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八 梅似雪,柳如絲(二)

章十八 梅似雪,柳如絲(二)

王遙左頰上的那一縷猩紅粘稠的鮮血便宛若一把利劍,狠狠的刺入了葉簪的雙眸之中,將她心中那股驟涌的驚喜撕裂得七零八碎,無影無蹤。

滿地橫陳的殘肢斷臂,以及那些抱着鮮血淋漓的傷處在地上痛苦哀嚎的漢子,使此處原本乾淨整潔的庭院便若阿鼻地獄一般。

黃府的護院不下百人,但此時仍有力氣站着的卻已只余不足一半之數。少年佇在人群之中,腳步不動分毫,臉上神色淡漠如水,但他的動作卻是狠辣入骨。沒有虛招,沒有花哨,便是那麼簡簡單單的一拳一腳,就自有一人不死即傷,慘呼倒地。

葉簪睜大了眼睛,手掩著櫻唇,目光驚怔,卻是無論如何不能將不遠處的那個少年與那坐在自己腳邊的船舷之上,靜靜看着紅日西墜的人兒聯繫起來。

心有萬萬語,皆化千千結。

不。

葉簪只覺得心中驟然泛起一股莫大的悲哀凄絕之意,她並不知道為何自己竟會如此傷心,但是她卻清楚……他,他絕不應該是現在這個樣子的。

她驀地跑了起來。

雙手提着裙鋸,俏臉微紅,一下子乾淨利索的從行廊邊半人高的紅木闌幹上翻了過去,直直的向王遙跑去。震天的殺聲在她耳邊激蕩,刺眼的猩紅於她眼中閃耀,滿布庭院的那些或猙獰或絕望的護院們的面孔似乎已在她的瞳里隱匿蟄伏而去。

她聽不到,也看不見。

她只曉得奔向自己心中的那個少年。而後……將他拉回來,拉回這個溫暖的人間。

葉簪一路向王遙跑去。那些被王遙殺得驚惶失措的侍衛們雖不知這個女子為何如此大膽,竟敢隻身奔入這個兇險之地,但他們此刻的心神皆放在那個包圍圈中的那個殺神身上,卻也沒有半點兒心思將她攔下。

一柄鋼刀「呼」的帶起一股子裂空之聲,橫劈向王遙的頭顱。雪色的刀光便宛若一道驚鴻白練,欲將他的腦袋一削而二。

可王遙卻是表情漠然,彷彿那柄殺人的鋼刀不過是一株柔弱不力的青草。眼睛眨也不眨,只是原來垂在身側的右手驀然抬起。食指直豎,微彎,而後堪堪便在刀鋒就要挨着他臉頰的剎那,輕彈。

動作舒緩自然,卻是后發先至,妙若毫巔的擋在了那吹毛斷髮的鋒刃之前。

持刀的漢子嘴角的獰笑尚未綻起,便驟然覺得自己手中鋼刀似乎被一道霹靂所擊中,一股沛然莫敵的大力自刀面之上震蕩傳來,虎口卻是再也掌握不住刀柄,豁然鬆開。刀鏗鏘一聲,於空中掠過一道弧線,「噗」地插在了院落青石板的縫隙之上。而人也倏地噔噔倒退數步,眼前金星亂迸,牙關一松,便是一大口鮮血噴了出來,雙腳一軟,滾倒在地。

王遙也不追擊,只是身形微動,便又是恰好躲過了自他身後刺來的一柄長劍。旋即他的右腿就宛若沒有了骨頭一般,向後拐出一個詭異的幅度,惡狠狠的踢中了來人的胸腹。一蓬鮮血便如煙霧雲霞一般,在空中拖過一道長長的痕迹,而後隨着「碰」的一聲身體落地的聲音,灑落在地上,點點若花盛開。

又是一陣衣袂聲響起,王遙旋蹙眉回首,可這次卻不是冰冷的刀劍,而是一個溫暖柔軟的身子猛地撲進了他的懷中,「阿遙……」

阿遙……這來自於塵世間的輕喚,卻喚得回那已在道途之上越行越遠的人兒么?

葉簪只覺得心中又喜又悲又怕,「阿遙,別打了。我們……我們走吧。」

王遙嘴角不由自主的便微微挑起,露出了一絲溫暖的笑意。他只覺得在懷裏葉簪體溫的呵貼之下,只覺得心中有一股暖洋洋的氣息泛起,頓時將那正自愈燃愈旺的殺意熄了去。正想頷首應下,卻猛地一驚。

自己,自己這是怎麼了?

王遙臉色倏然大變,怔怔的看着葉簪頭頂那烏黑髮亮的青絲。自己難道真的對這個女子動了情意,乃至已能為她放下大道不成?

不假外物,不假外物。道心是穩,是不穩,皆須得不假外物方為本心。無論是走是留,是殺還是放,又怎能因為旁人而變?

這個女子在什麼時候居然已能影響到自己的心緒了?看來如果自己真箇兒不殺她,道心便會再無一日安寧,若如此,日後還如何於殺劫之中求道!可是,明明只須輕輕一震,這個女子的心脈便會碎裂,可是……為何自己卻似乎狠不下心,下不了手?

