事啊嗚嗚嗚——別讓他們把我抓走啊嗚嗚嗚——」

許良「啊」了一聲,假裝被小十三嚇到,把他往窗外猛地一拋。

肩章一二三四同時看向小十三,許良則趁機跑向後門。

他計劃出門之後就叫出月濯,如果順利的話,有五成機會逃走。

但還沒跑到盡頭,就看到門外也立了幾個黑色人影。

箭在弦上,許良還是沖了過去,一把將門推開,驚慌道:「啊啊啊!倉鼠……我的倉鼠說話了!鬧鬼了啊啊啊!」

負責守後門的管理員相當於比賽里坐冷板凳的,反應速度比一二三四慢了半拍。

許良猛地揮出雙臂,一次撞開了其中兩個,順利突圍。

「月濯,你到前面巷口等我!」許良小聲說著,繼續向前。

但剛跑出幾十米,就聽到一聲槍響。

糟了,後門也有狙-擊手等著!

許良本能躲閃,但再怎麼敏捷也快不過子-彈。

這時一個影子朝他撲了過來。

許良看到一隻巨大的倉鼠,以及小十三那張比平時放大了n倍的臉。

「許哥哥!」小十三替許良擋了一槍。

麻-醉針效果卓著,小十三隻覺得後背被蚊子叮了一下兒,緊接著就麻成一片。

他整個身子壓在許良身上,成個了天然的毛絨盾牌,這下倒是制止了後續的射擊,但也壓得許良完全沒法動彈。

小十三抖著鬍子,嚇得夠嗆,「許許許……許哥哥,我承認,我,我偷了家裡的,瓜……瓜子,一包,就一包,還有花生……八顆,還有三個……核桃,還有辣條,你別討厭我啊,我錯,錯,錯了……以後都不敢了,雖然,已經,沒有以後了,等我死……死了,希望……許哥哥……原原……原諒我。」

「啪嗒——」

一大顆眼淚掉到許良臉上,小十三眼眶通紅,鼻子抽抽,嘴唇顫抖,樣子實在凄慘異常。

許良看不下去了,捂住他的大臉說:「那是麻-醉針,死不了的,別忍著了,困就睡吧。」

小十三覺得許哥哥實在太善良了,說這種善意的謊言,一定是想安慰他,不讓他難過,他都懂的,真的,他懂!

小十三抬起爪子,輕輕放在許良臉上,腦補著電視劇里的鏡頭說:「許哥哥,不要為我難過……我……」

接著又是一顆眼淚落在許良臉上,小十三面帶微笑,安詳地閉上了眼睛。

「噗」地一聲,大倉鼠縮水,變成小小一隻,像塊兒驢打滾兒粘在許良身上,咧著小嘴兒,打起了呼嚕。

晨光清朗,樹影搖曳,透過眼皮可以感覺到晃動的光斑。

真是一點兒緊張感都沒有。

許良側了個身,枕著手臂換了個舒服的姿勢,看著七八個黑西裝朝自己靠攏過來。

接下來會是什麼劇情?

