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統計部門就是服務部門，服務講的是熱心、周到。稍不留神，服務就不會到位。因為享受服務的人太挑剔，一不對心思、不合口味，就橫挑鼻子豎挑眼。「顧客」就是大爺、就是上帝呀！

楊帆從朱副縣長辦公室回來，就在想這個事兒。統計局將如何定位與生存呢？你改變不了這個世界，只有改變自己。你看那岩縫裡生長的柏樹？要生存就得把根伸向可吸取養分的地方，哪怕盤根錯節呢。否則，只有死路一條。物競天擇，適者生存。萬物通用，千古不變。

楊帆過去曾作過幾年統計工作。那時，統計工作比較單純，對統計沒有恁多的感嘆。現在是「時代不同了」，剛上任沒多少時日，就感嘆滿腹了。最讓他揪心的，除了收拾爛攤子，給受傷的統計局療治創傷外，就是對統計數字的困惑。數字是個雙刃劍，「成也蕭何，敗也蕭何」。虛與實，真與假，時刻在刺痛他的神經。

如何做到守土有責，殺開一條血路呢？現在的楊帆真的是不得而知。他唯一能做到的，是先穩住統計局的局勢再說。頭三腳難踢，他需要做的工作太多了。

錢的問題被他一推二勸三許願后，暫時不火燒眉毛。人的思想卻又成了一個讓他頭痛的問題。在短短的時間裡，從「傻精」偷賣人口普查底冊、秦勝的網戀、淑閑不下去採集數字，他已發現了統計局機關的種種弊端。紀律的鬆弛、人心的渙散、工作的浮漂，一個個粉墨登場，讓他看得眼花繚亂。

楊帆坐在辦公室里發獃似的想著，來尋找那堆亂麻的「繩頭」。尚未理出頭緒，一陣兒敲門聲把他拉回現實。來人是副局長吳大寶與張量。

「這工作沒法幹了，我說話跟放屁似的，還被人誤解，遭人指責，就差罵我娘啦。」一進屋，吳大寶就牢騷開了。

吳大寶是統計局的老人員，也許習慣了，也許看透了，也許生厭了，他對工作疲疲沓沓。楊帆安排啥他幹啥，干不多好，也干不多壞。遇到矛盾繞著走，孩子一哭就抱給一把。典型的「穿衣穿布的，吃飯吃素的，當官當副的」的主兒。

吳大寶不會撂挑子，只是覺得心裡有氣。楊帆不明就理，有點意外地問：「咋回事？坐下慢慢說。別動不動就感情用事，你是副局長，得注意說話方式與自己的形象、威信。」

原來是新增加了新的工作任務，沒人願接受。工作鋪排不開，他就急了。為了了解各地治安狀況，省里安排了安全感問卷調查。為了掌握畜牧業發展情況，安排了畜牧業監測工作。由於統計局專業比較強，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專業。大家習慣於自己的「一畝三分地」，對於額外的任務都不想承擔。如果誰多干，別人會說你出風頭、逞能。

這兩項工作具體由張量負責，習慣和稀泥的他，過去唯淑閑這位「書記」之首是瞻慣了，現在還念舊似的看「書記」臉色。任務一下來，淑閑首先頂住，發牢騷說：「上面沒事找事，一點也不體諒下面。真是吃飽了撐的！」

「是呀，天下烏鴉一般黑，哪個部門都是如此，廟大和尚多，不找點事兒看閑死嘍！這正如同山珍海味吃多了，不幹些瞎費事，怎樣去消化？」小蘇也隨聲附和，「閑來沒事一琢磨弄個事兒讓下面忙去吧！反正是上面千條線，下面一根針。」

孫梅埋頭寫著文章，不願摻乎他們的「海闊天空、雲天霧地」。孫梅愛好寫點小文章，工作之餘總是筆耕不輟。當她聽到他們不能一分為二看待上面安排的工作時，有點聽不下去了，不由得發表自己的意見：「大家也別一葉障目地看問題。上面安排這些任務總有它的必要性，從另一個角度講，也說明統計工作越來越重要。」

她一說，立刻遭大家的「炮轟」，你一言我一語地駁她。淑閑說：「別王婆賣瓜啦！搬著指頭數數，統計局比誰傢伙？誰都比統計部門傢伙。財政、審計、土地、稅務、計生、電業，不都牛逼哼哼嗎！」

