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天亮了,幾隻麻雀在窗外的楊樹枝上嘰嘰喳喳、蹦來蹦去。

麻雀起床了,也把楊帆吵醒了。楊帆睜了睜眼,眼很澀。想抬頭看看窗外,頭沉沉的,有些痛。他感到了口乾舌燥,胃也特別難受。再一聞,室內一股酒氣。他翻了翻身,頭偏向床頭櫃,看見柜上有半玻璃杯水。他從被窩裡坐了起來,端起水杯,咕咚咕咚,一飲而盡。這是雅芳給他準備的解酒的蜂蜜水。他知道,他又醉了。他能猜出,昨晚沒少麻煩夫人。

他喝罷水,感覺好多了。然後,靠在床頭上,後悔起來。自從當領導以來,官場的應酬、人情的來往,讓他幾乎也成了「酒精考驗的油袖幹部」。楊帆為著自己是性情中人、為著酒場上不能把握自己而苦惱過。他曾多次想把酒戒掉,總下不了決心。或者說,已下了決心,一進酒場、一上酒桌,濃濃的酒氣氛讓他的「發誓」轟然倒地。

他一個人不至於喝壞黨風,但可以喝壞自己的胃。人不能為了官,來以胃作代價,正如不能為了發展經濟而犧牲環境一樣。酒是公家的,身體是自己的。這一點,楊帆還較理智。雅芳是心疼他的。每次醉酒,雅芳一邊給他泡解酒水,一邊數落,希望他長記性、少喝點,別望了「出門老婆有交待」。楊帆酒一醒,痛恨自己的同時,也深感對不起夫人。

「沒叫你就醒了?太陽都快曬著屁股了,也該醒了。一夜給死狗一樣,瞌睡早睡沒了。」正當楊帆坐在床頭「發神經」時,夫人雅芳進了他的卧室,話語溫柔地關心著:「感覺好點了嗎?不叫你傻喝,就是記不住。圖個啥?!難受的是別人?」

「對不起。」楊帆像犯了錯誤似的,低聲下氣,又不好意思地「懺悔」。

「我無所謂,也不止一回侍候『醉鬼』了。只要對起你自己就行了。」雅芳給楊帆拿著衣裳,說:「這件不能穿了,昨晚你吐得一市八街,衣裳上弄的也是。都這把年紀了,以後可要注意。」

「尊旨,夫人!」楊帆邊穿著衣裳邊耍著貧嘴,「世上還是夫人對我好呀!」

「用著我了,就說漂亮話、奉承話。瞅你的德性!」雅芳瞪楊帆一眼,又說:「我不是少女時候那樣幼稚了,再甜言蜜語我也不會暈了!放心吧,老公!」

楊帆沒有胃口,不想吃東西。洗漱完,喝了一袋奶,就準備去上班。雅芳看她沒精打採的樣子,擔心地問:「要不歇半天算了?」

「還有好多事,連機關全會還沒開呢!還想往省里跑一趟,說說農調隊關係的恢復問題。」楊帆堅持著。

「一些事兒不能急,慢慢來。一急就會出岔兒。慢工出細活兒,欲速則不達嗎!」雅芳提醒著。

「還磨鐮不誤割麥功呢!老牛拉破車,啥事也幹不成。有些事就得急,必須得逼。」楊帆接著說。說罷邁步出門,回頭向雅芳打了聲招呼:「我走了,夫人。」

走在上班的路上,楊帆腦子沒有閑著。來統計局上任這麼長時間了,情況也摸得差不多了,對如何來帶領全局人員開展好統計工作心裡也有了大譜。他準備近幾天開班子會,為統計局定工作大盤子。

正當他在腦海里勾畫著統計局的藍圖時,手機響了,是縣委辦打來的:「喂,楊局長嗎?昨兒晚上辦公室給你掛了好幾個電話你都不接。幹啥去了?羅書記很生氣,他讓你八點十分到他辦公室一趟。你小心點啊。」

接罷電話,楊帆心裡不安起來。昨兒晚喝得太多了,他記不清與胡折騰兩人到底喝了多少,反正是不省人事,一切失憶。心想,羅書記找肯定有事兒,肯定不是小事兒。如何向羅書記交待?楊帆擔心了起來。他打開手機一查,的確有七八個縣委辦來電沒接。看后,他用拳頭照腿上猛擊一下,說:「喝酒誤事!」