對方也許會直接撲上來,也許會再開一槍。

月濯有可能會及時發現,跑來幫忙,黃昏也有可能突然腦抽,替自己再擋一槍……

忽然一股勁風吹來,許良把眼睛睜開一條縫,隨即猛地睜大,呈現出驚訝的弧度。

熟悉的青麒麟從天而降。

許良這會兒躺著,視角不能更低,看什麼都覺得高大偉岸,何況青麒麟本就威風凜凜,逼格滿點。

陽光是金色,落葉是金色,鬃毛是金色,某人的背影也是金色。

整個世界好像泡足了金湯,晃得許良有些眼花。

常凈從青麒麟背上躍下,走到許良身前。

筆挺的黑西裝逆著光,金色輪廓襯得某人雙腿格外修長,整個人也挺拔得過分,雖然和其他人一樣站在平地上,卻好像腳踩著祥雲,高高掛天際。

許良仰頭看他,心裡一陣焦躁一陣驚喜。

「沒受傷吧?」常凈問。

聲音也像是來自高處,落到地面已經過了一年。

「沒有,常小貓簡直是及時雨。」

「待著別動,也別說話,剩下的交給我吧。」

許良當然不會乖乖躺著膜拜某人,立刻起身,越過常凈的肩膀看向趙清函。

「你一個人就想擺平他們一群,是不是有點兒自戀?」

常凈不接話,左中指並著無名指在右手背上一點,手背上浮現出龍鱗斑紋,常凈五指虛抓,一柄長刀在他手心浮現,冰雕似的呈半透明狀,像水中的倒影。

今天的破妄不是戰鐮,而是重劍,從劍尖到手柄,幾乎有一個成年人的高度,劍刃厚鈍,色澤蒼白,脊樑處浮現著冰藍的鱗紋。

常凈掌心一翻,妖刀瞬間收回。

許良:「還真是自戀。」

常凈:「自戀也是跟你學的,還沒桌子高呢,就敢和海蜘蛛硬拼。」

「看來催眠有點兒效果。」

「效果挺好,已經全都想起來了。」

許良笑了,「所以你來報恩?」

「報你大爺!我跟你用得著報恩?別廢話,繼續裝你的傻子。」

許良立刻探出腦袋,朝著常凈傻笑。

常凈側頭,一臉嚴肅道:「我會保護你的。」

許良表情僵了一下兒,笑著往草地上一坐,「來吧,我看好你哦。」

常凈吩咐青麒麟跟著許良,自己走向趙清函。

紅肩章們看著常凈,爆出一陣騷動。

兩邊穿著款式相同的黑西裝,不過一邊是手工訂製,一邊是量產工裝。

常凈:「趙處,早。」

趙清函:「來的剛好,先歸隊,一起執行任務。」

「什麼任務?一大早這麼多人出來,就為捉個倉鼠?」

趙清函朝許良一指,「我知道你們是朋友,但相信你不會公私不分。」

常凈:「傻良怎麼得罪了趙處?我先替他道歉。」

趙清函已經給了常凈台階下,但對方不領情他也沒辦法。

趙清函直接道:「他是妖醫。」

常凈:「那又怎麼樣?」

趙清函眉梢一動,「你果然已經知道了。」

「知不知道不重要,趙處先回答我,是又怎樣?」

「他很危險。」

「哦,是嗎?」常凈笑了一聲,指向躲在暗處的狙-擊手,「如果一個傻子也算危險人物,那他們不就是恐-怖分子了?毫無理由地朝普通民眾開槍。」

趙清函依然保持微笑,語氣卻重了許多,「我說了,他是妖醫。」

「我也說了,是又怎樣?他是殺人放火了還是坑蒙拐騙了?還是說您有證據說他救了濁妖?」

兩邊氣氛有些緊張,空氣中好像有細小的電流閃過,劈啪作響。

趙清函沉默片刻,吩咐手下原地不動,自己走到常凈面前,兩人相隔半臂。

「趙處有什麼吩咐?」

「幻海出事兒了,你聽說了吧?」

「倒是想聽說,不過消息封鎖得很好,不知道該聽誰說。」

「水牢毀了七成,舊王逃了。」

大家都知道,舊王指的是上一代妖王,戰敗后被封印在幻海底層。

常凈想到永夜,只覺得果然如此,面兒上卻裝出十分的驚訝,「怎麼可能?」

