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才盡(一)

第8章 才盡(一)

十裁恨字入詩眼,年冉歲消忘人間,

一筆贅墨事三千,覺來日盡已成煙。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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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歸樓仍舊是安靜的不歸樓,每個人在自己的房中坐著自己的事,偶爾能聽見一樓最裡面一間房中傳來晦澀琴音,卻儘是凄然。無喜無悲,無風無浪,應當便是形容這裡生活最恰當的詞語,然而而這樣的日子,卻因為某人的出現而有了些許的改變。

一個月之前,卿之離開了不歸樓,而卿之的弟弟卿藍則代替他住進了樓中。這換人之法,本是卿藍自己提出來的,而樓主藺燭雪恰巧也有了興緻,便這樣定下來了。不過是個一念之間的決定,卻是叫樓里的眾人的生活因此多了許多的不順遂。

「桑姑娘。」敲門聲乍響,桑夜放下了手中的書信,隨之起了身來。

信是卿之的信,飛鴿傳書,也不知道卿之是怎麼讓鴿子找到這裡的。卿之已經離開不歸樓一個月了,而這信中所說便是這段時間中靳城發生的事情,以及莫期的動靜。

莫期可說是沒有動靜,他好不容易等來了卿之,卻只為他接風洗了個塵,其餘的半個字也沒有多說,一時之間卿之與桑夜皆無法判斷他究竟打了什麼主意。天下人皆以為桑夜是因為與莫期反目才會被這位大將軍所追殺,躲進不歸樓來,但桑夜心中卻十分明白,莫期會殺她,其實是因為她是晏太子女兒的身份被人所揭穿,這才會招來殺身之禍。而她這身份太過敏感,全天下知曉這事的也不過區區幾人,卿之與卿藍便在其中。

只是不管莫期如何動作,桑夜這方卻是不會毫無應對的。

自從在卿之口中聽說了百里念就是那五年前獲得前朝寶藏的大盜之後,桑夜便一直不斷的在試探百里念,只是她不能將話挑明,而百里念又謹慎之極,每次只要她稍稍提及寶藏的事情百里念便開始躲躲閃閃最後乾脆縮進了後院當中,桑夜除了無奈也找不到別的辦法。所幸,這不歸樓當中,多了一個卿藍。

打開房門,桑夜看著前來送飯的卿藍一身怪異打扮,忍不住問道:「你這衣服是哪裡來的?」

卿藍嘿嘿笑了兩聲,也不等桑夜開口便進門將飯菜放到了桌上,沿桌坐下道:「是後院住著的那個夫人給我做的,說是我進樓時那一身衣裳壞了,一直穿百里大哥的衣裳也怪可憐的,就給我做了一件。」卿藍拉扯了幾下自己的袖口,臉上笑容僵了片刻,又道:「穿著挺舒服的,就是長得有些怪。」

雖然來了不歸樓一個多月,但桑夜所熟悉的仍舊不過卿藍百里念與瘋老頭三人而已,此時聽卿藍說起後院的老婦人,便多問了一句:「你與那老夫人相熟?」

「也不是十分熟悉,不過是前些天收拾東西的時候將她的幾件衣裳給扔出去了,為了賠罪我只得天天去替她揉揉肩捶捶背而已,不過那老夫人的脾氣還挺好的。」卿藍隨口提了幾句便沒有要說下去的意思了,他自桑夜房間的桌上拿起一個梨塞進口中,一邊嚼一邊道:「這樓裡面挺有意思的,你怎麼總是悶悶不樂?」

悶悶不樂那是因為在百里念那裡什麼都問不到,這都憋了一個月了,桑夜自是高興不起來。

但卿藍卻是不知,自顧自接著道:「我說你是不是到現在還沒跟其他人說過話?」

「說過。」桑夜道,「和百里念。」

「和其他人呢?」

桑夜沉吟:「沒有說話的必要。」

「可我經常見你一人坐在一樓堂中往晏太子的房間看……」

桑夜臉色驟變,打斷了卿藍的話道:「不過是閑來無事出去走走。」

卿藍心中知曉原因,只道:「我記得我聽娘說過,你的真實身份是晏太子的女兒……」

「此事與你無關。」桑夜咬唇道。

「晏太子知道你是他的女兒嗎?」卿藍又問。

桑夜沒有回應,皺眉冷冷看著卿藍,卿藍這才意識到自己嘴快說了不該說的事情,當即口中「呸呸呸」了幾聲,霎時顯出了幾分可憐神色道:「我不知道你不願和晏太子相認,我還在想晏太子要是知道自己在這世間還有個女兒肯定會十分高興。」

