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八 梅似雪,柳如絲(三)

章十八 梅似雪,柳如絲(三)

劍尖入體,卻是無法再進得一分。

王遙身形倏動,摟着葉簪向後退去。縱然持劍的那漢子猛一咬牙,滿臉通紅,硬生生的再催起最後兩分護體的真力貫於劍身之上,可也不能將與王遙和葉簪二人的距離拉近絲毫。

自己這算不算得上是一錯再錯呢?

王遙衣袂飄動間,眼神卻一直凝望着懷中葉簪那在這冷寂的冬日裏明媚得便宛若初春陽光般的雙眸,儘管他清楚此刻自己救下葉簪,實乃已經背離了自己的修道之路,可不知為何,心底裊繞不去的卻全是無怨無悔之意。

那漢子的劍勢終於力竭而止。王遙輕輕屈指於空處一彈,他手中鋼劍頓時一折為二。

「你可知我方才是想你死的。」王遙止住如行雲流水般向後退去的步子,看着懷中葉簪的雙眸,低聲道。

葉簪一怔,旋即輕笑道:「但你最後仍是救了我啊!」語氣竟似乎是說不出的得意。

「不錯,我是救了你。可是我心裏卻是不想救你的。方才我若是緩上那麼一會兒,你便會死在那柄劍下,我是故意讓它刺中你的,你知道么?而便是你死了,我也不會傷了半根寒毛。」王遙輕輕說道。

可出乎意料的是,葉簪聞言不僅不怒,反而又是一笑,笑聲中全是平安喜樂之意,「無論如何,你終是沒有讓他殺了我,不是么?」

「你笑什麼?你聽不懂話么?我不想救你!」王遙驟覺道心之中風波驟起,臉上驀地湧起一股激動的潮紅,將葉簪猛地推了開來。原本他最引以自傲的堅定心志此刻便宛若一片風中的浮萍,從未有過的激蕩不休。

既恐懼又彷徨。

在這數年間,修道於他而言已然不僅僅只是為了求得飛升成仙,更成為了他寄託全部心神感情的地方,他將自己心中所有的悲喜皆藏匿其中,可是此刻,它們卻分明有着破殼而出的跡象。

可他卻知道,那裏邊兒絕不僅僅只有溫情喜悅,更多的必然仍是那一股股洶湧澎湃,難以抵擋的悲凄!沒有體會過的人永遠無法了解,那獨自一人回溯千年時光之後的孤獨,那分明是一種讓人戰慄無助的彷徨恐懼啊。

少年不知道為何這世上會有這等事情,更不知道為何偏偏是自己遇上了。

佇在千年之前,面前所見所聞的一切都似曾相識,卻又陌生得可怕。這世界仿若皆成了一場虛偽鬧劇的舞台,而自己便莫名其妙的成了舞台之上的一個戲子。雖一切仿若如常,可無論是喜是怒,是笑是哭,是殺戮,是救贖,是愛戀,是仇恨,都不再真實。

也無法給他真實。

最初尚能以人在夢中,終有一日會醒來的借口安慰自己,於是心也坦然樂觀,可隨着時間如水般流逝,這夢境居然仍沒有清醒過來的兆頭!雖然鏡中那張陌生的臉一天天的長大,可那真的是自己么!?

所以他修道,以無比絕決,一往無前之心修道。

不為長生,不為神通,為得是能夠終有一日能拋下心中那如藤葛般滋長的回憶繾綣,敲碎這仿若戲劇般玩弄人心的天地,得見仙佛眼中那真實的大千世界,將自己的命運捏在掌間!

縱然會碎會裂,也絕不再像一個戲子般任他人玩弄!即使是這天地!

