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肖平帶隊對固定資產投資情況進行摸底。孫梅、小萬參加了這一組。
投資作為拉動經濟發展的三駕馬車之一，各地都很看重。城市建設、工業項目，到處是上項目、搞建設的欣欣向榮景象。當然，大投資的背後也出現諸多問題。如跑項目、跑資金、大招商，競相攀比、惡意競爭，甚至重複建設、資源浪費。
中央明察秋毫，立即對過熱的投資「降溫」，設置了符合產業政策、不得突破土地紅杠、切實保護環境等道道門坎兒，並成立了檢查組下去檢查，對投資進行宏觀調控。一調宏，投資有所收斂。可有的地方仍「有禁不止」，搞「上有政策、下有對策」。
羅書記就在全縣項目建設大會上說：「宏觀調控只是宏觀上，不是一刀切。各地情況不同，要因地制宜。下雨還有隔田埂雨呢！張三澇災，說不定李四受旱呢！對於我們微觀的江南來說，有很大的投資空間，要學會抓機遇！要不然，我們江南怎樣保『十八羅漢』的位置？想進位更是空談！」
羅書記的調子一定，儘管楊縣長一再強調「投資要求穩、要量力而行，要看準，不盲目」，全縣項目建設的勢頭很猛。除了縣城拆得片片的，拆舊換新，大搞城市基礎建設以外，大上工業項目。年初，由發改委牽頭，規劃了近二百個當年在建、新建項目，有三分之一被列為重點項目，還有幾個是江河市的重點項目。為了推動項目建設，江南縣實行了給各鄉鎮定目標、下任務，五大班子成員包鄉鎮、包重點項目等配套措施。
這是河灣鄉啤酒廠投資一點五億的啤酒生產線項目，上個月已破土動工，現正在蓋標準廠房。肖平在鄉領導的陪同下，正在施工現場「視察」。
「啥時能開工？」肖平問啤酒廠的項目經理。
長得人高馬大、頭戴紅色安全帽的項目經理，呼閃著濃眉下的那雙大眼，說：「工期是三個月，快的話陰曆年前。」
「看進度，現在幹了不到四分之一的活，投資怎麼已經上報了一億多？」孫梅插話，問身邊的項目經理。
項目經理看了看鄉領導，欲言又止。這時，鄉統計趕緊解圍說：「設備的錢不是給廠家打過去了？還有徵地款，你心裏沒數？」說罷，狠狠地盯了項目經理一眼。
「哦，對對。大頭已經花出去了。」項目經理猛醒一般，「就是上個星期，對，五號，五號把設備款匯走的。唉，現在的廠家呀，精得很，不見鬼子不掛線。不見錢，你就別想提設備。」
「三條生產線呢！那兒、那兒，還有那兒，三條並排。」鄉里分管項目的副鄉長小許用手指著空地說。
「孫梅，你把把關，數字與形象進度應該一致起來，對吧？」肖平邊走邊交待孫梅。
鄉統計小胡一聽，緊走兩步跟上肖平，說：「肖書記，你放心，我們不會報冒的。數字報夠就不報了。」現在人們有個習慣，對單位的紀檢組長不叫組長，叫書記。好像叫組長小看人似的。
「報夠？」肖平沉思片刻，說，「投資多少應該報多少，少報不合適，報冒也不妥。」
「那是，這一點我敢保證。」許副鄉長說，「我們河灣鄉的人老實，你引導他虛報他也不報的。許多人對統計數字有顧慮呢！他們是企業，報多怕交稅多。人們都把企業看成唐僧肉，都想咬一口。」
「這是誤解，或者說，是不理解。統計數字不能作為收稅收費的依據。」肖平說，「企業讓亂收費收怕了！」
啤酒生產線項目很快看完了。出了工地，許副鄉長徵求肖平意見，說：「下一站去看化肥廠技改項目吧？」
河灣鄉有一個化肥廠，建的年代比較早。許多設備需要「更新換代」。技改是提高效益的有效途徑之一。在今年項目安排中，河灣鄉的領導就動員企業老闆上技改項目。
河灣鄉在建與新上項目不多，肖平準備一個不漏地看完。再說，先去哪兒後去哪兒，鄉里安排得比較「順路」。想了想，肖平就點頭同意了。
化肥廠離鄉政府所在地較遠。車在鄉村公路上行駛，不快不慢。現在已是秋收將盡的時候，田野里是一派忙碌的景象。這邊地里，突突響的拖拉機正在秸稈還田，掰過玉米棒子只剩空稈的玉米稈隨還田機一排排倒地。那邊地里正在把砍倒的玉米稈往小奔馬上裝車，準備拖到養牛場作為飼料「青貯」起來。
田野里的生活氣息太濃了！農業文明也不亞於工化文明呀！肖平，這個城市娃也被農村所感動。他看着窗外，思緒翻騰。
