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遇狼·叄

第17章 遇狼·叄

陳鉻跑路時怕那頭巨狼再跟來,手中一直提溜著從山賊處奪來的砍刀,然而那刀的手感奇差無比、外形也實在難看。

確認安全后便將之隨手一扔,沒頭沒腦地說了句:「我不是針對你,我是說在座各位都是辣雞。」

那內心戲十分豐富的模樣,不知道是又開了個什麼樣的腦洞。

砍刀在中正正地插在分叉路口處,一塊刻有「呂」字的界牌前面。

不一會兒,草叢中鑽出一頭巨大的灰狼——說是灰狼,實際上因為渾身污泥,幾乎不能靠肉眼分辨出它本身的毛色。對著那把破刀嗅了一陣,又圍著界碑轉了好幾圈,腦袋上頂著亂七八糟的樹葉子。

天空下起細雨,巨狼憤怒地對著天空狂嘯,揚起尾巴發力狂奔。

大雨稀里嘩啦地下著,接近傍晚的時候,陳鉻終於再次找到了一個「正常」的村落。

「古呂國?別鬧了,古中國我都分不清東南西北。」

「沒有吃的,真的沒有!抱歉。買?不買,沒錢。」

「我不餓,你吃吧。你妹妹多大了?四歲?已經八歲了啊。」

「別哭別去,這個水袋給你,多喝熱水。」

村裡一半以上的茅屋都被雨水沖毀,村子西側有一條大河,這時候河水已經開始泛濫。

成年的村民不分男女,全都在忙碌地挖溝建渠,修築防洪工事。小孩子們成群結隊,各自拿著半個葫蘆在地勢低洼的房子里舀水。

陳鉻僅在進村時受了幾句普通的盤問,諸如「哪裡人?」、「到村子里做什麼?」這類的問題,他一路上都被問慣了,「楚國商人,遇上戰亂與家人走散,去秦國尋親」等等,都是一些非常真實且常見的事情,別人也就對他沒了興趣。

這個村裡看門的,僅剩下老得走不動了的老人們,自幼生長在趙、魏、韓三國交界的地方,見過西周滅國,也聽過長平之戰,對陳鉻這樣怪模怪樣的外來客倒是十分包容。

然而老人們耳聾眼瞎,記憶還停留在三四十年前,陳鉻只是想問個去運城的路,老人們七嘴八舌地回憶起往昔崢嶸歲月,把他好不容易建立起的方向感又攪和成一團漿糊。

陳鉻只得苦笑著告辭,走進村裡再詢問別人。

孩子們發現了外來客,鬧哄哄地將他團團圍住,像是一串小泥猴見到了什麼新奇玩意兒,爬到腦袋頂上揪他那又軟又黑的頭髮。

舀水童子軍探查了半天,發現這人脾氣跟羊似的,便給他發了半個葫蘆,讓他加入自己的隊伍。

陳鉻便高高興興地舀了一會兒水,差不多也到了傍晚。

雨下得越來越大,村民們結束了一天的辛苦勞動,回到村中的高地上,聚集在一個院子里吃大鍋煮的粥。孩子們把他們的「新玩具」拿到院子里,並且給他發了滿滿一碗粥飯。

陳鉻哪裡吃得下去,傻笑著放了回去。

隨意地與村民們聊了一會兒,得知村子西面的一條小溪自北向南匯入丹水,最終經過晉城流入黃河,也就是茅津渡附近。只是,晉城目前由秦國掌控,且囤積了大量的兵力鎮守河洛地區。

他對於村民們的見多識廣感到十分訝異,村民們告訴他,河洛一帶爭鬥激烈,近兩年雖然戰事稍歇,但村裡的日子卻一直不好過。他們曾想要舉村遷入臨近的秦國大城,因為聽說那邊日子好過些,卻三番四次都遭到了拒絕,原因是秦國只肯收容青壯年勞力,他們卻不能拋下老弱婦孺們不顧。

陳鉻又問,他們明明是趙國人,為什麼願意投入秦國。

村民們十分坦然地回答他:自己不知道什麼天下大勢,吃飽就成。陳鉻想了想,覺得這麼說也很有道理,要不怎麼大家都說「民以食為天」呢?