王遙輕輕的咬了咬唇,久已無波的心中恰似他剛至南宋之際的那時彷徨。

四周的早已是殺紅了眼的護院侍衛們看着那個在方才那陣慘烈的廝殺之中,從始至終皆未變過臉色的少年此刻卻仿若變了個人般,蒼白孱弱的臉龐之上,時喜時憂,時悲時怒,竟似乎打翻了一個五味瓶子一般,變個不停,一時間心兒都不由得怦怦直跳。

他們雖不知葉簪和王遙之間究竟有何等糾葛,但卻也清楚,若是想宰了這個少年給自己這些非死即傷的兄弟們報仇,現在無疑便是一個最好的時機。

於是便有一個膽大的漢子輕輕的吁了口氣,緊了緊手中的長劍,不動聲色的緩緩移動腳步,行到了王遙和葉簪二人的身側。在這個方位看去,王遙的目光堪堪便能被葉簪的身體擋住。只不過,若是他想要刺中王遙,也卻勢必得穿過少女的身子。

但是……在此番這等復仇心切的漢子的眼中,一個只不過長得略有幾分姿色的區區漁家少女的性命,又算得了什麼?

只見那漢子在同伴身後略略伏低了身子,繼而右腳於地面重重一蹬,堅硬的青石地面上驟然留下了一個淡淡的足跡,而他的身形便好似一根利箭般,猛地射了出去。

暴竄之間,肘部深彎,手中長劍貼於面頰,凝力蓄勢,而直到他在眨眼之間便衝到離王遙二人不足一尺之地的時候,那被他鼓足了全身內力的一劍,才終於刺出。

快若電閃,勁若雷霆,卻是悄無聲息。

王遙在那漢子移動方位之時,便已是將他的舉止都收入餘光之中。可他卻偏偏毫無躲閃之意,反而心中一時間竟不禁湧上了三分欣喜。

也罷也罷,現在,也只好如此了吧?他在心中輕輕的嘆了口氣,知道這樣一來,就算葉簪死了,自己的道心也不可避免的有了破綻。可是……誰叫自己卻終究不忍殺她?看來,這次自己仍是錯了。當年師父不是曾經說過么?道途漫漫,修道中人唯有堅心定性,上下求索方能冀望有朝一日堪破塵緣,得成大道。而也唯有道心通明,方能不染凡塵。

自己的道心早已不知為何蒙上了塵埃,可自己的心性,如今在歇了這麼一下之後,竟然也是如此軟弱不堪了!歇一下,歇一下……那日於雨中的西湖之上,她叫自己停下來歇一下的時候,自己頷首答應之時,難道真的只是因為她語中之意么?

簪兒,簪兒,你可知你眸中神色可是很像一個人呢。千年之後的一個夜裏,那人也曾是如你一般,對我揚眉微笑。

錯了,真是錯了。

那麼,自己既然錯得無力再得正解,便假借旁人之手,把這個錯誤糾正過來罷。雖無法再得完美,但也是再無他法。葉簪眸中流出的淚水已然將王遙前胸的衣襟打濕,冰涼沁人,恰似此刻他臉上那抹自嘲似的淡淡微笑。

可是,在這一剎那,次第發生的場面於他的眸中卻仍是緩慢得猶若一副副徐徐閃現的圖畫。

利劍終至,便宛若一條暴起蟄人的毒蛇,殘光掠影,那致命的毒牙已經是刺破了葉簪單薄的衣襟。四周那些正自屏氣而視的漢子此刻都不禁泛起了一絲笑意,似乎下一刻便終於可以得見那個少年連同少女一起,被自己的同伴刺得個透心涼。

劍又進去了一絲。

葉簪的眸中驟然閃過一絲疑惑,終於感覺到了自背脊肌膚之上傳來的那一點冰涼刺骨的寒意。可在這電光火石之間,她卻已是再也無法作出任何反應了。

又是一絲。

葉簪柳眉蹙了起來。一縷細針般的刺痛於那寒意降臨之處傳來。她的眸子全是茫然,不知發生何事,也不知為何少年撫在自己肩上的手兒陡地縮緊了。

又是一絲。

利劍已然是入肉三分。而葉簪也終於醒悟過來,原來是有人從自己的身後用武器傷了自己!她猛然抬頭,驚慌的看向王遙。雖呼聲尚在喉間,但她那陡地睜大的清麗雙眸已然是將她的話兒盡數傾瀉而出。

阿遙,你快躲開。

葉簪臉上的每一個變化,王遙都看在了眼裏。下一刻,應該便結束了吧?他微微闔上了雙眼,原本輕搭在葉簪肩上的手兒此刻緊得似乎就要將她的肩骨捏個粉碎。而嘴角邊的那縷微笑不知何時已是消失得無影無蹤。

是你要死了,你知道么?你為何還如此看我?

血光終於濺起。

……

菩薩畏因,眾生畏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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篇末八字,望諸位細品。

另:最近的章節許是有點兒悶。但很快便會好些了。竟然是宋末,那自然蒙古人王遙是不會不去會會滴。

慢慢來罷。

對了,本書可不是悲劇。還望大家放心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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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生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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