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時間總是不打招呼悄悄地來偷偷地走。要不是召開秸稈禁燒與三夏生產會議，楊帆真的是「不知有漢，無論魏晉」。這些日子，要房屋、跑省隊、搞競聘，忙得他快昏了頭。

「一年打基礎開局面」的目標已定下，可基礎真的太難打。正如蓋房，不先起根基，牆呀門呀都無從談起。打好基礎，才能為開局面奠定基礎。楊帆正在考慮下一步的「動作」時，三夏大忙開始了。

這些年，江河市搞秸稈禁燒，三夏不允許老百姓焚燒麥秸稈，三秋不允許老百姓焚燒玉米稈。江河農村種地有個習慣，收完麥收完秋，就隨地把秸稈焚燒。每到三夏三秋，江河各地到處煙霧蒙蒙，氣味難聞，煙灰亂飛。嚴重污染了環境。再說，麥秸、玉米秸稈是很好的造紙原料，也是喂牛的好飼料。同時，秸稈還田還可作肥料。把秸稈焚掉實在是一種浪費。為此，江河市政府就決定禁燒秸稈。每到收麥收秋時，市裡都派督導組到各縣明查暗防，「見煙就查，見火就罰」。曾有幾個縣不小心秸稈被點了火，被督導組發現，罰各縣沒商量。有的縣一年罰金高達五六十萬。禁燒既與經濟掛鉤，又是政治任務，誰敢不重視？每到三夏三秋，各縣八仙過海、各顯神通般地採取強硬措施來禁燒。

江南縣也不例外，禁燒的措施之一就是縣直各單位包村，嚴防死守，「誰點罰誰，點誰罰誰」。各單位再忙，也得服務全縣中心工作，到所包的村「看火」。

今年的禁燒，統計局包了三個村。秸稈禁燒動員會後，除留下值班的，局裡其他人馬分成三個組進駐到村，日夜看守。各組在地頭搭上帳蓬，作為防火點，又成立巡邏隊二十四小時不間斷地到田間地頭偵察火情、排除著火隱患。

楊帆同大家一樣，下鄉包村，與大家一道同吃同住同防火。當然，他操的心更大，他是第一責任人。統計局所包的任何一個村出問題，都會拿他是問。楊帆很無奈，但不能有怨言。有怨言，也不能表現出來。表現出來，也不能「大鳴大放大紙報」。現實就這樣，業務性強的部門，往往與全縣中心工作衝突。一衝突，小局服從大局。在基層，業務部門不可能一捫心思干純粹的業務，城市創衛、新農村建設等等，都得參與。上面千條線下面一根針，這是多麼形象的比喻呀！

那天，楊帆領著他的巡邏隊頂著炎炎烈日到田邊地頭麥場轉悠了兩圈，剛拐進帳篷想喝口水喘口氣，縣督導組的人開著「秸稈禁燒督導車」停在了帳篷外。帶隊的是組織部的副部長。副部長一下車，看統計局的人都在蓬內，就滿臉不高興，打著官腔說：「都在這面里涼快可不行呀！來這裡可不是躲輕閑、圖舒服！」

「剛轉過，沒發現火情。歇下腳馬上上路。」楊帆用毛巾擦了一把可臉往下淌的大汗，然後用毛巾當扇子扇著，說，「部長，來喝口水吧。當領導的也真辛苦，大熱的天還馬不停蹄地到處跑。」楊帆討好似的，從防火水缸里舀半瓢水遞給副部長。

「我有。」副部長揚了揚手中的礦泉水，然後說：「當點心，這幾個鄉是我包的。千萬不能出問題。啊？！」說罷，坐上車去下一個村了。

官場就是這樣，你級別可以低，一旦被委以重任，身價就高了。什麼叫官長脾氣大？楊帆望著車的背影，尷尬得一臉茫然。

五黃六月，焦麥炸豆。麥熟一晌，靠的就是日頭。帳篷內如蒸籠外似烤箱，沒有一絲的風，有風也是熱風。靠帳蓬楊樹的葉子被太陽暴晒得蔫了巴幾，無精打采。樹下的蔭涼地，被陽光烤得沒有一丁點的涼氣。楊帆他們幾個人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反正一個字：「悶熱」、「熱悶」。