八點十分,楊帆忐忑不安地來到羅書記辦公室,正準備敲門進屋,羅書記的秘書攔住了他,報歉似的說:「屋裡有客人,你稍等會兒。」楊帆只好站在門口等。

等有半個小時,門開了,一位年輕的女士走了出來。一看門口站著一個陌生男人,那女士望了望楊帆,臉一紅,甩了甩那頭被拉直的秀髮,「咚咚咚!」,高跟鞋敲打著樓板,向樓下走去。

楊帆望了一眼那女人的背影,「好漂亮呀!」幾個字尚未感慨出來,送女士到門口的羅書記叫楊帆進屋:「進來吧!」

楊帆進了屋,有沙發也不敢坐,怯生生地站著,站得非常不自然與幼稚、沒風度。羅書記坐到老闆椅上,板著臉,從一摞文件上拿下一本雜誌,翻了兩頁,漫不經心地問:「你昨晚幹什麼去了?」

楊帆知道大事不好,是爺是奶聽天由命吧!他不敢承認似的小聲回答:「喝酒去了。」

「喝酒,喝酒!我強調多少次了,領導幹部要遠離酒場、牌場、舞場,管好八小時之外,可你倒好,嗯?!」羅書記好像氣不打一處來似的,兇巴巴地訓著。

「我,我,喝多了,麻了。」楊帆低著頭,不敢看羅書記。

「又是『不是不讓喝,不是沒酒喝,不是不能喝』?革命小酒天天醉?楊帆同志啊,你是才上任的新局長,你開的是什麼頭兒?工作有沒有好的開局?要把心思和精力放在工作上,別以為當上局長就萬事大吉了。」羅書記像在大會作報告一般,高腔高調地教育、挽救楊帆,「組織上能給你帽子,也能摘你帽子!」

楊帆感到十分的委屈。但他又不能多作解釋。他知道領導犯的共病是:領導的話對也是對,錯也是對。領導不會自己扇自己耳光、打自己的臉。領導都是「偉大、英明、光榮、正確」的。下屬在領導面前只能俯首貼耳,只聽別說,更不能反犟。你一說,錯也是錯,對也是錯。還知道,訓人和挨訓也是一門藝術。領導訓領導,官大一級壓死人,小領導只能當兒子、孫子。領導對兵一般不敢如此訓。無官一身輕,兵沒有顧慮,就可以不尿你,就可以頂你,也可以同你對罵。所以,有時領導拿兵沒辦法,弄不好還得向兵說好話。這就是現實的中國官場。楊帆不想就此摘自己的帽子,只好忍氣吞聲地說:「我是去看望局裡的一個病號,在她家喝的。」

「不論在哪兒,在何種場合,喝得爛醉如泥,影響工作都不對。」羅書記覺得自己的話有些重,語氣緩了下來。

楊帆知道自己錯了,沒接電話就是錯呀!說一千道一萬,電話就是沒接嗎!於是,他知錯必改地表態:「以後我會注意的。」

停了片刻,羅書記問:「你單位有個叫孫梅的?」,態度緩和下來。

楊帆不知道書記壺裡賣的是啥葯,不敢「謊報軍情」,也不敢隱瞞事情,只好如實回答:「有,女同志,在局農調隊。」

「噢!聽說她很能寫?」羅書記仍是不緊不慢的語速,不露聲色地問。

「局裡人都稱她是筆杆子,她的統計分析與專題調研寫的很棒。」孫梅愛舞文弄墨局裡「地球人都知道」,楊帆也審閱過她幾篇統計分析,覺得還不錯,思路清晰,文筆老道。

「別的呢?」羅書記拖著腔,問得楊帆莫明其妙。楊帆試探著、支吾著:「別……的?生活作風方面?不,不會!我瞎猜我瞎猜!」

「我問她還寫別的嗎?!」羅書記把手裡的雜誌往桌上一摔,聲音高了起來。

楊帆剛受過「教育」,不想再激將領導。能當領導的出氣筒,替領導受過,讓領導消氣,也是一種貢獻呀!既來之,則安之。楊帆平靜地「破罐子破摔」,回答得也自然了:「愛文字的人,不會單打一,小說、散文、雜文可能都涉及,莊稼不收年年種嗎。咋啦?孫梅她……?」

