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也不知從啥時開始，各系統就像走親戚一樣，相互走動，頻繁交流。有的敲明叫響，直接奔風景名勝而去。有的也想着風景名勝，卻美其名曰學習、取經。風行的結果，助長了公費旅遊，也成就了猶如「人民啥啥人民建，建好啥啥為人民」的經典名句：「天下某某是一家，誰不招待誰犯法」。誰有風景誰就要遭殃。人們都是慕名而往的。

江南縣有一個有名的大峽谷，有山有水，風景秀麗。有山無水缺乏靈動，有水無山少了奇偉。江南大峽谷，山水相依，是休閒遊玩的地質公園。自從江南縣提出「發展旅遊業、打造山水江南」的口號后，在江南旅遊火熱。各種旅行社如雨後春筍般掛牌成立。有了旅行社，就從全國各地拉來無數遊人。一傳十，十傳百，再加上大造旅遊宣傳聲勢，江南大峽谷很快美名遠揚，成為著名的風景名勝區。

楊帆在縣人大當辦公室主任時，一到春暖花開、金秋飄香時，三天兩頭往景區去。人大的老領導多，因此，出來散心的也多。加上，人大是輕閑部門，不忙工作就忙旅遊了。有了「五一」、「十一」黃金周后，迎來送往更是頻繁有加。來遊玩的，有的是主動找上門的，也有的是邀請過來的。比如評先呀、發稿子呀，凡求着人家的時候，都拿風景區作為一個殺手鐧。來統計局后，楊帆心想，可沒有那麼多客人了。可事實上，統計局比人大的客人還多。自從統計工作被重視后，隨着統計地位的提高，原先不曾出門，或者過去沒機會、沒條件出門的統計人也在搶抓機遇，找各種借口出去玩。在數字下管一級、實行縣域經濟綜合實力排序后，省市局到下面看風景的人就多了起來。

「來的都是客」，不管打着誰的旗號，只要到江南來，楊帆都得笑臉相迎，管門票、管吃喝，有時還得管住。如果不熱情，外地的兄弟同仁會「有來無往非禮也」，上級部門就會被得罪，你就會有穿不完的小鞋。體諒基層難處的，會一笑而過。不管基層死活的，就會藉手的權力吃你疙趔勁。深受接待之苦的楊帆，在苦中也悟出了其中味。所以，客人來，他都不怠慢。

怕「十一」黃金周人多，避開高峰，Ｓ地統計局在「十一」黃金周前這個最佳時機來到江南縣。Ｓ地統計局來了「八大金剛」，加上江河市局「五朵金花」陪同，剩坐三部小車，浩浩蕩蕩地開往江南縣。楊帆接到通知后，趕緊找縣政府接待科開免字門票。接待科張科長一看一十三人，加上縣局三人，人數太多，有點為難地說：「我只能給你開十個人的門票，超過十人就不是我的許可權了。」

楊帆知道減免門票的規則，免不免，免多少人都是有規定的。眼看客人馬上就到，還有六個人沒票，楊帆抓耳撓腮地問：「開開後門，哥求你了。」

「我只能開十人，多的咋寫？一張條上超過十人我就得挨日兒！」張科長為難著。

在人大時，楊帆經常與接待科打交道。由於人大門坎兒與縣政府一樣高，縣政府對人大有個特殊照顧，就是人大的客人不受人數限制。統計局就不一樣了。統計局是縣政府的一個職能部門，當然得聽政府的管教。因為在政府大院，熟人就多吃二兩豆腐。要是大院外的單位，想開張免票，得說好多好話。

楊帆想了想，說：「開兩張不就解決問題了，一張寫八人，兩張正好十六人。」

「同一個單位，同一個日期，一查就發現了。楊局長，你別給我出難題了。你最好還是跟辦公室李主任說一聲吧。」張科長說。

接待科長開不了綠燈，楊帆只好給縣政府辦公室李主任打電話。李主任倒很爽快，在電話里說：「客人來了，你能把人家攆走？」

楊帆手拿電話，高一聲低一聲，說：「是的，客人來也是宣傳江南嗎，有的你邀還邀不來呢！既來之，則安排之。何樂而不為？」

「開罷，你讓張科長接個電話。」李主任在電話里交待着。楊帆一聽，把手話給了接待科的張科長。張科長把電話貼著耳朵，嘴裏不停地答應：「中，中，開十六個人的。」

接罷電話，張科長大筆一揮給楊帆開了一張十六人的免字票。楊帆拿着票，低頭瞅了兩眼，高興地說：「麻煩你了張科長，回頭我請客！」說罷，一路小跑到樓下，坐上車就去城外縣界處接客人。

楊帆車剛到城外的縣界沒有十分鐘，客人到了。一見面，握手寒暄，客氣一番。然後，楊帆帶路，閃著燈，直接向景區開去。

Ｓ地統計局帶隊的是一位副局長，隨從中有Ｓ局兩個科長，還有Ｓ下轄縣的四個縣縣局局長。江河市作陪的是一名女副局長，外加三個女科長，一人女司機，「五朵金花」。隨楊帆來的是高強，會計和司機。

楊帆對景區太熟悉了，有哪些景點，每個點的傳說，路有多少彎，有多少台階，他都清清楚楚。楊帆不是導遊的嚮導。他領着客人轉了一下午，說了一下午。除了介紹景點，也尋問前來的兄弟縣統計局情況，特別是尋問了鄉鎮統計工作。也陪着兄弟縣局長們就統計數字的真實性、統計工作的難度進行了感嘆。

楊帆曾有過「走出去，請進來」的想法，想到周邊縣（市）取取經。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嗎！可是，半年了，始終沒有走出去，楊帆不免有些遺憾。看來，一口是吃不了一個胖子的。Ｓ地統計局不請自到，讓楊帆喜出望外。雖然陪了半天，也花了千把塊錢的招待費，但，也有了額外的收穫。

