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遇狼·肆

第18章 遇狼·肆

大雨終於歇下腳步,天際微微泛光,兩人從森林深處一路打到河岸邊。

僅僅一夜之間,數十具屍體被沖至河岸邊,男女老少、面目全非,俱被泡得發脹。

陳鉻從前學習不認真,練拳、練刀也不是很上心,然而父兄都是萬里挑一的高手,又堅持不懈地督促他進行實戰練習,故而他這點功夫,面對普通人基本能夠稍佔上風。

但對於這名野獸般的,不,這男人就是野獸變來的。陳鉻的功夫對他而言,完全就是花拳繡腿,只不過仗著挨揍抗打,眼疾手快,這才好不容易撐了半個晚上。

此時,陳鉻渾身酸痛、身心俱疲,看見大雨停歇,便四腳長伸,破罐子破摔般往河岸邊濕軟的泥沙上一躺,所幸不躲了。他雙手捂著耳朵,搬起自己的腦袋往地上撞,大吼:「你到底有完沒完?」

陳鉻是真的不想跑了,任由那男人撕扯自己的衣服,生無可戀:「打打打,一言不合就開打。我哪裡惹到你了,嗯?」

這回,那白髮男人也不像之前那樣兇狠,只是對著陳鉻的衣服又抓有撓,終於憑著蠻力將防化服撕破,露出裡面包裹著的少年,赤條條的。

他蹲在地上,對著陳鉻仔細觀察,喉嚨里發出「嗚嗚」的聲音,似乎十分的疑惑,眼神極為迷茫。

陳鉻的內心完全是崩潰的,非常生氣,也顧不上什麼禮貌,抓過那堆白色的破布砸在男人臉上。

那男人卻一點也不在意,就像是被狗尾巴草撓了一下。破布「梳梳」下落,他打了個噴嚏,眼神跟著那堆破布一齊落在地上。

陳鉻發現了問題的關鍵,試探性地問:「這身衣服有什麼問題?你不喜歡緊身衣么,還是不喜歡白色?哥哥!我改還不行么?我以後再也不穿衣服了,真的。哇……」

說話間,陳鉻只覺得渾身上下沒一處自在的,雙手一會兒護著胸,一會兒又攔著……最冷的地方,最後氣悶至極,大腦當機,乾脆一把捂住臉,哭了起來。

白髮男人趴在地上,四肢著地,形態與野狼並無二致。他鼻樑一皺,咧嘴對著那堆破布一頓撕咬,直到將褲兜扯壞,露出裡面的繡花口袋。他便將口袋整個含進嘴裡,砸吧兩下,吐出一隻完整的袋子——吞下裡面的臘肉,留下濕噠噠的繡花口袋,和目瞪口呆的陳鉻。

陳鉻口渴得厲害,沒什麼眼淚,只是習慣性地抽抽噎噎,從指縫間偷瞄兩眼,問:「消停了?」

見男人沒什麼反應,他便長舒一口氣,渾身上下僅餘一條白色內|褲,試探著用手捂著內|褲站起身來,再緩緩放開。見那男人無動於衷,於是自言自語道:「這位先生對白色沒什麼意見,看來是不喜歡緊身衣。」

