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經濟形勢分析會不歡而散是大家所沒有想到的，一個個都像臉上挨了一耳光似的，羅書記走出了會議室的大門了，都還愣坐那裏。
金常務看羅書記一甩門走出了辦公室，緊跟兩步追了上去，陪着小心說：「羅書記，真對不起，是我工作失誤。」
羅書記正氣著，沒答理他，直顧下着樓梯。金常務趕緊給羅書記的秘書使眼色，讓秘書小心點。然後，又說：「楊帆也太幼稚了，眼一點都不亮，連起碼的規矩都不懂。楊縣長也故意給你使難看，當着恁多人的面，假正經起來。真是政治老手！」
「算了，別再給我添堵！」羅書記停下腳步，望着金常務，沒好生氣地說，「老金呀，統計指標弄成這兒，你功勞不小啊？！啊！都是你的失誤，你應該負全責！」
金常務兩步跨到羅書記的一側，望着羅書記的臉，喜皮笑臉地說：「嘿嘿，是我工作抓的不細。不過，數字概念我是有的，兩年內進軍『十八羅漢』這個大局我是有的。下一步我不會放鬆的，羅書記。」
「老金啊，我可提醒你，政府工作也是在黨的領導下。咱可是一黨執政，江南縣也是**的天下。黨是領導一切的，這個啥時不能忘。」這時，已走到了樓下的小車跟前，秘書已拉開的車前門。羅書記站住了，瞅了金常務一眼，說：「這是組織原則，也是個江南的大局。政府的個別同志，眼裏是沒黨的，你不要跟着瞎呵呵。」
金常務點頭哈腰，讓羅書記上車，說：「不會的不會的，我政治上還是成熟的。」停了停又說：「我是跟你乾的，聽你吆喝，你指哪兒我打哪兒。小心碰頭，小心。」
羅書記坐車走了，金常務站在那裏，看着小車屁股后冒出的白煙，自言自語地說：「看清路子，戰對路線，千萬別走錯。一失足成千古恨呀！」
「聽黨話，跟黨走，黨叫喝酒就喝酒。金縣長，走，喝酒去，我請客。」這時，參會人員陸續走到樓下。看見金常務站在那裏發愣，縣政協姚主席拍了一下金常務的肩膀，開着玩笑。
金常務嚇了一跳，一看是姚政協，立馬皮笑肉不笑地說：「你們正歇咧，喝吧喝吧，我可沒那閑心。」金常務跟姚政協是老鄉，所以說話不論分寸。
「不就是幾個爛數字嗎？１２３，３２１，１２３４５６７，一排列一組合，啥指標完不成？！」姚主席說，「要舉重若輕呀！你看人家鄧小平，到底是偉人，三起三落也不在乎。指標一下滑，你就放不下了？」
「別站着說話不腰疼！放在你肩上試試？照樣得焦頭爛額！」金常務與姚主席肩並肩往自己的「坐騎」走去，金常務撇了姚主席一嘴，說。
「你焦頭爛額吧，我去吃豬頭肉了，再弄二兩小酒喝喝，嘖嘖，美極了。」姚主席故意裝腔作勢地眼氣金常務，咂著嘴說。說罷，鑽進了自己的車。
「真是政府幹，人大看，政協喝茶提意見！」金常務笑了笑，走開了。
楊縣長走在散會的人群里，心事重重的樣子。不少人盡量放慢腳步，躲著楊縣長走，偶爾打了照面，不自然地朝楊縣長笑笑，說：「楊縣長，你好，先走了。」
楊縣長也不吭聲，只是象徵性地點點頭。會議出現這個「花絮」是他不願看到的。兩人各持己見，等於宣言似的，讓大家知道他與羅書記工作基調是不同的。他心想，這到不怕，回頭給羅書記再溝通溝通。遺憾的是，會議還沒結束，對第四季度工作還沒有安排。年初給各鄉鎮、縣直各單位都簽有目標責任書，他們都會「八仙過海，各顯神通」的。這一點，楊縣長是信得過大家的。但是，個別單位工作還不紮實，作風還很浮漂，得再擰擰螺絲、上上繩，提醒提醒，敲打敲打。適當時候還得開個會強調強調。
楊縣長從會議室出來，走到樓下，坐到車上，以至到了辦公室，琢磨的就是這個事兒。