故而,也許他在將手中利劍刺入龍還玉心臟之時,心中也曾有過凄涼。在割破徐家兄弟的咽喉時,也曾有過悲愴。在偶爾翻騰而起的心緒間,也曾有過對自己這求道之途的厭惡和迷茫。但他心中信念自始至終也未曾動搖半點兒。

只因在他恍惚中去過的那一片如夢魘般的黑暗天地里,有一個藏匿在萬物背後的聲音,雖然總是被那一聲馬嘶打斷,但卻已是在他心底投下了一個堅定的信念,讓他知道了此種於殺劫之中求道的法子,也許對別人不行,但對他而言,卻肯定是可行的。

於是他便義無反顧的踏了上去,再不回頭,無論是凶是吉。

他只望自己有一天能洞見一切已改和現有的廢墟和荒墳,記得一切深廣和久遠的苦痛,正視一切重疊淤積的凝血,深知一切已死,方生,將生和未生,看透那造化的把戲!

他想使自己蘇生,或者使自己毀滅,不留第三條路。

可她卻輕喚了一聲,人間。

「但是不管阿遙你怎麼說,你終究仍是救了我,我也終究沒有死呢!」在自己被王遙毫不客氣的推開之後,葉簪便微垂著頭,過了半晌,方才抬起螓首,卻見其臉上笑意盈盈,竟是絲毫沒有動怒。

王遙聞言一時間心中竟是千徊百轉,不由猛地一咬牙,道:「若是我變了主意呢?」

「那你便殺了我好了。」葉簪微笑道。她此刻臉色略略有些蒼白的色暈泛起,但抹在她那張落花春水似的容顏之上,卻更添了幾分柔約端麗,

「你以為我不敢么?」王遙冷笑道,食中二指並齊如鉗,凌空一劃,三尺外的青石地面上便悄無聲息的多出了一道細長的溝壑,深可見泥。

四周本來仍自圍着王遙,虎視眈眈的仍欲尋個時機將他拿下的侍衛們見了不由齊齊駭了一跳。先前雖說王遙威不可當,可畢竟招式古樸簡陋,沒有絲毫花哨唬人的地方,因此這些人固然清楚他武功高強,非自己能夠敵,可也依舊打了車輪戰的主意,冀望將他的內力耗光。可現在見王亞僅僅是如此輕描淡寫的一劃,居然便有如此聞所未聞的聲勢,於是終於悚然恍覺,原來這個少年先前與自己等人的一番廝殺壓根沒有拿出真工夫,而只怕就算自己這些人再來上那麼幾百個,也未必能磨光他的內力。不由面面相覷,不動聲色的皆向後退了幾步。

可即使是這些如狼似虎的漢子都已駭然變色,葉簪卻仍是視若未見,相反,她只覺得面前的少年固然露出一副兇巴巴的樣子,但他與自己的距離卻是從來沒有過的近。

近得幾乎觸手可及。

於是她緩緩的,沒有一絲膽怯的走到王遙身前,而後抬頭,看着他冷冷的雙眼,燦爛俏皮的嫣然一笑,「我說過,死在你手裏我是極願意的。」旋即她真的闔上了雙眸,嘴角掛着一絲平靜的笑意,非是有恃無恐,而真是無怨無悔的心甘情願。

「若是真的要我死了對你才好,那你便殺罷。」

王遙咬牙一笑,輕抬右手,食中兩指在他道力的貫注之下,已是絕不弱於這世上最為鋒銳的利劍,他只需這麼略略的橫著一抹,那麼葉簪這個讓他道心不穩,心煩意亂的女子便再不能成為他的心障,而他也自會再踏上那一條成仙可期的道途。

殺了她。

王遙深深的吸了口氣,牙齒已是將下唇咬出了血,冰涼咸澀,繼而他高高的揚起了右臂,使出全身力氣,凝重如山的一劈而下!

一直佇在遠處,默默看着葉王二人的黃哲端只覺得在那一剎那,王遙的手臂已是一把通天徹地的巨劍,他的手掌於空中滑過,一道寬約兩指,深不知幾許的細長溝壑也隨着他手指所向之處驟然而現。無論磚牆石地,皆在那無形無影的利芒之前,宛若豆腐般崩碎迸飛,只怕若是再多待那麼片刻,自家的整個庭院就要在他這麼一揮之下被割成兩截!