天光大亮,千萬縷日光從水天之間迸發,灑落在兩人的眼角眉梢。

那男人吃完臘肉,打了個飽嗝,終於平心靜氣。

陳鉻看著他那一臉無辜的表情,垂頭喪氣,問:「我可以走了么?」

那男人猛然握住他的手,一哆嗦,將陳鉻的手掌攥得更緊,搖頭。

陳鉻遲疑了一陣,伸出食中二指,學著這男人初見自己時輕敲太陽穴的動作,問:「那我們一起走吧,呃,你是不是……這裡,生病了?」

那男人聽見這話,倒也並不生氣,反而認真地思考起來。

陳鉻抓准機會,全力跳起,屈腿,反身將全身的力氣集中在膝蓋,猛地一下砸中男人後勁。

白髮男人應聲而倒。

陳鉻不敢浪費一分一秒,在河岸上四處翻找,用一些破布條之類的東西擰成粗繩,將這男人綁在樹榦上。

又在河邊轉悠一陣,下定決心,朝著一堆屍體重重地磕了三下頭,反反覆復嘀咕:「對不起。」

繼而起身,從其中兩具屍體上剝下衣服,一件深黑色的給自己穿,另一件深藍色的十分寬大,拿去給那被綁著的男人穿上。忙活了好一陣,總算是,又找回了做人的感覺。

那男人一對耳朵尖尖的,抖動一陣,睜開雙眼。

日光大盛,他金黃的雙瞳竟有些晶瑩剔透,顯得流光溢彩。

陳鉻端坐在側,學著他昨晚上烤魚的方法,打了個小小的碳烤石板,正聚精會神地煎烤一條肥美的小魚。

見他轉醒,便咳了一聲,問:「想不想吃魚?」

那男人表情冷淡,從鼻腔中發出一聲輕哼,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穿著的衣服,道:「蠢物,你若此時不殺了我,我早晚要殺了你。」

陳鉻聳聳肩,表示無所謂,道:「那你來殺嘛,嘶,好燙。再問一遍,想吃嗎?」

那男人額上青筋暴起,咬牙切齒,道:「乘人之危,陰險狡詐,人類俱是一般的可恨!」

陳鉻一手捏著半條冒著熱氣的烤魚,一手伸出,在男人臉頰上……掐了一下,再掐一下,最後掐著不放,哈哈大笑,道:「你長得可真帥,不過,眼間距有點太緊湊了,看起來蠻神經質的。別生氣啦,還是很帥的。」

那男人掙扎一陣,竟然沒有掙開束縛,只得朝著陳鉻齜牙咧嘴。

陳鉻拿著冒著香氣的烤魚,探到他鼻子下面,男人頓時雙目圓睜,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陳鉻拿著烤魚一晃一晃,道:「回答我的問題,答對了就給你吃。」

那男人將臉別到一邊,不再理他。

陳鉻呵呵一笑,嘆了口氣,說:「我叫陳鉻,咱們談談吧。你是那頭……那位,那位狼先生嗎?」

男人不做聲,陳鉻便當他默認了,自言自語,繼續說著:「先前我在水裡的時候,頭昏腦漲的,但還能記得看見你從狼變成了人,對么?」

男人一仰頭,動作冷厲至極,然而他被緊緊捆在樹榦上,後腦勺冷不防撞在樹上,發出「梆」的一聲悶響。

陳鉻:「……」

男人後腦勺上頓時鼓出個大胞,卻仍舊面不改色,嘲道:「哼,我本就是人,少見多怪的東西。」

陳鉻有點心疼他,問:「好吧,算你默認了。那麼,你叫什麼名字?」

男人不屑地瞥了他一眼,嘲道:「蠢貨。」

陳鉻被他都笑了,故意氣他,問:「你叫『蠢貨』?」

男人氣極,雙目如電。

陳鉻被他嚇得一抖,撓頭道歉:「抱歉,我太不禮貌了。對,我好像是問過你,但問題是我聽不懂狼叫……狼語。你叫『嗷嗚』?『嗚嗚』?還是『嗚嗷嗷嗷嗷』?」

男人抬頭望天,沉默地鄙視他,喉結滾動,幾不可聞地說了兩個字:「北辰。」

陳鉻十分高興,又問:「北面的北,哪個『陳』?是星辰的辰嗎?」

男人瞪著他,眯縫起雙眼,緩緩點頭。

陳鉻笑,露出一排整齊潔白的上齒,道:「好的,北辰,謝謝你從洪水裡把我救出來,更要謝謝你……沒有把我吃掉?哈哈。」

他習慣性地伸出一隻手,似乎是想要握手,沒有得到回應,這才想起自己已經來到了一個光怪陸離的世界。

北辰愣住了,看傻子似的望向他,嘲道:「我要殺你,你要謝我?笑話,又在耍什麼陰謀詭計?既已落在你手上,要殺要剮,悉聽尊便,使那些下作手段作甚。」

陳鉻掐著手指,認真地說:「第一,我們兩個都沒有一定要殺死對方的必要,為什麼非要弄得你死我活?第二,你至少在現在階段沒辦法徹底殺死我,而我更不可能無緣無故地殺你。人活著,一定要打打殺殺的么?第三,我覺得,你也挺好的。」

