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三月

第一章 三月

轉眼過了三個月,已是隆冬。

天還只是麻麻亮,威遠候府後宅的那些飛檐翹角如一副副剪紙靜靜地貼在灰藍色的天空中,院子裏,兩個粗使的婆子正拿着人高的竹掃帚在掃地上半尺高的雪,看見珍娘帶着個小丫鬟出來,忙上前曲膝行了禮,其中一個年長些的還道:「珍姑姑,這天還沒透亮,要不要叫個人給姑姑提燈。」

珍娘剛剛去許蔓屋裏看過了,正指揮這身後的小丫鬟紅兒去給許蔓打熱水,又要親自去大廚房取早膳,這是在威遠侯府這些日子以來她每日起身必要做的幾件事,不過今日格外早了一些。

「那到不用。」珍娘笑道,「讓嬤嬤費心了。」

那婆子忙搖頭:「沒費心,沒費心……」

珍娘笑着和兩個婆子點了點頭,這才出了倒座門,延著抄手游廊出來許蔓住的院子,往那大廚房走去。

正房後面的內室,許蔓笑着進了設在床后的凈房。

紅兒正挽着衣袖用肘部要給她試水溫。看許蔓進來,紅兒笑着喊了一聲「夫人」,道:「水溫正正好!」

許蔓笑着朝她點了點頭。

紅兒帶着兩個打水的小丫鬟屈膝行禮退了下去,把空間留給了許蔓。

凈房是照着許蔓在忠勇侯府佈置的,空間卻小了許多,用了兩個落地屏風,把屋子劃成了兩個部分,一邊放着馬桶,一邊放着臉盆,中間放着浴桶。這間凈房只有原來林府的那間凈房一半不到,原因很簡單,威遠侯府在內城離皇城最近的雙輝巷子,這裏寸土寸金,甚至可以說就算有金子也買不到,何況這些古老的世家裏,祖宅也大都不寬敞,許蔓作為新婦,住的不過是威遠侯府中軸線上一個兩進的小院子,自然沒有更多的空間給她改成如同林府那般大的凈房。

許蔓用豬鬃作的牙刷沾著牙粉刷了牙,然後用帶着桂花香味的香皂洗了臉,出來坐到了床旁黑色三圍雕漆的鏡台前,從琅琳滿目的罈罈罐罐中找了個巴掌大的掐絲琺琅桃盒打開,用指尖挑了黃豆大小的杏色的面膏在手上勻開,塗在了臉上。

屋子裏立刻飄散著一味淡淡的清新蘭花香。

這是內務府用鳳邑上貢的羅蘭草加工而成,專貢嬪妃們使用的「蘭美人」。小太監偷出來拿到水粉鋪子裏悄悄地賣,一盒也要二兩銀子,要是流到市面上,要賣到五兩銀子,最多只能用一個月,而大新王朝現在的米價,也不過九分銀子一石而已……說起來,她如今的生活比之前奢侈了不少,當然也舒適暢快了許多。

許蔓的思緒又飛回了三月前的那個新婚之夜,她那日看完清歌帶給她的那個分心和那張綉了字的手絹,心裏也是猶豫糾結的,她原本已經和珍娘商量好了,在娶親的途中製造事端,藉著混亂之機,由笑千頂替她嫁入威遠侯府的,後來,她臨時突然改變了主意,相信那句「一切有它,定如你願」,決定不走了。

在喜娘的牽引下,她戰戰兢兢地完成拜堂,又進了新房,白起陽便被太子殿下叫去喝酒,全福人念完了「一把花生一把棗,大的跟着小的跑」之類的吉祥話后,屋裏便只剩下許蔓和她陪嫁的四個丫鬟,其中,她也只認得笑千和瑞竹,另外兩個卻是太夫人臨出門時重新賞的。

她就那樣一直枯坐到了晚上,白起陽也未進過新房,最後珍娘進來給她換裝,盥洗,又陪着她歇息了,許是累了,她一覺睡到天大亮。匆匆去認親的途中,她才從孫嬤嬤那裏得知新婚之夜醉得人事不省的白起陽竟然將笑千錯認成她……第二日,孫嬤嬤以她來了葵水為由,安排了瑞竹伺候白起陽,結果依然醉得人事不省的白起陽見到笑千便拉進了屋裏……第三日,許蔓便直接抬了笑千為姨娘伺候白起陽,第四日,白起陽便隨着宋國公遠征去了北地。

想到這裏,許蔓微微笑着,從鏡中看見紅兒把映霞喊了進來。映霞是許蔓的公主婆婆賞給許蔓的,專門管許蔓梳頭的丫鬟。長得矮矮胖胖的,說起話來有些木訥,偏偏手卻很巧,擺弄著一手好頭,這才被拔到了許蔓的屋裏,看在那位公主婆婆的份上,雖然她隨着映紅叫了映霞,和映紅一樣只是二等丫鬟,卻領的是一等大丫鬟的月例。如今,許蔓屋裏,笑千和瑞竹抬了姨娘,貴妃娘娘賞的兩位大丫鬟被孫嬤嬤安排管了許蔓的人情往來,並不經常在跟前伺候,另外的兩個大丫鬟則是威遠候夫人和太夫人賞的了。

映霞帶着兩個未留頭的小丫鬟走了進來,笑着給許蔓請過安后,就拿了小丫鬟手裏捧著的白綾大手巾圍在許蔓的肩上,然後打開梳台上的妝奩盒,挑了一柄黃楊木雕花梳子,開始給許蔓梳頭。

在扎頭髮之前,映霞是要用黃楊木的梳子給許蔓梳一千下頭髮,然後再按摩頭皮一刻鐘——這可是清歌反覆交待過的,據說這樣可以使頭髮烏黑光鑒……清歌如今自梳,和珍娘一樣,成為許蔓屋裏的管事媽媽,幫許蔓打理著外面的莊子鋪子。

許蔓不由望着鏡子裏那張雪白的瓜子臉發起呆來。如今這日子雖然枯燥了些,卻也不錯的,至少算是符合她曾經來到這個陌生世界的要求,不過,若是她那位相公白起陽回來之後呢?難道自己當真要守着這一方四角院子還有他那些妾室庶子庶女過一輩子?