「我也希望這事兒不可能,但事實如此,舊王需要妖醫,一定會想辦法跟許良接觸,所以他必須受到嚴格看管。」

常凈:「舊王為什麼會找許良,他傷得很重?」

「這是機密,包括舊王逃走這事,也是機密,告訴你是因為信任你,常凈,我可以跟你保證許良的安全,我們帶他走,只是想杜絕隱患。」

常凈:「用麻-醉槍保證安全?」

「我知道許良是你朋友,所以才花時間跟你解釋這些,你要體諒我的立場,還有,想想你自己的立場,想想你的前途。」

「許良沒做錯,你們不能因為他有可能犯錯就提前懲罰,我的立場很清楚,不會讓你們帶走許良,但我也可以保證,會負責看管好他,就算他自己願意,也沒機會接觸舊王。」

「你怎麼保證?」趙清函說話時,將手背在身後朝下屬們做了個手勢。

狙-擊手做好準備,同一時間,七八個人紅肩章朝許良沖了過去。

常凈早有提防,在對方發難同時擲出妖刀。

一道銀光朝許良飛去,妖刀在半空中變回朔光蛟,及時趕到許良身前。

樹影斑駁,朔光身上交錯著鱗片和骨骼,第一針麻醉撞在堅硬的鱗片上,當場折斷了針頭,第二針穿過鱗片空隙卡在骨頭縫裡,蛟龍身子一動,就像壓豆腐似的把它碾成了碎渣。

而第三針,根本來不及到達許良身邊,就被一股勁風攔截,硬是轉了個方向,朝狙-擊手飛了回去。

趙清函的第一波突襲沒能得手,有這個時間,常凈已經回到了許良身邊。

許良看了眼前後左右。

好么,左手青麒麟,右手朔光蛟,背後立著月濯,身前站著常凈。

排場再大也就這樣了,要說不爽,那一定是在騙人。

許良笑了聲,指著朔光「啊啊啊」地嚷嚷,「大蛇啊!好大一條蛇!好粗啊好可怕!」

然後又指月濯,「大鳥啊!大紫鳥!翅膀好長呼呼呼風好大好涼快!啊啊啊我從來沒見過這種顏色——好大好大好漂亮!」

最後青麒麟,「大馬!綠大馬!顏色好奇怪但我好想騎!駕——」

常凈頭上的黑線有些掛不住了,回頭望了一眼。

許良:「怎麼樣,裝得像嗎?」

「嗯……夠傻了,繼續。」

許良撲到月濯身上,「大鳥好多毛毛,好舒服啊——」

常凈抹掉頭上的黑線,伸出右手,「朔光!」

蛟龍化作一道銀光碟繞在常凈手上,鱗紋浮動,轉瞬又變成巨劍。

常凈握著劍柄,一躍踩在青麒麟背上,反手揮劍,帶出的勁風已經掀翻了兩個瘦一點的同事。

由此可見,這世界對胖子充滿了惡意,他們根本不能像瘦子那樣被風吹倒,還要迎著劍氣衝上去送死。

「常大俠,手下留情!」最胖的同事帶著繩索衝上來,常凈毫不猶豫地將破妄朝他揮去。

胖同事眼看劍身將要撞上自己,提前慘叫一聲,閉上了眼睛。

但其實劍刃根本沒碰到他,因為在那之前,纏繞在劍身上的妖氣已經把他彈了出去。

趙清函沒想會變成這種局面,雖然已經安排了人手支援,但心裡清楚,如果兩邊硬碰硬,這些手下根本不是常凈的對手。

趙清函從狙-擊手那裡要了把槍,繞到側面選了個上風位置,瞄準常凈。

集中精神,放鬆肩膀,預測獵物的下一步行動,隨著他的動作移動槍口,屏住呼吸,扣動扳機!

「轟隆——砰——」

就在趙清函射擊的前半秒,空中炸出一個悶雷,即使他保持了最大限度的鎮定,但受到雷聲影響,槍管還是微微一顫。

出於經驗,他幾乎立刻判斷出,剛剛那針廢了,而且暴露了位置。

但這還不是最要命的。

天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暗了下來,雲層越積越厚,閃電接連而至,反覆割裂著黑鐵似的天幕。