「先別問咋啦,瞪大眼睛看看上面寫的啥!」羅書記用手指著桌上的雜誌說。楊帆上前兩步,從桌上取過雜誌。這是一本省統計局編的業務刊物,名字叫《統計縱橫》。楊帆看了看雜誌封面,便從第一頁開始,認真地翻了起來,像大海撈針,在搜索「孫梅」這個名字。

看楊帆半天沒發現「新大陸」,羅書記不耐煩了,氣乎乎地說:「別亂翻啦,比哥侖布發現新大陸還難。白紙黑字,多清楚,就沒發現孫梅二字。翻到第25頁,還自欺欺人?!太年輕啦!」

楊帆按羅書記的指示,翻到第25頁,一看,果真有孫梅的名字。該頁上印著一篇題為《自欺欺人的做法要不得》的言論,作者是孫梅。楊帆迅速地掃了一遍,大意清楚了。文章是針對虛假浮誇風而感嘆的,希望各級領導幹部要有正確的政績觀,別在數字上做文章,搞數字政績、數字**。要杜絕「數出多門」、「一門多數」、「數字出官」、「官出數字」的現象發生。文章列舉了兩個實例。一個是某縣為了保住貧困縣的帽子,故意不報農民收入。統計部門根據抽樣調查推算的結果,該縣已突破了貧困縣的標準。統計部門堅持自己推算的結果,而縣委書記不同意,非讓攥改數字,把農民收入數字往下調,調在了紅杠以下。第二個例子是:一個企業為了達到大型企業標準,好享受上面的優惠政策,讓統計局幫忙調工業產值數字。統計局頂住沒調。企業告到了縣委書記那裡。書記硬壓著統計局長把數字調了調。這兩個例子雖沒點名,卻都發生在江南縣,只不過第一個例子是發生在江南某鄉,文章把鄉寫成了縣。知道底細的人一看,就知道說的是誰。

楊帆心裡也清楚孫梅寫的就是身邊事兒,雖他不是太清楚,但他在人大時聽說過。楊帆看后,點到為止地說:「文章寫的不錯,針對現實,起到了鞭撻作用。」

「文章是寫的不錯,可是例子用的不當。寫文章呀,千萬不要太寫實。自己的短能接,自家的丑能亮嗎?這不是讓縣委落罵名嗎?真是無事找事!」羅書記說。

「現在是言論自由,只要作者做到文責自負,沒有反黨的言論,都可以寫的。只要沒提名道姓,別人對號入座也是白氣。我認為,現在的雜文作家都膽小怕事了。」楊帆在寫文章上也算得有兩把刷子,對文章有些見解。一扯起文章,他就滔滔不絕。

羅書記找他可不是談論寫文章的,他不趕興趣楊帆的話。於是,就說:「現在的年輕人太不懂事了。雖沒有文字獄了,可也會因文招惹麻煩、引火燒身的。出於對孫梅的關心與愛護,要讓她好好反思反思,別不珍惜自己的飯碗。」

「羅書記,你也別想得太多。不就是一篇文章嗎!中央的《焦點訪談》多敢揭露?從另一個角度講,作者寫這些東西,是責任感的體現,對工作也是一種促進呀!有則改之,無則加勉呀。」楊帆高談闊論起來。這時的楊帆已放鬆了,坐到了沙發上。

「別以為提點意見就是魏徵,當領導的也不是像他們想象的那樣都是一肚青菜屎,領導也想把工作做好。出了一些問題,也是正常的,是前進中的問題。」羅書記說,「如果光發牢騷中嗎?不中!社會的黑暗面多啦,一時半會都解決了?沒有!」

「可是,目前的數字**的確很厲害。依我看,不亞於五八年的『浮誇風』。」楊帆激動地說。

「的確這樣,現在幹什麼都講量化,都拿統計指標考核,與政績掛勾,與用人結合起來。『憑黨性干工作,靠政績用幹部』嗎!」羅書記感嘆著,「不過,要有信心,經濟體制改革之後,必然是政治體制改革。」

「書記是理論家啊!」聽羅書記一席交心話,楊帆心裡舒服多了,還有點敬佩起書記來。

「好了,扯遠了。楊帆呀,今天找你來,不是批評你,也不是批評孫梅。只是給你們提個醒,別寫得太露骨,捅了簍子誰都不好看。要從全縣的大局考慮。回去給孫梅言語一聲,讓她別信口開河,瞎寫一氣。」羅書記平靜地說。

「放心吧,羅書記,我會和孫梅談的。」楊帆說罷,就離開了書記辦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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統計局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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