想到秦國,想到屯兵,他因為舀水而獲得的短暫的愉悅頓時煙消雲散,還有很多東西不得不去面對——比如說,喪屍,比如說,間諜。

陳鉻扶額,將唯一還有點價值的羊皮水袋送給了一個病怏怏的孩子,囑咐她多喝熱水,便一頭扎進了雨幕里。

雖說他的忘性很大,但對於在之前那個小鎮上被偷的遭遇總覺得心有餘悸,不想太深入人群。他同情這些群體的遭遇,卻無法接受他們作為個體的人的時候所展現出來的醜惡,因此能幫則幫,卻不願久留。

雨越下越大,天空中看不見一顆星星,陳鉻找到了村子西面的小河,一直從河邊的高地向下游|行走。

河道逐漸變寬,兩岸的高地光禿禿一片,雨線如同億萬根銀針扎入河面,刺激著水位瘋狂地上漲。

整個世界籠罩在一片黑暗中,萬籟俱寂,只有雨聲稀里嘩啦地,好像永遠也停不下來。

陳鉻時而緩步行走,時而急速奔跑。

行走時,黑色的天幕上唯余他一個渺小的剪影,雨線為他鑲上一層耀目的銀邊,微微佝僂著背脊,一腦袋小捲毛亂七八糟。奔跑時,腳下炸起一地白花,瞬間綻放,倏然頹敗,殘影點點,如夢似幻。

就像是幽黯宇宙中一顆飛速穿行的彗星,拖著亮銀色的長長尾翼。

雨勢終於在下半夜的時候減小了許多,河灘上怪石嶙峋,高山在一個急轉彎處形成了一道近九十度的轉折,就如同一道天然的屏風,擋住了來自四面八方的風吹雨打。聰明的人們很早就發現了這個避風港,有人在角落裡修建了一個用於瞭望河道的簡易木結構高塔。

陳鉻爬上高塔稍作歇息,覺得這裡真是太|安全不過了。

夢裡,巨大的蟒蛇再次出現,仍然是那雙勾魂奪魄的赤紅雙瞳。然而當它用濕漉漉的身體將陳鉻捲起來的時候,他分明感覺到蛇的身體十分溫暖。

一條身體溫暖的蛇,這不符合常理,於是他又知道,自己這是在做夢。

「哥——!」

陳鉻睜開眼,發現那頭巨狼「老朋友」竟然沿著豎梯爬上了高塔,正蹲坐在他身側,鼓著著一雙綠熒熒的眼睛靜靜地看著他,令他被嚇得喊出了「大哥救命」這種鬼話。

那巨狼盯了半天,似乎終於找到了適合下嘴的地方,飛撲過去叼|住陳鉻的一條胳膊,向岸邊高地縱身飛躍。

陳鉻驚魂未定,使出一套亂七八糟的王八拳,發現完全沒用,又開始捉住巨狼的鬍子使勁拉扯。

巨狼疼得面目扭曲,一個不小心鬆了口,陳鉻便在半空中被拋了出去。巨狼仍不死心,一雙後足在崖壁上用力一蹬,借力調轉方向再次張口撲向陳鉻,那動作比人類還要靈活百倍。

陳鉻感覺自己真的是日了狼了!它為什麼那麼執著?

巨狼叼住陳鉻,一人一狼同時落入泛濫的河道中。

那瞬間,高塔在暴漲的洪水的衝擊下攔腰折斷,發出一陣噼里啪啦的脆響。被捲入湍流的陳鉻兩眼一黑,這才意識到,似乎那巨狼是要將自己叼到高地上,安全的地方?

他並不是不會游泳,但這樣大的洪水真的是一輩子都沒見過。被卷在洪流中,整個人都簡直跟個破布娃娃似的無可奈何。

那巨狼緊緊地用嘴叼著他,在水中以瘋狂狗刨式泳姿往岸邊艱難地遊動。許多次看到希望,河道卻猛然一拐,一人一狼瞬間又被一個巨浪拍到河心,再被漩水捲入河底。

「嘔——!」

陳鉻趴在岸邊,大口大口往外吐水,間或嘔出一兩條活蹦亂跳的小魚。巨狼在昏迷中仍用嘴銜著陳鉻的胳膊,口水流了一地。

陳鉻使勁抽手,巨狼下意識地和他掙了兩下,一抖腦袋醒了過來,甩干身上的水珠后竟然活蹦亂跳地,什麼事也沒有。

河岸邊白茫茫一片,雨後的山河籠罩在一片濃郁的水霧之中,波濤翻滾,遠山若隱若現,身處其中當真如墜五里雲霧。陳鉻好不容平復呼吸,四肢長伸仰面躺倒在地,小狗似的眼睛跟著那巨狼來迴轉動。