「『書記』高，就是高，高家莊地高！」小蘇拍馬屁地一翹大拇指，開著玩笑說。

「去，少油腔滑調！」淑閑推了他一把。

「淑閑說的是實情。不是有個順口溜嗎？」小王接腔，卻又不知道順口溜是啥，扭過頭問孫梅：「大筆杆子，咋說的呀？」

「我只知道十幾等人。」孫梅輕描淡寫地說。

「對對對，說說。」小王催促孫梅。

「一等人，掌實權，批條畫圈就來錢；二等人，是官倒，倒了批文倒指標；三等人，有後台，弄點名堂就發財；四等人，大蓋帽，吃了原告吃被告；五等人，交警隊，馬路旁邊吃社會；六等人，管車船，馬達一響就要錢；七等人，當導遊，年年月月吃回扣；八等人，幹個體，宰了老張宰老李；九等人，當電霸，不給好處就抽閘；十等人，手術刀，拉開肚皮要紅包；十一等人，管收稅，不塞票子你倒霉；十二等人，是教師，一年四季欠工資；十三等人，老大哥，工廠關門沒吃喝；十四等人，作田佬，交了糧食收白條。」孫梅如數家珍地，一口氣說了一大串。

「咋沒統計？原來統計不算人裡頭的數。」聽罷，小蘇驚訝地問。

「你才不算人裡頭的數呢！」淑閑把眼一瞪，嗔怒著。

「行了行了，跑題了！身在福中不知福。風刮不著雨淋不著的，知足吧。咋不跟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農民攀比？」張量掃了大家一眼，繼續安排工作，「淑閑，安全感問卷調查你負責。小王，畜牧業監測的事兒交給你了。」

「分配不公吧？張科長！你可得一碗水端平喲。不能讓忙的忙死，閑的閑死。」小蘇提著意見。

「我幹不了，我有病，頸椎病。」淑閑有這種習慣，主要任務一來，或者說，工作一完不成就稱病，如同過去說的「王老五裝病不上工」一樣。一聽讓她攬點工作，她不願意了。

小王看淑閑頂著，他也不想接受，推脫說：「這麼多人，唯獨看上我？我臉白呀還是我是科長、副科長？」

「其實，增加的工作量不多。對你們來說，腳踢手抹拉就幹完了。真的能忙你們腳不挨地，連上廁所的時間都沒有？別搞攀比！」張量看大家都不想主動撲工作，又意見一大堆，心裡有氣。

「站著說話不腰疼！不多，乾脆你一個人干算啦！」淑閑吵吵著。

「你說咋弄？工作來了總不能不搞吧？」張量無可奈何的樣子。

每次有了新的工作都是這個樣子，張量很作難，分不下去時他自個兒默默承擔著。拿他的話說，「誰讓咱是領導，咱不下地獄誰下？！」

局裡來了新的領導，張量不想再這樣下去了。此風不轉，不但工作受影響，而且他還得當冤大頭。於是，他想發發他的科長威，說一不二地說：「就這樣定了，誰不幹誰回家歇！」

「喲，有了新主子啦？！小翅膀硬了？！咋啦，你的科長難道是你自己封的？你過去是科長，能保證楊局長還用你？一朝天子一朝臣！」淑閑一聽張量如此不講「情面」，她受不了了。胡折騰當局長的時候，把張量拉到自己的一邊，提張量當了科長。同時，把淑閑安排在張量的科里。當時，張量很難開展工作，他沒法管淑閑，她是局長夫人呀，而且她還是「書記」。那些年，張量覺得自己的科長當得窩囊，想辭職。胡折騰卻說「不支持哥是不？想拆我台？！」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張量只好乾熬著。盼星星盼月亮，好不容易盼來了新局長。「再也不能這樣活！」張量暗暗下著決心。