桑夜沉著臉道:「這件事不要告訴任何人,特別是晏太子。」

「可是……」

不提倒好,一提起這事桑夜心中便覺得煩悶不堪,只覺得半年之前自己身世被揭穿時的混亂與無助感又統統湧上了心頭,她瞥了卿藍一眼道:「此事休要再提。」

這段時間以來雖然桑夜對誰都沒有露出過什麼笑臉,但這樣陰沉的樣子卻還是第一次,卿藍勉強賠笑了一聲,趕忙岔開話題道:「好好好,我不說了,你這樣我怪不習慣的。」

桑夜沉默不語,她自己也不願自己變成現在這般模樣,只是心有不甘,苦衷難言,便只得將一切藏在心底。她搖了搖頭,開始趕人道:「你不是還要去給人送飯么,為何還在這裡與我閑談?」

卿藍攤手:「送完啦,你是最後一個,因為我想和你多聊幾句。你不知道,不歸樓除了你也沒幾個正常人了,就拿住在那邊的葉荇大哥來說,他每天在房間里琢磨一把劍,每次我送飯過去他都叫我拿那把劍比劃比劃,你也不知道那劍有多重,我提著劍連用招都困難,別說跟人打架了。」

卿藍絮絮叨叨的說著,桑夜卻是聽也不聽,只想趕快將這個人給趕出房間然後給卿之寫信,但卿藍說完這事兒,又開始說起住在旁邊的聶姑娘來,眼見就要沒完沒了,桑夜終於也聽不下去了:「我對這些人沒興趣。」

「哎……」卿藍很是無奈,「我以為跟你說說話你會高興一點,我來這兒這麼久了還沒見你笑過,要不然我帶你去看看有意思的東西吧,或許能讓你心情好一點也不一定。」

桑夜本打算接著趕人,一聽卿藍的話卻又問道:「什麼東西?」

卿藍笑道:「我收拾房間的時候發現的,有個房間裡面掛滿了畫像,男的女的都有,不知道是什麼人畫的,不過我倒是在其中看到了藺樓主和百里大哥的畫像。」

「百里念?」若是房中的畫像中有百里念,或許與那寶藏有關係也不一定,桑夜當即道:「你帶我去看看。」

卿藍等的就是桑夜這句話,他當即便要去牽桑夜的手帶她出去,但桑夜卻是忽的避了過去,並未叫卿藍碰到自己。卿藍怔了怔,接著狀似什麼都沒發生般的笑道:「走吧,我帶你去。」桑夜點頭,與卿藍一前一後往外而去。

樓中一共十六間房,再加上後院還有三間,並未全部住滿人,但所有房間皆是緊緊閉著,平日里桑夜從不主動與旁人接觸,所以一直也不知曉這些房間究竟哪些是住了人哪些沒有住人,一直到這時候卿藍帶著她往一樓一處門外貼著黃條的房間走去,她才蹙了眉猶豫道:「這房門上的黃條像是個道符。」

「的確,剛來的時候我還以為這房間裡面擺著什麼菩薩像,每天從這兒過都還恭恭敬敬的拜上一拜。」卿藍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一直到前幾天我打掃房間進了屋才知道裡面是什麼樣子。」

兩人說著話正準備進屋,卻見旁邊一處房間忽的打開,自裡面走出了個人來。

「誰在那邊?」從房間里走出來的人睜著黑眸往前小心走了兩步,卻顯得小心翼翼,正是目盲的不歸樓樓主藺燭雪。

見藺燭雪出現,外面的桑夜和卿藍二人也未曾料到,看他又走了幾步險些撞到旁邊的柱子,卿藍連忙上前拉住他道:「藺樓主小心。」藺燭雪聽出了他的聲音來:「卿藍?」

「是我。」卿藍應了一句。

藺燭雪又問:「就你一個人?」

桑夜出聲道:「還有我。」

聽到桑夜的聲音,藺燭雪疑惑道:「你們二人在這裡做什麼?」

「我們……」卿藍正說著,桑夜卻是打斷了他,只道是:「我們閑來無事,在樓中逛逛。」

「你們倒是有興緻,不過逛一逛可以,別去不該去的地方。」藺燭雪這般說著便往後院走去,只是他看不得路,只能一步步小心往前,步子慢得叫人著急。卿藍一臉想衝上去幫忙的模樣,桑夜卻是冷靜,只碰了碰卿藍的胳膊小聲道:「我們進去吧。」反正藺燭雪也看不見,所以她並未管還未曾走遠的藺燭雪。

卿藍點點頭,終是收回了視線推開那貼有黃符的房間大門與桑夜一同進了屋中。

屋子很空,裡面幾乎什麼家什都沒有,果然如卿藍說的一般四壁皆掛滿了畫像,桑夜小心合上了房門,往屋子中央走去,空氣中有一股淡淡的檀香味,桑夜往裡頭看去,這才見得一層薄薄帳幔後面有一張極小的桌子,其上擺了一個香爐,爐中檀香已燃了半截,青煙繚繞其上,半是冷清半是肅穆。

爐前掛了一幅比之其餘都要大的畫,畫中是個虯髯男子,方臉闊額,長眉斜飛,兩眼深凹,輪廓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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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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