又是幾聲悶雷,天地間捲起一陣狂風。

街尾處,幾個大嬸兒剛把衣服曬上就遇到這鬼天氣,嗓門兒大的吆喝一聲:「快來收衣服,要下雨啦!」嗓門兒小的只能自己動手,連拉帶扯地把衣服往屋裡弄。

對老百姓來說,這只是一場陣雨,雖然要折騰著收衣服,但秋天乾燥,下點兒雨總是好事,不過在凈道者眼中,事出反常必有妖,很顯然,這場雨不是自然形成,而是妖物所為。

敵對雙方暫時停手,循著濃重的妖氣看向天空。

不止他們,住在這城市裡的大小妖精也感覺到了妖氣,飯不吃了,水也不喝了,一個個仰著脖子,嘴巴張得老大,視線追著閃電竄來竄去,一不小心就要變出鬥雞眼來。

大嬸兒們剛把衣服收完,幾道閃電就撞在一起。

暴雨突至。

清晨好像變成了黃昏。

到處是擁堵的車輛和抱怨的行人,但這些都跟許良他們無關。

就像身處颱風眼中,以許家後門為中心,直徑一百米內居然風平浪靜,看不到一點兒雨星。

只看到電閃,聽到雷鳴。

閃電把陰沉的天色照得好像正午,片刻間,雲層最厚的位置被電光硬生生地擠開一道缺口,一線陽光透過缺口-射到地上,落在許良腳下。

常凈:「……」

許良:「……」

趙清函:「……!」

缺口逐漸增大,陽光和雲層的交界處頻頻閃過電光,冰藍的閃電和暖黃的陽光交織在一起,形成個巨大的光柱落在地上,情形就像外星人入侵一樣詭異。

常凈擋在許良身前,紅肩章們也倒退回去,紛紛把自家處長護在身後。

這時,缺口處的光線暗了一秒,好像有什麼東西從雲層上方掠過,接著,一道白影猛地竄出,長身一甩,在缺口下方盤旋成一個白色正圓,被上方的天光照得通透明亮,就像天使頭上的光圈。