化肥廠就在前面了，兩個高聳入雲的大煙囪向天空吐著煙霧，煙在化肥廠頭頂上的天空形成一片連一片的「烏雲」，與剛才田野有了一種不協調之感。一種揪心的疼猛刺孫梅一下。兒時那種「藍天碧水」的鄉下美景浮現在眼前，腦海里也馬上跳出經濟、環保、生態、生存這些字眼來。
車拐了個彎，到了廠門口。廠里已有人迎接在門口。下車后，互相握手、介紹。然後，廠里領導帶着路，指指點點向肖平一行介紹著化肥廠的「前世今生」。
的確是隔行如隔山。不到廠里來看看，還真不知道化肥是怎樣生產的。看着那一排排管道，一個個儀錶，讓人感到有幾分神秘來，也生出對工人老大哥的幾分敬意來。是啊，國家幹部的工資都是由工人農民用汗水一分一分地摔打出來的呀！
肖平、孫梅都感嘆不已。到了一個大車間，工人師傅們正在忙着調試着設備。廠領導介紹說：「這就是技改項目，投資兩千多萬。一實行技改，我們廠就會如虎添翼。」
孫梅看了看手中的報表，笑笑。報表上的數字是五千萬，鄉里報的。
許副鄉長插話說：「兩千萬是第一期。下一步繼續搞技改。老企業必須走這個路子。國家振興東北老工業基地之後，許多老企業高技改的搞技改，上新項目的上新項目。企業沒有技術不行，必須提高產品的科技含量。小平說過，科學技術就是生產力呀！」
肖平忽然覺得許副鄉長挺內行的，油然而生出些敬意來。廠里領導指著設備介紹着它的性能、作用。孫梅、小萬他們都聽得津津有味。
「企業發展是不是應該考慮環保？咱們化肥廠環保達標嗎？」肖平打斷廠領導的介紹，問道。
「考慮啦，外邊，就是廠後面有凈化池。一凈化，排出去的水臭味就不大了，對莊稼沒啥危害了。」廠領導說。
這時，肖平才感到置身的車間里氣味是如此難聞。吸了一下鼻子說：「能不能投資搞一下污染治理？我們發展經濟不光為了錢，不能以犧牲環境為代價。」
肖平不是環保局局長，提這樣的建議，總有點「狗拿耗子多管閑事」之嫌。統計數字不是需要數字分析嗎？根據數字顯示，看出一些問題來，這也是統計的應有之義呀！肖平馬上覺得話沒多餘。
許副鄉長苦笑一下，說：「統計局不願意，環保局更不願意。已下了治污告知書，環保項目再不上馬，技改就得下馬。」然後嘆了一口氣，接着說：「企業也難呀！啥都得顧。顧頭不顧屁股不行，顧屁股不顧頭也不行。」
「還是鄉長體諒我們呀！」廠領導感嘆一句，好像是說給肖平聽的。言外之意，統計部門不受歡迎。
項目看完了，投資數字基本摸清。肖平握著廠領導的手說：「打擾你們了，謝謝！」
廠里領導熱情有加，揮着手，直到車子發動，走出老遠，才往廠里返回。
這時已接近十一點了。許副鄉長想讓肖平他們吃過飯下午再看。不需要趕，一天看完鬆鬆的。他心裏想，數字反正透餡了，倒不如好好讓肖平他們喝一傢伙。吃飽喝足后，或許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抱着這種僥倖心理，討好地對肖平說：「領導，下來一次也不容易，放鬆放鬆。剩下幾個項目下午去看吧？」
肖平掏出手機看了一下時間，說：「早著呢，農村飯一點半。再看一家。就近看一個。」
就近是一個上報投資八千萬的速食麵食品廠，是外商投資項目。不過，只有個意向。廠選在原來的拖拉機站，把倒塌的圍牆重新打了一下。實際上是沒啥投資的，可是已上報了一千多萬。
許副鄉長不想讓肖平看，就說：「就近是個速食麵廠，剛上的，外商投資。資金還沒完全到位，進度較慢。」
「不是投資一千多萬了嗎？估計形象進度能看。」孫梅插著話。
說着說着就到了速食麵廠。這裏根本沒有廠，一道圍牆圍着個破舊的大院落，門窗洞開、缺瓦斷牆的一排紅機瓦房殘留着上個世紀的記憶。院子裏荒草蕪地。
許副鄉長說：「你別看現在一副破爛不堪相，再停兩月，你來，保證舊貌變新顏。」
「會不會到處鶯歌燕舞呀？」小萬打趣著。
鄉統計小胡說：「再過二十年我們來相會，讓你聽到鶯歌，也讓你看到燕舞。」當然，這也是開玩笑。縣局與鄉鎮統計平時來往多一些，人熟。
「這個項目能不能落地？」這是個意向項目，能否在這裏安家，還是兩可。肖平很關心，問許副鄉長。
「最後能否談成，不太好說。反正書記鄉長都在用勁跑。」許副鄉長說。
他們站在院門口半腿深的野草叢裏，「指點江山」一番后，就開往下一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