「夫人,夫人!」映霞拿着靶鏡在許蔓身後左照右晃的,選著角度把腦後的髮式反射到鏡台的鏡裏面,好讓她看清楚:「您看還可以嗎?」

已經梳完頭了啊!

許蔓回過神來,仔細地瞧了兩眼。

梳得整整齊齊,挽得緊緊扎扎。

她點了點頭,笑道:「挺好的!」

許蔓屋裏一個大丫鬟璣鈺就拿了描金退光的匣子給許蔓挑首飾。璣鈺是威遠候太夫人,也就是白起陽的祖母賞的丫鬟。

樣式精美的珠花整整齊齊地裝了滿滿一匣子,或嵌著稀世的金鋼石,或嵌著珍貴的紅寶石、青金石、貓眼石、鴉鶻青,至於蜜蠟水晶珍珠硨磲珊瑚玳瑁之類那就更是數不勝數了。這些玉石在燈光下閃爍著絢麗奪目的流光,讓人眼前一亮。

像這樣的匣子,許蔓還有十幾個,分門別類地擺着些發簪步搖耳環戒指花翠之類的,都是許蔓的嫁妝,還有這三月來府里長輩和宮裏的貴人的賞賜。

許蔓笑着打開了鏡台上放在一旁的另一個樸素些的紫檀木盒子,狀似無意地取出那支金鑲玉分心,道:「又不是出去做客,在家裏,就不用這麼麻煩吧。」

實際上最主要的是這些首飾都很名貴,如果戴出去,她身邊的丫鬟就要時時刻刻注意著,免得掉在哪裏遺失了,搞得大家都很緊張。

雖然早知道許蔓的答案,但聽到了這麼一句,璣鈺還是展顏一笑,秀麗的面龐就有了幾分稚嫩,不象她平時——太過端莊、穩沉,一點也不象個只有十六歲的小姑娘。

「夫人,昨颳了一夜的北風,今天早上又下了雪粒。我把您那件大紅四合如意刻絲狐皮披風拿出來,您看可好!」

許蔓每天早晚要先去給威遠候夫人也就是她的公主婆婆省定昏省,每月初一十五又要到威遠候太夫人那裏晨昏定省的,而冬月的京都,已是寒冬,天氣又反常,冬月中旬就已經隔三差五地飄雪了。

「好了!」許蔓笑着點頭,「你管我的衣裳首飾,自然是你說了算。」

璣鈺就笑道:「要是真聽我的,夫人可以在頭上只多戴一個碧玉梳篦……」那支金鑲玉分心許蔓每事每刻都會戴着,如同她身體的一部分那般,她身邊的人自然而然地習慣了,也都認為那不過也是一個首飾罷了。

許蔓忙打斷她的話:「別,別,別,你休想我戴花,真是俗死了……」

前世,有誰會扎一腦袋鮮花——這是一個根深蒂固的觀念的問題。

「小姐……」鈺璣無奈地喊道,「如今內庭的貴人們也都戴花,脂坊還專門用溫棚種出玉蘭海棠牡丹給送進宮去扎花冠……」

「你要是喜歡,自己戴了,可別糟蹋我!」

大家都笑了起來。

威遠候府的規矩比起林府嚴厲了許多,但許蔓平時待人隨和。屋裏雖有珍娘和孫嬤嬤管着,可是許蔓是新婦,夫君又不在府里,院子裏不免冷清了一些,幾個丫鬟在珍娘和孫嬤嬤的默許下,會看着時候和許蔓說兩句無傷大雅的玩笑話。

璣鈺只得搖頭,去拿了披風出來給許蔓披了。

映紅則笑着喊了許蔓屋裏另一個大丫鬟錦翠——她是威遠候夫人許蔓的公主婆婆賞的,許蔓平日就由她們兩人在跟前服侍。

許蔓由著一行人在正房裏伺候吃了早膳,珍娘上下仔細地大量了她片刻,笑着點頭吩咐錦翠和璣鈺「要注意多帶兩個手爐,路上濕滑,定要扶好夫人」云云,便笑着讓兩個婆子在前面提了燈籠開道,許蔓這才在一群人的簇擁下出了院門,往威遠候夫人住的正院行去。

屋檐下掛着四盞八角玻璃彩穗宮燈,發出柔和的光線,七、八個丫鬟媳婦正垂手立在大紅羅夾板帘子前。見許蔓來了,有爭着打簾的,也有朝里通稟的:「少夫人來了!」

許蔓進了門,一股濃濃的松柏香撲面而來。

旁邊服侍的瑞竹忙笑道:「是夫人吩咐的,薰點香,說這屋子裏儘是藥味,她聞不得。」(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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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命難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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