巨狼在四周逡巡,不時上前惡狠狠地對著陳鉻的小腹跺上一腳,後者便鯨魚似的吐出一小股水花。

雲山霧罩,瞬息萬變,白霧之中,巨狼仰頭長嘯,一股巨大的力量瞬間爆發,它那壯碩的身體劇烈地膨|脹,骨骼咯咯作響,呈現出無比扭曲的姿態,幾乎就要被撐破。

下一刻,陳鉻清亮的瞳仁中倒映出一個男人的身影——巨狼堅硬的毛髮縮入體內,近兩米長的身體化成|人形,變成了一個赤身裸|體的壯漢,披散的白髮在風中狂舞。

陳鉻被嚇得一口氣沒喘上來,翻了個身扒在地上又開始往外吐水。白髮男人將一片碩大的綠葉捲成蛋筒狀,蹲在他身邊悠然自得地撿小魚。等到陳鉻終於吐得斷了氣,便單手拎起他往肩上一扛,向森林深處走去。

男人隨意地將陳鉻撂在地上,繼而有條不紊地削樹枝、挫木屑,鑽木取火。火勢漸旺,他徒手劈開一片薄石板架在火堆上,石板很快就被烤得滾燙,他便將小魚們一股腦兒全都放了上去,內臟也不取出來。

半蹲在篝火旁,間或給小魚們翻個面。

陳鉻猛吸一口氣,倏然坐起身來,見到光影之中悠然自得的男人,旋即又倒了下去。坐起,躺下,如此反覆了五六次,不得不面對自己並沒有在做夢的這個事實。

於是硬著頭皮問:「您好?」

男人伸出修長的食中二指,放在太陽穴上輕點,一金色的眼瞳反映著月光,眼神飄忽不定。

陳鉻眯縫起雙眼,自言自語:「食物中毒產生幻覺了?」

那男人聞言嗤笑一聲,側目看他,漫不經心道:「蠢貨。」

聲音低沉嘶啞,像是很久都沒說過話了。石板烤魚絲絲冒煙,他便全神貫注地盯著那白煙,喉結滾動,下意識地發出「嗚嗚」聲。

由於那人沒穿衣服,陳鉻也不好意思總是盯著他看,只是望著篝火,時不時用眼角的餘光偷瞄他——赤身裸|體、蓬頭垢面,古銅色的皮膚上傷痕滿布,及腰的長發已經是花白的顏色,遮擋著面目,僅有那一雙眼睛,時不時反射|出一線冰冷的金光。

陳鉻心中忐忑不安,面上便露出懼色,低眉斂目,眼含淚光。內心卻在翻江倒海,遇到了這麼一個「妖怪」,或者說「獸人」,當然也可能是遠古外星人。不知道他們是不是通人性的,或者僅僅是披著人的軀殼卻保留著獸的野性。這人既不吃他,又不讓他走,難道是看上了他想把他先這個再那個,再這個再那個?!

所掌握的信息太少,他完全沒辦法在腦中構建出一個邏輯正常的知識體系,對目前所處的世界的認知越來越混亂,這裡有喪屍,有蠱蟲,有變異的金雁,還有……自己。

不能這樣不明不白地等著,更何況沒人會來救他,他必須有所行動。忽然一陣風,篝火瞬間被吹滅,陳鉻抓|住機會,躡手躡腳起身飛奔。

不料方一站起,那白髮男人輕飄飄地長|腿一伸,正踹中陳鉻的肚子,令他疼得趴在地上冷汗直流,沒了辦法:「大哥!你到底想做什麼?直說好不好!」

白髮男人將石板取下放在地上,再次點燃篝火,頭也不抬,伸長了脖子,似乎是在看他。由於長發的阻擋看不清他的表情,陳鉻感覺他在那一刻非常的迷茫,好像是在思考著什麼。

約莫過了一兩分鐘,那男人抬起頭對著陳鉻,從喉嚨里發出一連串短促的「嗚嗚」聲,在陳鉻聽來彷彿是悲傷的哭泣,非常可憐。

然而那男人忽然齜牙咧嘴,露出一嘴鋒利的尖牙和血紅的牙肉,猙獰的表情將整個面部完全扭曲,暴起飛撲,從上方將陳鉻死死壓制住,胡亂撕扯他的外衣。

白色的防化服畢竟不是盔甲,很快就被男人堅硬的指甲劃破,陳鉻從裡到外被剝了個乾淨,前一刻隨意荒唐的揣測這一刻似乎就要成真!

