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楊帆說收拾高強，只是氣話，回去后沒批評高強一句。他知道，儘管「嚴防死守」，火是防不勝防的。要不人們怎麼說「天天防火、夜夜防賊」，還說水火無情呢？每年三夏三秋都有單位因著火受罰。今年只是讓統計局「碰」上了。

金常務倒是上氣了。楊帆主動到他辦公室「低頭認錯」，也沒理楊帆。當楊帆提到經普的「四落實」時，金常務劈頭蓋腦地訓了起來：「你瞅瞅你楊帆，到處出風頭，縣裡還嫌不夠，還跑到市裡出。你搞這舉措搞那創新，在縣裡嫌名氣不大，再往市裡揚揚名？」

「我的確不是故意的，金縣長。你把車給我換換，保證不會遲到。」楊帆被訓昏了頭，把心裡想法說了出來。遲到時，他在心裡就罵了車子，要不是破車會遲到嗎？

「那麼說點火是故意的了？換車？就你這態度，給你一輛林肯你也照樣遲到！」金常務越訓越起勁，「你說，恁么多包村單位，都不著火，偏偏你統計局著火？咋解釋？！」

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金常務一頓臭訓，讓楊帆有口難辯、啞口無語。半天，才說：「對不起，是我工作失誤！」

「楊帆呀，年輕氣盛是好事，可也是壞事。在官場上混，你時刻得把你的弦繃緊，眼觀六路，耳聽八方。」金常務發泄一通心中之火后，平靜地開導楊帆。

儘管金常務對楊帆有氣，但統計局是他分管，有許多工作要靠統計部門去干，特別是經濟指標、考核目標，統計部門承擔著重要的責任。所以，金常務「打」過之後，還得「拉」。這種領導術，楊帆是再清楚不過了。俗話說，「拍一巴掌給顆糖哄哄」。人嗎，都有庸俗的一面，不可能理智得跟個哲學家。就是哲學家也食人間煙火。當領導其實也不容易，楊帆理解金常務。於是，態度誠懇地說：「我工作經驗、領導經驗還不足，有些方面還不開竅，以後還請金縣長多點撥點撥，讓我成熟起來。」

「行了，別再出亂子了。統計部門出亂子，作為分管領導，我臉上也沒光。我給你說的都是知心話，換作別人，我還不說呢！」金常務看著楊帆，臉上露著一種不可著摸的笑，平心靜氣地說。

金常務能實話實說，讓楊帆有了感動，真誠地說：「是，這都是為了幫助我。我以後會好好工作的。」

「對了，經濟普查『四落實』的問題，按要求往前推。人手不夠，從有關部門抽幾個。房的問題，你們擠出一間，聽說你們要了不少房，辦公寬敞，就別動房的心思了。」金常務說。

「等秸稈禁燒罷，我就考慮。」楊帆說。看金常務的氣徹底消了，楊帆敢提錢了，說：「經濟普查經費也得快些到位。」

「先工作再談錢，好吧？現在財政緊張，理解一下。緩一緩，啊。」金常務用商量的口氣說。

楊帆心裡清楚，普查經費早晚少不了，不給，市裡就不願意。恁大個普查，沒有經費作保證就沒法進行。如今幹啥工作都得靠錢說話。像《紅旗渠》這樣的大工程，過去可以靠義務工，現在再建這樣的工程，不拿錢是不行的。工作也是如此，政治思想工作也起作用，但沒錢說話管用了。統計局仍十分拮据，他還得哭窮。於是，楊帆藉機說：「金縣長，再給點錢吧，要不，工作推行不下去了。」

「唉，錢啊錢。」金常務嘆了一聲，又說；「知道統計局是個窮單位。那你造個預算吧，先給你批五千。」

楊帆這頓嚷沒有白挨。拿著金常務的批字，楊帆想，如果給批錢，天天挨嚷就願意。覺得這種想法幼稚可笑，楊帆就在心裡羞自己：「想的倒美！豬八戒做夢娶媳婦，盡想好事！」

麥收時間很快，半機械化作業，一個多星期，收、割、打、藏、耕、種，圓滿結束。下鄉包村搞禁燒的人們，個個如非洲之旅回來一般，瘦了，也黑了。看著一個個疲憊不堪的樣子，楊帆非常心疼，就放了大家兩天假。