許良搭著常凈的肩膀,「哎你說,來的是不是外國妖精?」

常凈無奈,「你仔細看,那是條白龍。」

「龍?」許良往妖刀上看,畢竟他接觸過和龍最接近的妖物就是溯光蛟了。

常凈看出他的心思,解釋說:「不是蛟,是龍。」

「這麼遠你也看得出來?」

「不用看,能感覺到龍族特有的妖氣。」

常凈的話很快就得到了證實,那個像天使光圈兒一樣的白龍盤旋下降,在半空停住,不管怎麼看,都是一條標準的龍。

簡直標準得過分,就算弄個三歲小孩兒過來,也能一眼認出那是條龍。

接著,又有一道白影從缺口處飛落,輕輕落在光圈上方,被柔暖的白光包圍著,像一片浮雲,看不清身形。

更多的白影接二連三飛落,像蒲公英一樣飄在前兩個白影周圍。

閃電停了,雷鳴止了,連風也變得異常輕柔,且似乎帶著一股子清甜的香氣。

天幕中央的缺口稍微收縮,接著一道極為耀眼的白光急速射-出,「刷」地落在第二道白影之上。

「轟隆」一聲,前後左右的雨雲撞在一起,瞬間填平了缺口,再次遮住了天光。

背景一片黯然,卻襯得浮在半空的白色身影越發耀眼。

圓環、浮雲、蒲公英形成一個整齊的列隊緩慢下降,花了幾分鐘才落到半空。

常凈小聲道:「不裝逼會死星人。」

許良:「什麼?」

常凈朝白色指指,「看吧,一會兒你就懂了。」

白龍尾部高高揚起,就跟飛機降落要先放起落架似的,他先伸出左前爪,再伸出右前爪,然後才是更加有力的后爪。

四爪全部落地之後,白龍前半身低伏,後半身高揚,下頜觸地,彎曲前爪,后爪支起,擺了個難度頗高的pose。

接著龍身籠上一層白光,遮蓋了身體的細節,遠遠看去,就像一座從半空架設到地面的長橋。

「浮雲」扇動著翅膀,停在長橋末端——也就是龍尾的位置,低下頭,銜住拴在龍尾的白玉圓環,翅膀扇動的頻率變輕變緩,最後停在了一個極為優美的角度。

許良:「你看,合起來像不像美少女的魔法杖?」

常凈:「那是鴻鵠,跟月濯一樣,也是鳳凰。」

月濯聞言抬頭看了一眼,默默隱去了身形。

半空中的表演還在繼續,魔法棒就位以後,蒲公英們緩慢降落,錯落有致地圍繞在魔法棒周圍,因為都包裹著白光,看起來全都圓滾滾的一團,分不出是什麼妖精。

常凈只憑妖氣判斷,其中有夫諸、風狸這種稀罕妖精,也有虎妖蛇妖這種常見妖精。

就像鴻鵠與白龍一樣,不管什麼妖精,都是一水兒的白色,也不知道是天生就白,還是後天漂的。

蒲公英們身上的光團逐漸散開,霧氣一樣籠罩了整座長橋,

花瓣隨著霧氣緩緩下沉,什麼桂花梅花茶花梔子,不同品種的花瓣有著不同的形狀,但依然全是白色,在空中混合出一陣陣香風。

許良打了個噴嚏。

常凈問:「花粉太多,你要不要戴個口罩?」

這時長橋傳來一陣流水般的樂音,最亮的一團白光終於到達了長橋末端——鴻鵠身上。

燈光音響就位,主角即將登場。

幾十朵蒲公英齊聲唱道:「恭迎妖王——」

聲音帶著迴響。響聲落地時,蒲公英們終於滅了燈,把視覺中心讓位給他們的妖王。

白色光團落在鴻鵠背上,震出碎星似的光屑,形成了一條銀河似的長帶,彎彎地環繞在光團周圍。

光芒漸弱,一頭白色妖獸昂首向天,發出暮鼓似的低鳴。

妖獸頭頂一對冰雕玉琢的長角,長長的鬃毛順著脊背向後延伸,銜接著一條極為絲滑順垂的長尾。

許良:「妖王是賣洗髮水的吧?」

常凈忍不住笑了,不光因為許良故意逗樂,更因為妖王來得及時。

他朝許良解釋:「這個不是妖王,是他的坐騎兼私人秘書——白澤。」

「折騰這麼長時間,妖王還不下來?會不會是太胖卡洞里了?」

「他在白澤背上。」

許良把眼睛眯了又眯,終於穿過繚繞的霧氣和紛飛的花雨,看到白澤背上坐了個人,不過距離太遠,實在看不太清。

妖王陛下掌管著半個地球的妖精,某種意義上說,比人類國家的任何一個國家元首地位都還要更高,排場自然要做足十分。

白澤邁著正步,蹄與蹄之間的距離完全相等,步伐優雅從容,就是速度太慢,從橋尾走到橋頭,足足用了十幾分鐘。

許良終於看清了這位妖王,毫無意外地一身潔白,上身白襯衫、白馬甲、白西裝,下身筆挺的白西褲,連皮鞋也是白色,本以為他要弄一頭坂田銀時一樣的頭髮,再配一雙日向雛田一樣的眼睛,但很意外,頭髮和眼睛都是黑色,配上混血妖孽的樣貌,有種混搭的視覺效果,不愧是國際范兒的萬妖之王。