一名赤|裸的壯漢壓著一名被的少年,將他當做一個物件般翻來覆去地查看,粗糙的指腹刮過他瘦削的肩胛骨、鎖骨、腰側,沿著若隱若現的人魚線一路向下,掐著他柔軟的腰身,猛然將他整個人翻了過去。

陳鉻那一身已經強於常人數倍的力氣,這才在與巨狼三番兩次的搏鬥中得以逃脫,然而這時候與這男人對抗竟然如同蚍蜉撼樹,被他從背後一手按住肩頭,幾乎用鼻子貼著背脊一路從後頸嗅到腰窩,被弄得渾身麻癢難耐,掙扎著與那男人搏鬥起來。

銀色的月光灑下,樹林中兩個赤條條的人抱作一團「打得火熱」,其中一人眼角帶淚,發出陣陣銀鈴般的笑聲。

他被摸得苦不堪言,哭著求饒:「大哥!大叔!大|爺!你到底要幹什麼!嗯……啊……哈哈別碰那裡……嗯……哈哈哈哈……」

男人掐到他的痒痒肉,趁機一把捉住他的雙手,陳鉻常年養尊處優的,連廚房也沒進過幾回,身體柔軟白|皙,在搏鬥的過程中被弄得青紫一片、傷痕纍纍,但不過一會兒又恢復如初。

那男人看著覺得十分奇怪,似乎忘了自己的目的,對著少年的脖子又掐又咬,最終一口咬上陳鉻的勁動脈,後者立即血濺三尺。

「已經是第二次了!」陳鉻這回是真的被咬疼了,一腳飛踢,將男人踹出數米遠,落在地上弄得地面一震,落葉簌簌掉落,光陰交織變換,「咳咳……別動不動就上嘴!你家長……咳咳……沒教你……」

他捂著脖子,摸|到上面一個深刻的齒印,疼得發抖。

然而那男人根本沒有聽他說話,毫不在意地從地上爬起來,盯著自己沾滿鮮血的雙手發獃,伸出舌頭,緩慢地舔乾淨自己薄如一線的嘴唇上陳鉻的鮮血。

趁著這個空檔,陳鉻偷偷撿回自己的衣服穿好,躡手躡腳地撤出男人的視線範圍,動作熟練地爬上樹梢準備逃離。

這時,一陣狼嚎響徹整片森林,天空不知什麼時候又開始下起淅淅瀝瀝的小雨,那男人發出狼一般的嚎叫,尾音拖得尤其綿長,哀傷穿透層林直達雲霄。

陳鉻不知道為什麼,其實並不覺得那人可怕,透過樹葉的縫隙偷偷地觀察他,一道驚雷滾落,將四周照得亮如白晝,那男人抬頭,兩人目光相接。

雨水衝去污漬,露出一張邪氣俊美的面容。劍眉薄唇,鼻樑略作鷹鉤,一雙鳳眼內勾外翹。最詭異的是,他有一雙暗金色、晶瑩剔透的瞳仁,蘊藏著一股既純真又兇惡的情緒——在雨幕中哀嚎時,他的眼睛充滿迷茫,對上陳鉻時,瞬間變換成了兇惡。

陳鉻暗道不作死就不會死,被他瞪得一愣,從樹上摔了下來,並且臉先著地啃了一嘴的泥:「呸!」

繼而回頭一看,那男人又沖了過來,真的是沒完沒了了,從狼到人,活生生追了自己幾千里路!這回,陳鉻早有準備,鐵了心要與他拼個你死我活。

白髮男人腳下生風,三兩步就到了陳鉻身側。

陳鉻調動所有感官,觀察到男人跨出的每一步都矯健有力,充滿爆發力的股四頭肌以及股二頭肌線條流暢完美,大|腿之間……呃,可能挺冷的吧。

他穿衣時就將李弘的小弩機握在手中,並且搭箭入槽,瞬間連射三箭,竟然都被那男人避開。弓|弩近戰根本不行,他只能收起弩機,轉為一手握住一支短箭,兩人之間的距離僅剩一步,陳鉻迅捷地側身,以反握在手中的箭矢貼著那男人的小腹擦出一道血痕,箭矢瞬間折斷。

陳鉻扔掉箭矢,躬身掃腿,將那男人撂倒在地,騎在他身上對著腦袋一頓猛砸,把那人打得鼻血橫飛。

那男人反應遲緩地一把捉住陳鉻的手腕,屈肘一甩,將地面砸出一個大坑,瞬間碎石暴起四濺。

又是一道驚雷,男人一愣神,被陳鉻覷到機會反轉劣勢。

兩人就這樣你來我往,向著兩敗俱傷、不死不休的方向纏鬥了整整一個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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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嬴政豢養喪屍事件處理情況的通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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