這兩天，楊帆沒有休息。他找了楊縣長一趟，提出了增加人員的要求。

目前，統計局雖有近三十號人馬，但人員趨於老化。四十五歲以上的人佔三分之一強。而且有一半以上是女同志。這一撥人都是八十年代進局的。長期坐辦公室讓一些人坐出了病，長期與數字打交道，讓一些人工作沒有新鮮感，成了機關的「老油條」。政治上不求上進，工作上也只求「大面上過得去」，沒有精益求精的作風。在統計局的人員中，三十歲以下的人沒有。而且整體來看，專業文化素質還不高。同時，統計局目前還缺編。就是對付目前的工作也顯得力不從心，更不用說長遠了。近年來，統計工作越來越繁重，除了三年兩頭的農業、經濟、人口等大型普查外，每年還有數不清的各項專題調查，比如，３％人口抽樣、小城鎮調查、勞動力調查、企業景氣調查等等。隨著科學發展觀的貫徹落實，根據形勢需要和地方領導的要求，每年要增加很多新的工作任務。「活多人少」的矛盾日益突出。統計局再不增添新鮮的血液，再停幾年恐怕就難以正常運轉。

楊帆正是抱著一種憂患意識去找楊縣長的。楊帆寫了一個詳細的彙報材料，從年齡結構、性別比、知識結構等方面分析了統計局人員令人堪憂的現狀。

楊帆去的時候還帶來剛補印不久的《統計年鑒》與由孫梅主筆編印的《統計知識手冊》。前一陣子，楊帆問綜合上要前兩年度的《統計年鑒》查個資料，一問，沒有。胡折騰在任的后兩年，因為沒錢，兩個年度的年鑒都沒印。楊帆開始在統計局上班時就知道，從１９４９年開始，每年都有《統計年鑒》。這是一種歷史資料，無論如何也不能空缺的。胡折騰在任時，不僅兩年的年鑒沒印，連他在任開展的人口普查的《人口普查資料彙編》也沒印。恁大的活動，最後連一點資料也沒有保存，的確不應該。楊帆就讓綜合科牽頭，加班加點整理資料，編印成冊。

觸動楊帆編印《統計知識手冊》的，有兩個因素。一是他發現，統計局各專業人員相對閉塞，只了解自己專業，對其他專業知之甚少。統計人員必須是複合型人才，如果固守一兩個專業，不利於提高人員的整體素質。楊帆想編一本《統計知識手冊》，把各專業主要任務、主要指標匯在一起，組織大家學習交流，無疑不一種好辦法。二是他主張編印這本小冊子，也是為了宣傳統計工作。他發現許多人對統計指標是漠糊不清的。把統計的基本常識、術語提供給大家，必定受大家歡迎。基於這兩點考慮，編印了《統計知識手冊》。

楊帆去前，先給楊縣長掛了個電話，算是預約吧。縣長日理萬機，日程排得很滿。如果冒然而去，就是不速之客，即使領導接見你，也不一定有心思聽你彙報。楊帆很幸運，楊縣長在，而且答應給楊帆半個小時時間。

楊帆掐著兩本年鑒一本書，屁顛屁顛地跑到二樓。

「喲，跑恁快，小心摔倒。」在楊縣長門口，見到一個局的局長。他同楊帆打招呼。

「你好你好，找楊縣長，彙報點兒工作。」楊帆說。

「挺忙的？」那人說。

「瞎忙。」楊帆說。

「統計工作好乾，你沒聽說，手拿本、臉朝天、數不夠、往上添。過去一些領導都是這樣彙報工作。」那人打趣地說。

楊帆當急見楊縣長，支吾著：「是呀是呀！」說罷，就讓通訊員開了楊縣長辦公室的門。

一進屋，楊帆激動地說：「楊縣長，你好。」然後，把《統計年鑒》和《統計知識手冊》放在楊縣長的辦公桌上，說：「這是前兩年的《統計年鑒》，剛印的。這是《統計知識手冊》。」