許良:「這麼騷包,不會是狐狸精吧?」

常凈:「猜對了,就是狐狸,而且是知名度最高的九尾狐。」

許良:「沒創意。」

「就是沒創意才管用,普通人一提到妖精就想到狐妖,一想到狐妖就想到九尾,不用做廣告就有知名度,比那些冷門妖精多了不少優勢。」

「他來幹嘛?」許良這話剛一問出,妖王陛下就騎著白澤踩到了地上,朝趙清函點頭致意。

趙清函回了個禮,「妖王突然大駕光臨,不會是覺得北京太干,要來幫忙下個雨吧?」

妖王大人開口,聲音清潤甘美。

第一句:「北京確實太干,不帶保濕霜我都不敢出門。」

第二句:「聽說許哥哥住在這裡,我順路過來看看,剛好有事請他幫忙。」

趙清函的笑臉就像白糖摻了砒-霜,「您一定是在開玩笑。」

妖王從白澤背上下來,在他角上摸摸,「我的iPad呢?」

白澤幻出人形,銀色長發無風而動,躬身向前,雙手奉上,「大王請用。」

妖王「不小心」踩了白澤一腳。

白澤立刻改口,「請用,妖王陛下。」

妖王打開iPad,點出一張照片,看了兩眼,視線掃過一圈,最後落在許良臉上,問白澤道:「照片上就是那個人吧?」

其實不用對照相片,白澤也認得出許良,但他家大王是個臉盲,對著照片一樣找不到人。

「回稟大……妖王陛下,是的,那個人就是許哥哥。」

妖王笑得滿面春風,走到許良面前,直接給了一個擁抱,還要順便送個香吻。

白澤忙提醒,「大王!這是中國!請您注意禮儀!」

但妖王已經做了親的動作,總不好生硬地收回去,於是順勢湊到許良耳邊,喊了聲「許哥哥」。

妖王聲音糖分十足,許良從耳朵開始,一直麻了半個身子。

常凈把許良往後拽了拽,朝妖王說:「妖王陛下,好久不見。」

妖王看著常凈,「你是哪位?」

白澤忙過來救場,「這位是常家的現任常凈,常思安。」

妖王恍然大悟,又給了常凈一個擁抱,也往他耳邊湊了湊,小聲問:「你看,我如約來了,你要怎麼謝我?」

「陛下想要什麼謝禮?」

「跟我客氣什麼,別妖王妖王的,叫我寒天就好,要不是你們常家支持,我也當不上這個妖王。」

「言重了。」

「有時間再找你敘舊。」妖王轉向許良,露出個齁死人的微笑。

許良看著他的臉,腦子裡只有八個字,「整容模板,完美無瑕」。

不知道是不是這種長相過於流行,許良總覺得妖王先生有點兒眼熟。

「哇——大哥哥好漂亮啊!」許良大聲說完,又小聲加了一句,「你長得有點兒眼熟。」

妖王繼續笑,「許哥哥真幽默,想要簽名可以直說嘛。」

許良把常凈拉到身邊,翻過手背,「那就簽一個吧。」

妖王從白澤手上接過筆,寫下龍飛鳳舞的一串英文——AllenHan。

怪不得眼熟,這名字屬於一位在好萊塢混得炙手可熱的華裔明星。

許良的視線平掃一圈,看著長橋、妖王、紅肩章,包括自己和常凈,總覺得眼前這種混亂的局面確實像場電影,還是科幻魔幻偶像混搭的那種惡搞電影。

「許哥哥。」

妖王的聲音讓許良回過神來,「嗯?」

「其實我今天過來,是真的有事找你幫忙。」

「好棒好棒雲霄飛車!」許良繼續大聲小聲,「說來聽聽。」

妖王打個響指,從白澤手裡接過一沓入場券,「新一屆的妖王選舉要開始了,希望許哥哥能來捧場觀賽,也希望許哥哥能在賽場上投我一票。」

許良又往長橋看了一眼,心說這麼大張旗鼓就為拉票?

妖王十分善解人意,「我的手下做過調查,從報恩條例發布到現在,要求找你報恩的妖族已經一萬多了,我說話不喜歡兜圈子,許哥哥的一票很可能影響到他們的選擇,對我來說至關重要,當然,比賽是公平的,到時候許哥哥如果覺得其他選手比我更好,大可以把票投給他們。」

許良:「沒問題,我一定過去捧場。」

妖王朝許良拋了個媚眼,轉身走向趙清函,又是一副公事公辦的模樣,「聽說你們要把許哥哥抓走?」

趙清函:「我只是執行命令。」

妖王:「理由呢?因為許哥哥是妖醫?」

趙清函笑容里的砒-霜越來越多,白糖越來越少,「我只是個小小的處長。」

妖王:「那說吧,你奉了誰的命令?我直接找他去談,許哥哥作為人類並沒做過違反法律的事,作為妖醫也沒接觸過濁妖。我知道你在想什麼,現在舊王逃走,很有可能帶領舊部回來報復,我和所有忠心於我的清妖都不希望動亂,是站在你們這一邊的,但如果你們用這種理由囚禁唯一的妖醫後人,那我的立場就要再斟酌一下了,畢竟人類狡猾,今天能對妖醫下狠手,明天就能向清妖下狠手,相比之下,也許舊王還更寬仁一些。」