他們幾個人汗流浹背，沒有心思開玩笑，沒有力氣說話，彷彿一說話要損失肚裡的涼氣一般，守住一分涼氣就減一絲煩躁。楊帆坐在帳蓬內，不知為何忽然想起了小時候曾背過的「烈日炎炎似火燒，公子王孫把扇搖」的詩句來了，眼前忽地又飄來他父母陀背彎腰一鐮一鐮收割麥子的場景。楊帆眼濕潤了。楊帆鄉下老家也正在收麥呢！

這時，楊帆的電話響了。他好像沒聽著，沒接。「楊局長，電話！」旁邊的高強提醒楊帆。

電話斷了，又響了。楊帆接聽。電話是市局打來的，催問夏糧產量數字：「喂，楊局長嗎？你們咋搞的，到現在糧食產量報表還不報？遲報了啊，扣你們五分！」

昨天下午，吳大寶就給楊帆彙報了糧食產量實產數字，因為下鄉搞禁燒，還沒顧上審定。從抽樣測產的結果看，畝產比預產的還要低些。畝產４４６公斤。

「對不起對不起，只顧下鄉了把報表給耽誤了。」楊帆解釋。

「一點時間觀念都不強。如果各縣都像你們江南，統計工作還搞嗎？不要因為你一家影響全市！」電話里訓著。

「實在是太忙呀，馬上報馬上報！」楊帆陪著小心。

「下回注意啊！」電話掛了。

楊帆接罷電話就問身邊的張量：「明天不是最後一天嗎？」

「提前報了。市裡數字出來后，還要給分管市長彙報，市局就得給自己留了機動時間。」張量說。

「那你快點報吧，不行，先回局裡一趟，報罷再來。」楊帆安排著。

「報多少？」張量問。

「不是４４６嗎？」楊帆反問。

「我問了一下其他縣，人家報的都是略增呀。」張量向楊帆通報情況，又說：「還給分管縣長彙報嗎？」

楊帆知道，現在數字是下管一級，各縣數字到底是多少，市局說了算。你報個五，不一定認可就是五。給主管縣長彙報的數字往往不是最後的認定數，出來一個數字就彙報，不僅煩瑣，而且往往是白彙報。主管讓報的數，市裡不一定就通得過。報過幾次數字后，一般的數字楊帆就不再給主管縣長彙報了。

對糧食產量數字，楊帆也作了主，一人做事一人擋地說：「報吧，按實測數報。主管縣長那兒，我解釋。你別怕，出了事兒我頂著！」

張量撓了撓頭，好像不情願，停了片刻，還是騎著車回局了。他們下鄉包村，吃住在防火點。局裡起火，炊具、米面、菜等都是自備。當然，交通工具也是自帶。

「走，再轉一圈！」楊帆用手打著眼罩，抬頭看了看日頭，下命令說。剛說完，被太陽一照，「啊嚏」一聲，打了一個噴嚏。

噴嚏聲剛落，楊帆的手機響了，是個簡訊。不知誰發來的，說當官的苦衷的：「滿腔熱血投身社會，當了幹部吃苦受累。摸爬滾打終日疲憊，急難險重必須到位。一日三餐時間不對，屁大點事反覆開會。逢年過節值班應對，一時一刻不敢離位。迎接檢查讓人崩潰，上級來人回回喝醉。工資不高還要交稅，交往提拔處處破費。拋家舍業愧對長輩，回到家裡還要俱內，有用本事已經作廢。囊中羞澀見人漸愧，百姓還說我們受賄。青春年華如此狼狽，當個幹部真他媽累。」

楊帆看了看，感嘆一句：累，身累，心累。然後，苦笑一下，把簡訊刪除了。

楊帆領著巡邏一圈，情況正常。麥地里，收割機在轟鳴，農人在收割機上接著一袋袋的麥子，收割機過處被切碎的麥秸稈鋪了一地。「天干霧燥」，這些秸稈最易起火。機器火星、人們吸煙扔下的煙頭如果不注意就會引發大火。如果有人故意放火，更麻煩。楊帆他們認真地排查火災隱患。