「別胡亂聯繫！工作是工作，情義是情義，兩碼事。」張量放下臉說。

「張量說得對。如果都推脫不幹，那咱們局不就完了？」孫梅插話說。

「你沒任務，你唱啥高調、說啥諷涼話？！你偉大你干呀！」淑閑用一摞打表拍打著桌的灰塵，氣咕咕地說。

「我的腰也疼好幾天了。張科長，我得請病假歇幾天。年齡不饒人，身體是革命的本錢呀！」小王火上澆油地說，邊說邊扭了扭肥大的屁股。

「少給我來這一套！就是天王老子地王爺也得把任務領嘍，想反天咧！」張量想穩住局勢，翻臉不認人地說。

淑閑可不吃這一套，用手指著張量的臉，耍潑婦起來：「俺家老胡才走幾天，你就忘本了。嗯！標準的白眼狼。算俺老胡瞎了眼！嗚嗚嗚……，你們都欺負我……」

不是大家欺負她，是看不行她。過去她男人當局長的時候，她說話很佔地方，誰都得順著她。弄得大家對她有怒而不敢言、敬而遠之。如今換了局長，她還頤指氣使的，不把任何人放在眼裡。她這種作派大家既不同情她，也不服氣她。

那天下鄉回來，司機小劉對車發了句牢騷，說：「當的啥局長，幾年連個車都沒買，真笨蛋！」當時小劉一邊擦車一邊說的，沒想到在車棚里推自行車的淑閑聽到了。她把車子一紮，跑到小劉跟前，兇巴巴地說：「你罵誰，你再罵個試試？看不抽你筋！」

小劉一看是「書記」，嚇了一身汗，結巴著說：「我，我沒罵人。我說車是笨蛋，不信你問它。」

「問你娘的頭，車會說話嗎？」淑閑氣哼哼地說，「以後小心點！別以為老胡不在這兒了，你就不是你啦！」

淑閑也不是傻瓜，從大家的言行中，也覺察出來了。張量一安排工作，她就趁題發揮起來。

「誰也沒欺負你，是你自己把路走死了。」孫梅看著哭哭涕涕的淑閑，感嘆著。

「你們一圈人都欺負老娘，老娘惹不起還躲不起？！」淑閑哭著走了。

她一走，兩天就不來上班。張量沒法，向分管局長吳大寶進行了彙報。吳大寶也是個直脾氣，了解情況后，很生氣，對張量說：「別管她，按曠工對待。越慣她，她越勝！」

又過了一天，淑閑還不來上班。她不來，倒是胡折騰掛來了電話，給吳大寶說：「淑閑病了，讓你們這些兔崽子給氣病的。」又訓人般地說：「真沒看出來！人呀，良心咋恁容易丟，說沒就沒了呢？我在統計局時可時處處為你好呀，沒有我，你的副局長，啊，你想吧！」

吳大寶怕胡折騰誤會，剛要解釋，胡折騰把話截住，繼續數落著：「唉，我是沒用了。沒用了狗嫌也正常！你這樣對待淑閑，我認了。不過，吳大寶，請你記住，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風水輪換轉，你也有下台的一天！」說罷，就把電話掛了。

吳大寶怕事情鬧大，就拉著張量跑到了楊帆的辦公室，讓楊帆拿個主意。

枝枝葉葉了解后，楊帆先感嘆了幾句：「中國的公務員就是這樣，缺乏責任感與敬業精神。一杯茶水一隻煙一張報紙看半天，這是最逼真的畫像。機關作風不改，任何工作就難推行。改革改革，應該是全方位的呀！正如解放思想、與時俱進，沒有止境啊！」

「楊局長，有些人就是得煞煞他們的歪風邪氣。這些人不要好，不知好歹，敬酒不吃吃罰酒。」吳大寶出氣似的說。

「想煞，可是難呀！大錯不犯小錯不斷，開除他夠不上格，再說也沒那個權力。思想工作又不管用。只有曉之以情、動之以禮了。人嗎，都是有感情的，也希望別人的尊重。不講人的就不說了，講人的，只要你拿他當真正的朋友，許多問題就不是問題。你說呢，吳局長？」楊帆開導吳大寶說。

「楊局長，你別太溫和，別太心軟。有些人，你照顧他，他不這樣認為。認為你怕他，你軟弱可欺。」張量插話說。

「這個，我心裡有數。淑閑我去做她工作，問卷調查和畜牧監測你們再考慮細些，盡量把工作安排下，分合理。不需要我親自給每個人磕頭吧？」楊帆看兩個人的氣消了，坦誠布公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