陳鉻頓了頓,眼神清澈,一對眸子既黑又亮,努力壓抑著興奮之情,感嘆:「我還是第一次看見真正的狼人呢!」

他雙手握拳,仰視北辰,竹筒倒豆子般說了起來:「你比泰勒洛特帥多了,你可以自由變幻嗎?比如說,不知道穿哪件衣服的時候就變成狼,找到了好看的衣服就變成人這樣?」

他知道北辰這時候沒辦法動彈,於是故意說話調侃他。

北辰被他念叨得生不如此,奈何欲哭無淚,皺著眉罵道:「閉嘴,蠢貨。」

陳鉻收起笑容,誠懇地說:「我一開始挺怕你的,後來怕著就習慣了。我覺得我們兩個,還是可以達成共識的,上一次不就相互幫助了嗎?」

北辰嘴角抽搐,似乎想說什麼,卻吞口水般咽了下去。

陳鉻用樹枝做成筷子,剔魚刺,將鮮美的魚肉夾起來喂到它嘴裡。

北辰則抵不住誘|惑,鼻尖一動,試探性地舔了兩下,最終還是吃了起來。

陳鉻一點也不餓,僅僅只是為了饞他,於是將餘下的魚肉全部都餵給北辰。見他似乎還沒吃飽,又用弩機射了幾條,直到將北辰塞得從胃到喉嚨全是魚肉。

他便放下樹枝,伸手輕輕拍了拍北辰的腦袋,試探性地攏起他的長發,以指為梳,找來一條破布,將他一腦袋毛糙的白髮紮成一束。

末了,陳鉻伸出雙手,將北辰寬大的手掌握住,四目相對,誠懇道:「我們化敵為友,好嗎?」

北辰張口就要拒絕,陳鉻眨了眨眼,小狗似的抬頭望向他,眼淚一級準備:「我都不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我爸爸、媽媽都去世了,大哥也不知道是死是活。我們的水性又都不好,被衝到這麼小一個地方,一個人怎麼可能活著逃上岸?我們要合作才能共贏,你可以信任我。」

北辰的手掌寬大,粗糲,被陳鉻雙手覆著,那是他從未感受過的柔軟幼|嫩。

他看著陳鉻的眼睛,古銅色的老臉微微泛紅,半推半就,道:「放、放開老子,暫且……暫且留你一命。」

陳鉻興高采烈,飛快地把北辰身上的束縛解開。

北辰卻瞬間掐住他的喉嚨,壞笑,將手越收越緊,咬牙切齒:「許久未化作人形,被那老東西的破銅碗砸了兩下,腦袋竟時好時壞。你這臭小子,不過趁人之危偷襲得手,竟想要與我合作。信任?真是天大的笑話。」

陳鉻大腦缺氧,眼前發黑,卻不著邊際地想起先前在河口鎮時,那名老婦人威脅他的話。

老婦人說,前天來了個「怪模怪樣」的流浪漢,被官兵拖出村口打死。他當時十分傷心,並沒有在意,但一走出村子就遇到了北辰,他也是在那裡受了氣么?