轉罷各景點，太陽已落山了。楊帆沒讓客人走，就在景區「江南野味食府」安排了兩桌飯。酒桌上，當然是同樂同喜。酒足飯飽后，在「打擾了，麻煩了，影響你工作了！邀請到我們那裏走一走、看一看。」、「條件差、沒招待好，歡迎下次再來！」中揮手而別。

不管客人滿意不滿意、盡興不盡興，接待這一出事總算辦完了。楊帆真有一種「客走主人安」的輕鬆。當領導也真不容易，陪玩陪吃陪喝陪會也是工作。理解的認為你辛苦，不理解的還羨慕你吃吃喝喝。楊帆早是「酒精沙場」的人，對官場上的應酬早就煩了、膩了。可，側身官場，又不得不為之。

「喝酒看工作」，這句話很有學問的。有酒你不讓喝，是不會工作；有好酒讓好孬酒，是不會工作；客人喝你不會，是不會工作；客人不喝你傻喝，是不會工作；借酒發泄牢騷不滿找領導的毛病，是不會工作；酒後失言失態甚至**，是不會工作。反正是「革命小酒天天醉，該喝不會也不對！」

楊帆盡量把握自己，不讓酒「亂性」，以自己獨特的風格做人為官。第二天，他坐在辦公室里瞎想着這些「官場酒文化」。想了一陣后，覺得無聊又無奈，只好不去想酒，改成想數字。

前三季度的數字市局反饋了，結果不太理想。在江河八縣（市）五區中，江南縣的ＧＤＰ由上半年的第三位一下子下滑到第六位，規模以上工業增加值由上半年的第二位下滑到第四位，全社會固定資產投資、農民現金收入、城鎮居民可支配收入都有明顯的下滑。而不屬於統計局統計的財政一般預算收入、居民儲蓄存款餘額等指標同比呈增長趨勢。

楊帆拿着報表，心神不定起來。在數字下管一級，實行數字切蛋糕的統計新形勢下，各縣（市）各項經濟指標的位次由市局說了算，不以縣局意志為轉移。但，出現全面指標下滑的趨勢，就有點不正常。楊帆想，這種不正常與他的壓數字、擠水分的指導思想有關。他看了看報表，嘆了口氣，無奈中又有了一絲安慰與踏實，畢竟他本着真實可靠的統計原則在評估數字。

心安理得是心安理得，但出現反常情況不能不向領導彙報。知情不報，有時比知迷不悟後果還嚴重。楊帆就叫上高強，拿着報表去給金常務彙報。

金常務正在二樓開會，安排前三季度經濟形勢分析會。按照慣例，每季度都要開經濟形勢分析會的。第一季希望有個開門紅，上半年希望時間、任務雙過半，第三季度就是查不足、找差距、壓擔子，大幹一百天進行衝刺。

會結束后，楊帆、高強就隨金常務進了金常務的辦公室。在走廓見到金常務時，楊帆打招呼說彙報一下前三季度的數字。金常務點了點頭，說；「你來吧！」

待金常務坐下來、點上煙后，楊帆把報表遞上說：「金縣長，這是前三季度幾個大的指標，今天市局才反饋下來，你先過下目。」

金常務接過表，舉的有一尺開外，嘴裏叼著煙，騰升的煙圈套住了他的眼睛，他眯縫着眼，看了片刻，說：「你看了嗎？」

「看了。」楊帆小聲答著，「不太景氣，比上半年下滑了。」

這時，金常務把報表往桌子一摔，厲聲說：「為什麼！楊帆！我給你說過多少次了，嘴都快磨破了，位次位次，可你就沒有位次這個概念！」

楊帆知道要挨的，他做了充分的思想準備，也找了一些理由。他怯生生地說：「Ｖ鎮壓了基數，這個月報的很小。」

「誰讓他壓基數的！還有沒有大局觀念？」金常務發着火，「我一再強調，重要數據要給領導彙報，讓領導把一下關。你倒好，壓基數給我說了沒有？」

「Ｖ鎮的基數的確太大，也太虛，不壓以後他們就沒法報報表。」楊帆解釋。

高強插話說：「他們鎮工業快佔到全縣的半壁江山，他們數字上不來，全縣數字也就受影響。」

「是呀，明知要受影響，你們還不管不問，甚至故意開口子。誰給你們恁大的權？！」金常務繼續批評著，「統計部門是政府的一個職能部門，你們的言行就代表政府。縣長沒表態，你們搞先斬後奏，膽子也太大了！」

「我們，我們也是想把數字弄實。」楊帆說。

「弄實，弄實，啥叫實，嗯？」金常務說，「咱們江南在江河歷來都是坐第三把交椅，各項指標都在前三名。這才是實！」

「各縣也都在發展嗎！」楊帆說。

「無理犟三分！楊帆你越來越不相話了。夏糧人家報的是增產，可你報的是減產，看你平時工作怪賣力，我沒說你，給你留着面子。」金常務說，「給鼻子就上臉，這回又私自讓壓基數。說輕了是不懂規矩，說重了是不尊領導、違犯組織原則！哼！政治不成熟！」

「我，我，我……」楊帆不知該說什麼，吞吞吐吐起來。

「我，我什麼，去跟羅書記楊縣長解釋吧！這兩天就開全縣經濟形勢分析會，你到會上說吧！」金常務氣哼哼地說完，給楊帆一個請出去的手勢。

楊帆一臉無奈，看了看金常務，小聲說了句：「金縣長，我走了。」邁著沉重的腳步走出了金常務的辦公室。高強跟在後面，也是滿臉愁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