楊縣長小五十歲，個子不高，看上去卻很威嚴。他拿起統計知識手冊翻了起來，邊翻邊誇獎：「不錯，不錯，比較全面。你們編的？」

「是，主要是讓領導了解統計有個參考。」楊帆說。說罷，把彙報材料遞上。

楊縣長接著，問：「這是啥？」

「關於統計局人員情況的彙報材料。」楊帆小心地答著。

楊縣長隨手翻了幾頁，說：「說吧，抓緊時間，爭取半個小時結束。半小時后我還有一個會。」

「中。具體情況材料上都有。我簡要彙報一下。」楊帆說。說罷就撿稠的撈，一五一十地向楊縣長彙報了他目前的困境、他的困惑與擔憂以及他的要求。

楊縣長聽著，不時翻一下材料，偶爾也插上一句半句，主要發問。等楊帆彙報完，楊縣長說：「你統計局人不少了，也算個中等局了。有的單位才一兩人。」

「單位跟單位不一樣。目前統計工作越來越重要，領導對統計工作的要求也越來越高，統計工作任務也越來越重。人手少，加上素質不高，的確沒法適應當前工作需要。」楊帆說。

「統計應該是個加強部門。特別是在統計數字備受關注的今天，理應把統計工作做好。做好了，也可以防止數字**。」楊縣長說。

「增加人員也是加強的一個措施吧。」楊帆朝楊縣長笑笑，將軍似地說。

「你挺會抓字眼。對，你說的不錯。」楊縣長也笑了笑，坐直了身子，又說：「停一段吧。到時，一定給你增加。安心工作，把精力放到工作上，別為了人，跑來跑去。」

「有你縣長這句話我就放心了。楊縣長，也請你放心，我會儘力去做好工作的。」楊帆表態。

「對了，楊帆，統計工作可不是人們想象的那樣拍幾下腦袋，胡謅幾個數字。它可是一門科學。數字真實是統計的生命與靈魂。黨和國家領導人都要求數字要真實。你們做統計工作的一定要牢記這一點。有些數字，我看是有水分的。當然，有些是歷史數字。」楊縣長說完，看了看楊帆，忽然又想起了點啥，說：「有些數字該擠水的還是要擠水。」

楊帆心裡非常清楚，全面、系統、準確、及時提供統計信息，其中一點就是準確。現在統計工作最突出的矛盾就是「真與假」的矛盾。數字失真、有水分成了一種普遍現象。之所以如此，是領導干預數字。「官出數字，數字出官」是癥結所在。楊縣長能有這樣清醒的認識與求實的態度讓楊帆佩服與感動。楊帆激動地說：「我們一定儘力把好數字關，提高數字質量。」

楊帆走出楊縣長的辦公室還在琢磨楊縣長的話。楊縣長的話給了他鼓舞與信心。他也知道，在江南要做到真正的「風清氣正」是很難的。楊帆也感覺出了，羅書記與金常務是一個鼻窟窿出氣，一個腔調。據說羅書記準備提拔重用，如果他工作沒成績，各種經濟指標上不去，職位也難上去。金常務之所以「緊跟」羅書記，表面上似乎「與縣委保持一致」——與羅書記保持一致就是與縣委保持一致，實際上他是有私心的。他是巴望羅書記提拔重用后給他一個上台階的機會。羅書記走了，楊縣長要走接書記，縣長的位就空出來了。有了空位，他這個常務就有希望坐一縣之長的交椅。

楊帆不想考慮這些，只想考慮他的統計工作。誰當書記誰當縣長似與他無關，只要支持統計工作就行。

兩天假期眨眼間過去了。一上班大家興高采烈，彷彿出籠的小鳥，見了面嘰嘰喳喳。上班一族的人就是這樣，上班時間長了，煩，在家呆長了，也煩。過慣了小星期，不習慣大星期，習慣了雙休日，又不習慣單休日。反正，人們喜歡「喜新厭舊」。

然而，對統計局的人來說，再喜新卻不能厭舊。1234567890這十個阿拉伯數字讓他們看了無數遍，煩過無數次，但還得面對。要想不煩，只能更新觀念，快樂統計。就像某些改革，「不換思想就換人」，逼著你去「換」，換出樂趣來，換出新鮮感來。

楊帆不是沒事偷著樂的人，可他喜歡給大家找樂子。他來統計局所作的一切，有時固然不被理解，甚至挨訓受氣，但細想起來，也樂趣無窮。一個偉人不是說過，與天斗其樂無窮，與地斗其樂無窮，與人斗其樂無窮。楊帆感到與數字斗其實也其樂無窮。

也許楊帆就是閑不住的人，禁燒包村一結束，他就開始抓統計基礎工作規範化了。工作能不能有條不紊，是否規範化，是衡量一個單位一個人素質的高低與風氣的好壞。如果工作幹得一塌糊塗，任務不明、思路不清，何言工作成效？

統計的基礎工作包括很多方面，比如報表簽字蓋章、有無缺項、工作日誌、查詢記錄、文件歸檔、電子台帳、名錄庫更新與維護、機表是否一致、數據評估單等等。只有把這些都規範了，整個工作就眉目清楚了。正如人一樣，有的人整齊，有的人邋遢。誰都歡迎講究打扮的人，不喜歡窩窩囊囊的人。

一上班，召開了機關全會，楊帆總結了下鄉包村工作，表揚了大家不怕苦不怕累的精神。然後，話題一轉，說：「下一步，我局進行基礎工作規範化建設，這是統計工作基礎的基礎……」

他的想法一提出來，又是眾口不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