電話真多，縣局辦公室值班人員給楊帆掛了個電話，說市局通知下午兩點半在市會議中心召開經濟普查會議，讓一把手參加。

接罷電話，楊帆嘟噥的一句：「開個會也不分個時候，上面的人真不了解民情！」然後對高強說：「下午我去市裡開會，這裡你招呼著。看緊點，別出問題。」

「你去吧，楊局長，這裡有我們幾個呢！」高強說。

這一圈巡邏罷，楊帆坐著局裡那輛破車回縣城了。車裡空調壞了，坐在車上就像鑽進了蒸籠，汗一個勁地往下流。

司機小劉給楊帆遞了一條毛巾讓楊帆擦汗，不失時機攛掇楊帆：「楊局長，咱啥時換車？」

「有年沒日子吧。」楊帆伸出頭看著路兩邊那金黃的麥海和忙碌的農人，無心地答著。

「好幾個單位都換了新車，招商局、監察局，還有宣傳部。」小劉說。

這些單位換車，楊帆都知道，他們是好單位，統計局沒法與之比。楊帆還知道，縣領導的車換的更勤，縣委縣政府兩個一把，每人還兩台車呢！這是工作需要，也是按級別配備。換車是他們的，與統計無關。楊帆也想換換車，但也得有人給他換呀？！聽小劉說，楊帆心裡略有不快，說：「統計局有啥資格換車？好好開吧。」

小劉沒再多嘴，專心地開著車。楊帆卻有補了一句：「牛奶會有的，麵包會有的。」

在縣政府伙上吃過中午飯，楊帆一看錶，午休來不及，就打開電腦熬時間，準備到快兩點時再去開會。從省城化緣化回來一批電腦，楊帆辦公室里的電腦又搬了回來。楊帆打開統計內部網，瀏覽一下統計工作信息，一看，發現有幾條江南統計工作信息，是孫梅寫的。楊帆非常高興，心想，同樣的工作不同的人干效果是不一樣的！

他瀏覽完工作信息，又查了一下經濟普查。經濟普查是國務院為了掌握第二產業、第三產業的發展規模、結構和效益等情況，建立健全基本單位名錄庫及其資料庫系統，搞的一項大型國情國力調查。早些時市裡已開過會議進行了安排部署。江南縣的經濟普查領導小組也已成立，只是人員、辦公用房、經費等還沒按「四落實」的要求進行落實。

楊帆查了查，也沒弄清市裡開會要說什麼。上了一會網，一看錶不早了，就叫小劉發動車去開會。

原來，參加這次會議的還有主管縣長。金常務按時到會。楊帆的車壞在了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半路，等他好不容易攔著一輛的，趕到會場時，會議早就開始了。

楊帆躡手躡腳地來到了擺有江南縣統計局牌子的位置上坐下，坐在他前一排的金常務扭過頭來狠狠看了他一眼，讓楊帆心裡突突了半天。

會議時間不長，主要是讓各縣彙報經濟普查「四落實」情況，並對「四落實」工作進行了強調。各縣都是統計局長彙報的，由於楊帆遲到，金常務不得不親自彙報。金常務抓的都是大事，對「四落實」工作進展情況不太清楚，連啥是「四落實」心裡就沒數。他只是從別人的彙報中「猜」出來了。金常務抓大事，彙報的口氣也大，說：「都落實到位了。」

當主持會議的市政府副秘長問他經費撥了多少時，他支支吾吾說：「該給的都給了，反正保證工作需要。」

金常務矇混過關后，緊張了一頭汗。他剛彙報罷，楊帆進會場了。因此，對楊帆很不滿意。

主持人一宣布「散會」，金常務站起來扭過頭，表情嚴肅地問楊帆：「干球啥去啦？不知道有會嗎？啥作風？」

一看金常務生氣了，楊帆不敢「一問三不知」，吞吞吐吐地說：「車，車壞了。打的來的。」

「理由還怪足呢！」金常務夾起他的小黑皮包，邊往會場外走，邊怒氣沖沖地說：「看回去咋收拾你！」說罷，看也不看楊帆一眼，一直往前走了，把楊帆愣在了那裡。

讓楊帆沒想到的是，「後院起了火」。高強掛電話說，楊帆他們所包的村不知誰把一塊地里的麥秸稈點著了。火雖沒漫延開，被及時撲滅，可是被督導組逮住了，按規定要罰包村單位二千元。

楊帆正心事重重的，一聽火沒防著，心裡起了火，話也不溫柔起來：「離開我一步都不行，看我如何收拾你！」說罷，把電話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