到了辦公室，他又拿起報表看了看，然後把報表放下，給金常務打了個電話，讓到他屋來一趟。
金常務何許人也？一聽楊縣長叫，立馬感到自己今天的表現太明顯、太過分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你老金是羅書記的人，不是楊縣長的人。雖說，金常務在工作上支持楊縣長的工作，大小事都聽楊縣長擺佈，沒有不抬轎、撂挑子、拆台、唱對台戲，也沒有當面一套背後一套，但他心裏還是忐忑著，生怕楊縣長誤以為我是吃裏扒外、胳膊肘往外拐。金常務走着想着對策，看如何把這個事畫圓。
想着想着就到了楊縣長辦公室。兩人的辦公室只隔四個門。
金常務輕手輕腳進了屋，大氣也不敢出，站在楊縣長辦公桌前，望着楊縣長，像請示工作似的問：「楊縣長，你找我？」
「坐吧，坐下說。」楊縣長平靜地說，然後拿出煙盒讓金常務自己抽煙。楊縣長不抽煙，但桌上放的有招待煙。
金常務連半根煙也沒抽出，推了推，笑笑，說：「才抽罷，讓嘴閑一會兒。」
「金縣長，今天的會你也看到了，這是個不成功的會。」楊縣長喝了一口水，望着沙發上的金常務說，「在我任縣長的這幾年裏，還是第一次。當然，我是有責任的。」
「都怪我，我沒把統計工作抓好，是我大意了。後幾個月我會密切關注統計數字的。」金常務小心翼翼地說，就像走路怕踩死螞蟻一樣，小心小膽。
這種表現絕不是金常務平時的作派，他會上與羅書記保持高度一致的表現，在楊縣長面前，讓他感到有點心虛，好像做了虧心事似的，理屈詞窮了。
「不是怪誰不怪誰的問題。會上既然把數字擺在了桌面上，咱們得統一思想，有個正確的態度。」楊縣長說，「固然，目前數字遊戲現象嚴重，但我們不能隨波逐流。如果是這樣，我們對不起老百姓，也對不起我們的工資。」
「那是那是，應該務實應該務實。」金常務答著。
「過去江浙一帶假冒偽劣商品不少吧？假皮鞋、假皮包、假電器，充斥市場，現在還有沒有？經濟發展了，這些問題自然解決了。」楊縣長理直氣壯地說，「統計數字也是如此，遲早會正本清源的，不可能讓數字水分越來越多。與其將來吃了苦頭再擠水，不如咱們現在就把工作做紮實。」
「可，現實就是這個樣子，人家都弄虛作假，你想清白清白得了嗎？你踏踏實實幹事，可上面領導往往看的是數字。」金常務說，「不是數字實不實的問題，是體制問題，根子還在上在面。假如改一改考核機制，變一變用人辦法，許多問題不攻自破。」
「我還是那觀點，社會咱管不了，但咱職權範圍內的要管好。」楊縣長有點不太高興地說，「金縣長呀，統計是你分管，我希望不要過多地干預數字，給統計部門一個寬鬆的、優良的統計環境。」
「如果放任自流，年終的目標咋辦？還有『十八羅漢』縣域經濟綜合實力排序？當不當羅漢？」金常務為難地說，「到時完不成任務，恐怕要拿我這個主管縣長問罪。」
「擔心有點多餘。記住，只要我們真心實意為老百姓辦事，只要腳踏實地地干工作，雖敗猶榮。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只要你盡心了儘力了，老百姓會認可你的。」楊縣長說，「再說，我是縣長，天塌下來不是還有我頂着嗎？」
「羅書記那兒怎麼辦？他可是緊盯住數字不放呀！」金常務說，「如果到明年排序，進不了『十八羅漢』，他的升遷無望，副市待遇就會泡湯。」