他不禁臉色霎時間蒼白若紙,手腳冰涼,這是什麼武功?或者說,這真的還是武功嗎?而這個少年又究竟是什麼人!?他獃獃的看着王遙的手臂如此威力無匹的緩緩斜划而下,看那凌厲浩然的威勢,那個女子的整個身體仿若都要被他劈成兩半。

卻只是飄起了幾縷青絲。

葉簪站在原地,雙目緊閉,螓首微昂,細膩柔滑的秀頸光潔得讓人眼暈。而不管是王遙那一劈之威是如何駭人,還是那幾絲如柳絮般的斷髮在空中旋舞的姿態是如何驚心動魄,她都是毫無所覺,安詳如初。那平靜的面容似乎是在宣告,無論是死是生,只要是這少年賜予她的,她皆趨之若騖。

手臂終究落下,便如它揚起那般,悄而無聲。

王遙怔怔的看着自己的手掌,上面掌紋依舊平滑簡約,瀅瀅如玉,可他卻彷彿看到了萬千繁複的塵絲糾葛其上,硬生生的將他的心魄再次拖入了這凡世之中。

葉簪等了半天也是毫無動靜,不由悄悄的將右眼睜開一條細縫,飛快的往王遙臉上乜了一眼,而後見他仍舊面無表情,便又趕緊閉了起來。又等了一會兒,卻仍是沒有半點動靜,整個院子就宛若死去了一般,沒有一個人敢於發出聲響,在目睹了王遙那匪夷所思的神通之後,就連地上那些傷者的哀嚎也不由嘎然而止,生怕驚擾了那個深不可測的少年。

於是,葉簪終於將雙眸睜開,低着螓首,道:「你不殺我啦?」

王遙不由澀澀一笑,「你很希望我殺了你么?」

「我自是不願的。但是,但是你不是說我死了才好么?」說着,葉簪不由眨了眨眼,雙眸中終於落下了兩行委屈的清淚,「你不是說,你想我死了么?」

王遙沉默片刻,旋即將腦袋偏向一邊,「我……我只怕是捨不得你死了。」

葉簪陡地睜大了眼,亮晶晶的淚花霎時之間在金色的陽光之下,盈動蕩漾起七彩繽紛的色彩,不敢置信的問道:「阿遙,你說什麼?」

王遙向來淡定如若的口氣頭一次有些不知察覺的凌亂,「我說……你不用死了。」

葉簪呆了片刻,旋即目光閃動,嘴角微挑,露出一絲笑意。繼而皺了皺鼻子,似乎是有些不滿,「是這樣的么?阿遙,你方才的話兒好似不是這樣的吧?」

王遙一轉身,便抬步向黃府大門走去,卻仍是未有回頭,沒讓葉簪窺見他臉上表情,「就是這樣的。」

「才不是!你方才明明是說你……」葉簪俏臉微紅,卻終究仍是說不出來,只好趕緊跟上了王遙的步子,扯了扯王遙的衣袖,「阿遙,你就再說一次罷!」

「我不是說過了么?」

葉簪嘟了嘟櫻桃似的小嘴,纖腰輕扭,急跑幾步,偏過螓首,想去看王遙的表情,可王遙的身形更快,不動聲色的便又是超前的幾步,始終不讓葉簪瞅見他的臉。葉簪恨恨的跺了跺腳,又向前快行幾步。可無論她如何使勁兒,王遙卻始終總比她快上那麼一絲一毫。

卻也不肯越出太多。

而便在他們如此這般旁若無人,你追我趕的向黃府的大門一路行去之時,驟然間,一個身形擋在了他們的面前,「你不……不能走。」黃家的那位嫡系長子吃吃說道,目光卻未看着王遙,而是放在了葉簪的臉上,眸中神色又是痴獃,又是瘋狂,又是茫然,又是專註,一時之間,竟似乎也是複雜之極。

王遙停下腳步,可待得葉簪湊過頭來的時候,卻也只見着了一絲他嘴角邊尚未來得及散去的若有若無的笑意。旋即她注意到了黃玉麟的眼神,不由嚇了一跳,身子一縮,便躲在了王遙的後邊兒。