趙清函臉色變了又變,最後只留下兩個字:「懂了。」

妖王看著趙清函離開,笑著朝許良揮手,「我還有事,許哥哥,咱們賽場再見。」

許良晃著手裡的入場券,跟妖王陛下依依惜別。

等這群白花花的妖精離開后,他看著入場券說:「拿人手短。」

常凈:「你也可以選擇不去。」

「為什麼不去?」許良拿出一張票,塞給常凈,指著印在上面大字——「最帥男神就是你,花樣美男大賽海選第一站」。

常凈:「你真想去?」

許良哈哈大笑,「妖王選美大賽,當然要去。」

常凈一臉的見怪不怪,「你知道寒天為什麼可以當上妖王?」

「不知道。」

「那你知不知道他已經連任了整整十屆?」

「也不知道。」

「妖精每隔一段時間就要渡劫,你知不知道渡劫了會有什麼後果?」

「依然不知道。」

「那你知不知道——」

「你敢不敢別賣關子?」許良打斷常凈,順手捏住他的下巴,「快點兒說完,我還有別的話要問你。」

「那你先問。」

「你先說。」

「那我從頭說吧,當年——操,下雨了!好大!」

沒了妖王的屏障,原本被隔擋在外的雨水瓢潑而下。

常凈拽著許良,一路跑進家門,短短几十米的距離,已經把兩人淋了個內外通透,鞋子里簡直可以養魚。

許良還沒關門,常凈已經脫了外套,襯衫紐扣解了三顆。

濕透的白襯衫呈半透明狀貼著皮膚,天色陰沉,反而襯得皮膚更加白皙透亮,許良盯著常凈的脖子,忽然伸手,幫他去解第四顆紐扣。

常凈雙手略顯僵硬地舉了一會兒,隨後放鬆垂下,「謝謝。」

許良知道,常凈一定不是在謝他幫忙解扣子,卻故意說:「不客氣,我的扣子也讓你解。」

常凈:「……」

襯衫緊貼著皮膚,半透明的褶皺勾勒出腹肌輪廓,許良動作迅速,拆開第五顆扣子,手背看似無意地蹭在常凈身上,指節隨著肌肉上下起伏。

許良在第六顆扣子停下,在常凈臉上捏了一下兒,「如果人類像妖精一樣看長相選大王,那你也能混個國家-主席噹噹。」

常凈分不清許良這話是讚美還是擠兌,索性不去接話。

衣服脫乾淨了,他就穿著僅剩的底褲,先一步進了浴室。

經過洗手池時,他下意識瞄了自己一眼,從眼睛看到下巴,依然分不清許良那話是不是擠兌。

正看著,許良的臉也出現在鏡子里。

許良:「看什麼呢?」

常凈回過神,把許良的問題問給自己,看什麼呢?

明明是一起長大的發小,他的長相身材,甚至氣場都是自己最熟悉的,看他就跟照鏡子看自己一樣,確實不應該覺得新鮮。

但許良這會兒半眯著眼睛,嘴角勾出些許壞笑,雖然跟傻兮兮的時候有著同樣的五官,但不同的神情就像不同的色調,畫出完全不同的風景。

傻的時候是春末夏初,壞的時候是冬去春來。

常凈看完許良,忍不住又看看自己。

以前總有人誇他好看,但他在這方面比一般人遲鈍,畢竟長得好看也沒什麼卵用,既不能當飯吃,也不能用來對付妖精。

最大的好處就是招人喜歡,不過這在某種程度上也算個麻煩。

他沒特別喜歡過誰,也不希望被誰特別喜歡,不然總覺得好像欠錢不還。

但這會兒不知道怎麼了,忍不住就想往鏡子里多看幾眼,試著用常識判斷自己長得算不算好看。

結果……很難判斷,只能說還算順眼,不過也可能是自己看習慣了,怎麼都覺得順眼。

相比起來,他覺得還是許良更好看些,很符合男人對同性的審美認知,尤其認真起來的時候,眉宇間會透出一股英氣,讓人聯想到武俠小說里的人物。

不過不是那種絕對正面的人物,而是亦正亦邪的類型,比如黃藥師。

許良捏住常凈的下巴,活脫一副調戲大姑娘的姿勢,「常小貓,問你話呢,幹嘛一直盯著我看?」

真話說出來傻得可怕,常凈才不會告訴許良自己在糾結長相,但又不想說謊,只好回答部分事實,「沒什麼,就覺得你挺帥的。」

「你是第一天認識我嗎。」

「傻的時候只覺得傻,完全看不出帥,不信你自己試試。」常凈說著,自己先比了個咧嘴傻笑的表情。

許良也跟了一個,兩個人臉對著臉,一起笑噴,又在笑聲中推搡著進了浴室。

許良主動拿起花灑,幫常凈沖洗身體,又很自覺地把浴球揉出泡泡,幫常凈塗抹後背。

水聲放大了情緒也掩蓋了情緒,許良站在常凈身後,打量著他漂亮的背線,手上的動作越來越慢,最後在腰際擱淺。

「常小貓。」

「嗯?」

許良視線上移,從腰窩看到後頸,又從後頸看到耳廓。

常凈有的東西他自己也有,但他依然看得有滋有味,樂此不疲。

「沒什麼,你左邊肩膀有痣。」許良答完,食指在常凈肩頭輕輕一點。

常小貓說的沒錯,他確實喜歡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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報恩許可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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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黃昏的瓶子①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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