「我想，咱們不能為了一個人而對不起四十多萬江南人民。我們都是**員，是黨培養多年的幹部，咱們應該有這個覺悟。」楊縣長說罷，看了看金常務。金常務低着頭，正在扣手指甲。楊縣長又說：「目前，統計工作還比較薄弱，還適應不了形勢發展需要。我想下一步要加強一下統計工作。你的意思呢？」
金常務停下手，嘆了一聲，說：「現在各項工作都難干，也不知道為什麼。」
「幹部幹部，不幹工作咋稱幹部？」楊縣長向金常務笑了笑，又說：「別有畏難情緒，咱們共同努力吧！」
金常務從楊縣長屋出來，心裏有了些許輕鬆。一想到楊縣長說那麼多看似真理卻是天真的話，金常務搖了搖頭，嘆道：「幼稚呀，都像你想的那樣，世上就平安無事了。」
楊縣長覺得話說得很知心，都是肺腹之言。他感到金常務聽進去了，能否在工作中遵守實事求是的原則，履行自己的諾言，真得看行動。楊縣長在心裏暗暗發誓，自己會一如既往地關注統計數字的。
楊縣長回味剛才與金常務談心的話后，覺得有找羅書記溝通一下的必要。自己堅持自己的觀點沒錯，可當着那麼多領導幹部「抓」羅書記的臉，也做得不妥，至少沒分說話的場合與態度。有些事，私下交流溝通一下，就能解決。羅書記也不是不通情達理的人。
想到這兒，楊縣長給羅書記去了個電話，第一次羅書記沒接，第二次還沒接，第三次羅書記接了起來，在電話里問：「實事求是的人，有何指教呢？如果說統計數字免談。」
知道羅書記還在氣頭上，楊縣長和風細雨地說：「羅書記，如果你有空，我想找你聊聊。」
「我正忙弄虛作假呢！忙得不可開交呀！回頭再說吧。」羅書記在電話里打着官腔，挖苦着楊縣長。
「是我不妥，沒給你面子，沒維護你的形象。我向你負荊請罪，行嗎？」楊縣長仍和氣地說。
「我受用不起呀，你是四十多萬人民的大縣長，我不就是個縣委書記嗎，只是縣委這一幫人的書記呀！」羅書記不溫不火，如鈍刀割肉般，說得讓人直起雞皮疙瘩。
楊縣長壓壓自己心裏的火氣，仍高姿態地說：「羅書記，你別生氣，我也是為了整個江南呀！現在的數字如果虛上去了，以後江南還是要吃虧的。」
楊縣長十分清楚，現在當官的許多都是短期行為。為官一任，不是造福一方，而是想方設法搞面子工程、虛假政績。等數字攏上去了，當官的拍拍屁股走人，受益的是當官的，受害的是老百姓。數字把握不好，也是一害呀！
「別說恁嚇人，我老羅心裏有數。說句掏心窩子的話，我年齡也不小了，提拔的機會不多了。再說，我在江南已干有些年頭了，我也想進步。我進步靠什麼？靠政績。政績靠啥體現？當然是方方面面的數字。換作你，能不關心數字嗎？」羅書記說，「我的話可能自私點，但也是人之常情。楊縣長呀，我信得過你，才給你說這些實心話。」
楊縣長理解羅書記的真實想法，也理解他在會上發火的「一片苦心」。但，事關全局、事關百姓，也事關羅書記自己，不能眼看着往虛假泥潭裏跳。楊縣長還是想跟羅書記交交心。於是，動情地說：「謝謝你能對我說這些。羅書記，你別把我當縣長，就把我當你兄弟，行嗎？你當哥的總不能把你兄弟拒之門外吧？」
「唉，真拿你沒辦法！」羅書記說罷把電話掛了。
羅書記與楊縣長在江南共事也幾年了，總體上看兩人合作是愉快的、默契的，沒有大的分歧與磨擦。工作思路、工作措施，好多都是不謀而合，即使有時想不到一塊兒，也會一拍即合的。在工作作風上，羅書記過去也是深惡痛絕搞虛假浮誇的。自從縣域經濟綜合實力排序優惠政策出台後，羅書記變了。變得好大喜功了。
「不行，我得和他溝通一下，不然，以後還會發生衝突的。」楊縣長手拿話筒，心裏想，話筒里傳出嘟嘟的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