「哦?為何呢?」王遙此刻臉色又是一片淡漠平靜,目光在黃玉麟身體之上逡巡著。他雖看不透前因後果,但也知道這個黃家的只知道寫字的傻兒子絕不若表面上那麼簡單。

「她……她……」黃玉麟指著葉簪從王遙肩際露的髮髻,口涎橫飛,可發出的儘是些毫無意義的音節。

「你讓開罷。」王遙也不再聽,抬步便又往前行去。可黃玉麟身形晃動,竟又擋在了他的前面。於是王遙輕輕的吁了口氣,右手小指輕輕一挑,已是將道力釋出。可待得他舉步再行之時,黃玉麟卻出乎他意料的,仍舊活動自如,再次於他身前數尺之地站定,對着他痴痴笑着。

他用紫薇聖君之力使出的束縛之法在這個傻子身上竟是如同泥牛入海般,沒有激起半點兒漣漪。

王遙微微蹙眉,倏然拉着葉簪,腳尖輕點,便已是倒退數丈,輕聲而問:「你究竟是何人?」

黃玉麟茫然的眨了眨眼,似乎是有些不明白王遙究竟是什麼意思。其實就連他自己也不清楚為什麼他要攔在這兩個人的面前。但是,當他看到少女的時候,他的心底驀然湧起了一股異常熟悉親切的感覺,便好似,那個長得和自己十分不同,卻是好看得緊的人兒應該是自己的,而她現在是被突然出現的旁人奪去了,自己須得將她搶回來方才能夠心安。

此刻已然快近晌午,黃宅之外的街道上此刻已有些許喧囂的車馬轔轔的聲音遠遠的傳了進來,間而伴隨着幾聲細細的歡笑聲,叫賣聲,寒暄聲,熱鬧非凡,充滿生機。可是,便是在一牆之隔的裏邊兒,卻是靜謐得仿若不在人間。

一片死寂。

如果說先前在王遙那一劈之下,眾人尚能微微呼吸的話,那麼此刻,在場的每一個人都恨不得自己的心跳也像鼻息一樣,能夠停止下來,不發出半點兒動靜。而同時他們又都在慶幸著自己在與他交手之後卻仍能活下來的好運。

除了那個之前衝過去,想將葉簪和王遙一起刺死的侍衛。

他背上已經被冷汗浸了個澆透,雙腿便像是篩糠般發着抖,兩眼恐懼的看着那個身上陡然散發出一股無以名狀的冰涼氣息將整個黃宅皆籠罩其中的少年,心裏真是想把自己持劍的右手砍下來。

只因從他這個角度看去,可以看見葉簪身後的衣衫已經被鮮血染成了黯紅的顏色。

「阿遙……」話音未落,葉簪一聲嚶嚀,便向地上軟倒。王遙聞言回頭一看,頓時再也顧不得其他,一把將她摟住,「你怎麼了?」旋即便覺到了手上的那股濡濕的異樣,不由咬牙道:「你受傷竟有如此之重?你……你為何不說?」

之前的那一劍固然未能致命,可卻也是讓葉簪受創不輕,只是王遙心神激蕩之間,卻已是早將此事拋在腦後。而少女卻也是不言,只是俏皮歡笑。

「你可是怕我殺人?你……你可真是蠢!」

葉簪嘿嘿一笑,吐了吐舌頭,嘴唇蠕動了幾下,想說些什麼,可之前在王遙面前強裝無事的舉動已然是消耗完了她全部的力氣,再加上方才又被他的殺氣一激,卻已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

王遙驀然抬頭,清越的雙眼便好似兩柄利劍一般,越過數十丈的距離,直刺向站在知客堂前的黃哲端,口中言辭卻異樣的溫和客氣:「這裏有大夫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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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這幾天我是身心皆憊,所以啥都不說了,只說一句,偶會堅定不移的按照大綱寫下去,謝謝大家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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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生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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