陳鉻想著,倒開始有點理解他的憤怒。而且北辰還救過他呢,先前清醒的時候,也沒有對他怎麼樣;瘋狂地攻擊他的時候,看起來的確像是犯病了。

他雙手輕拍打北辰的手,說了句莫名其妙的話:「咳咳……抱……抱歉。」

北辰的手一抖,收得更緊:「你該後悔了,人類儘是些虛情假意的東西。以德報怨,何以報德?」

陳鉻無力地搖頭,幾乎就要暈死過去:「人有……好人,也有……壞、壞人。狼也……有好、有壞,與……種族無關。以德報德,我……不后……」

北辰的手忽然一松:「暫且當你是個好東西。」

陳鉻順勢倒地,大口喘氣,冷不防北辰將他拎起來扛在肩頭。

北辰一面向森林深處走去,一面說:「丹水最寬處,水性差,游不過去。」

陳鉻被他結實的肩膀膈得胃疼,要死不活地喊:「哥,你放我下去,我又不跑。」

北辰抖抖耳朵,道:「你腿短。」語氣十分驕傲。

陳鉻:「……」

北辰:「名字。」

陳鉻:「陳鉻,那個金字旁的『鉻』,不是那個一個人兩個的『個』。」

北辰:「陳鉻,陳鉻,鉻。」

他一把將陳鉻扔在地上,嘴裡反覆念著他的名字,自顧自走到樹邊,徒手砍樹:「怪名字。」

陳鉻尷尬地笑了笑,跑過去抓起他的手掌,指尖輕觸,寫出那個「鉻」字:「我一開始也覺得奇怪,但是寓意很好啊,我媽媽希望我的人生充滿色彩。你的名字也很好聽,是北極星的意思么?」

北辰連忙甩開他的手,滿臉驚恐,卻故作鎮定,哼了一聲:「老子是石頭縫裡蹦出來的!」

說罷回頭,一巴掌拍在陳鉻腦袋頂上,罵:「愣著看甚?幹活!」

陳鉻搗頭如蒜,然而他那一雙拉琴的手,哪裡劈得開大樹?

他只是試了兩下,便被北辰一腳踹開,罵:「滾一邊去,礙事。」

陳鉻十分不好意思,找來一塊形狀剛好的石頭、一根粗樹枝,用尖銳的樹枝在粗樹枝上端鑽了一個小圓孔,生火燒焦,再將石頭嵌了進去,最後用脫落的樹皮搓成一條麻繩,綁住石頭——就這樣製造了一把初級石斧。

北辰徒手劈樹,瞋目裂眥,鋒利的手指甲全都裂開,雙手鮮血直流。

陳鉻給他又擦又包紮,他一把抽|出手來,奪過陳鉻的石斧繼續劈樹。不知道是自言自語,還是在對陳鉻說:「你把心揣進肚子里,有老子在這裡鎮著,那老不死的敢把你怎麼樣?」

陳鉻:「什……什麼東、東西?」把我怎麼樣?

北辰罵罵咧咧:「神神神!神個屁!這一路打雷下雨因誰而起?」

陳鉻:「總不會是我啊,我心裡在下雨,腦袋上又不會長出一朵雨雲。」

北辰:「廢話!」

北辰有一萬種兇惡的表情,在臉上不斷變換。罵罵咧咧地徒手劈樹,不一會兒便被落葉蓋滿了腦袋,嘴裡叼著一片樹葉,卻無論如何也劈不動粗|壯硬實的大樹。

陳鉻反覆琢磨著他剛才說的那句,莫名其妙的話,被他吼著回過神來,忙不迭再造了一把石斧。

一抬眼,被眼前的景象驚得無法言語——

千萬點藍色光點布滿叢林,樹榦上聚集起一道道藍色的虛線,他試探性地對著虛線一斧頭劈下去,粗大的樹木應聲倒地。

陳鉻、北辰:「……」

陳鉻小孩似的歡呼,迅速砍好了十幾根木頭。

北辰則在一旁若有所思地打磨樹榦,用藤蔓編成一個木筏。

兩人一會兒吵架,一會兒相互毆打,最終仍在天黑前駕著木筏,從水上離去。

陳鉻瞪著眼,震驚中帶著一絲藏不住的驚喜,問:「你真的看不見嗎?好多藍色的光點,它們聚集在樹榦上,好像在對我說:快來砍我吧,這裡是我的弱點。」

北辰輕蔑地瞟了他一眼,道:「莫要高興得太早,有人暗中作祟,多半是敵非友。」

陳鉻興高采烈地划船,頭也不回:「肯定是朋友啦!」

北辰嗤笑:「藏頭露尾,什麼東西。」

陳鉻則仍舊十分高興,蹦起來拍了拍他的腦袋。

北辰:「……」

一言不合這就開打,小木筏說翻就翻。

兩人雙雙落水,便又冷靜下來,俱是一個狗刨的姿勢,翻身上船。你來我往,雖然都沒有手下留情,但也已經不是先前那要命的打法。

小小的木筏在諾大的天地間緩緩漂流,載沉載浮。

陳鉻按著藍色光點的指引,朝著前方划動這艘說翻就能翻的木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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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嬴政豢養喪屍事件處理情況的通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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