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不歸(七)

第7章 不歸(七)

「可現在所有人都在找大哥,若是他不出去,怕是華清將軍那裡就沒辦法交代!」卿藍有些著急的看著藺燭雪,卻想不出什麼辦法來勸說他改變主意,而作為最主要那人的卿之卻是負著手,絲毫不著急。

藺燭雪似是覺得卿藍的反應有些趣味,便又道:「你們能不能交代,與我有什麼關係?我只要能夠給不歸樓的規矩一個交代就夠了。」

卿藍無可奈何,四周所站著的皆是不歸樓的人,也沒人能夠幫他說一句好話,他猶豫半晌,最後還是將目光落在了桑夜的身上。

桑夜見他這般模樣,想要裝作無動於衷卻也有些過意不去,便替他開了口道:「敢問樓主,不歸樓中當真沒有過放人離開的先例么?」

此言一出,卻是叫藺燭雪臉上更罩上了一層寒霜。

「有,自然是有。」叫桑夜沒有料到的是,過了半晌,藺燭雪竟當真回應了桑夜,他本就生得好看,此時雙眉斜飛似笑非笑更帶幾分神韻,襯得似乎連那無法見物的雙眼也都增了神采。「四年前曾有一個人在樓中待得膩味了,想要回去外面的大千世界過過日子。那個傢伙是靳城一個商人,雖看起來文文弱弱卻賺了不少的錢,在各處都有著自家的商號。但他也是一個官府追查了七年的兇犯,七年裡他差人自各處替自己綁來婦女,以姦淫為樂,事後將她們全部藏在自己莊園之下的廢置酒窖當中。而這些女子中還包括了一些身份不低的人物。事情被揭發之後,他便逃到了我不歸樓來,不過只待了半年,他便受不住這裡的日子了。」

「他要出去我自然是不肯,不過他不聽,還派出了自己從前的手下對付我。」藺燭雪故作惋惜的嘆了一聲,悠悠道:「如此一來,我自然是將他給放了。他出去以後給立即就吃了一桌大魚大肉,換了一身乾淨衣服讓人給他找幾個女人來。」

不歸樓里安靜成一片,卻聽得不知從何處傳來了調試琴弦的聲音。

卿藍凝神好奇道:「後來呢?」

「後來他死了,還沒等到女人來就死在了自己的床上。我也不知道是誰殺了他。」藺燭雪煞有介事的道:「你還要不要聽別的,我知道還有好幾個人出了不歸樓,然後他們都死了,什麼樣的死法都有,你若是不信……」

「藺樓主。」藺燭雪話音未落,卿之總算是開了口。

藺燭雪往卿之所站之處轉過頭去,嘖嘖道:「我以為你是個明白人。」

「我明不明白,還得看樓主你明不明白。」藺燭雪看不到,卿之的聲音雖是恭恭敬敬的,但臉色卻是不甚好看,他道:「我本以為我此生都得在不歸樓里過完了,所以我立下了永不出樓的誓言。不過如今事情有變,我若是不出樓,將來進樓的恐怕要多上不少人,樓主你便當我是個出爾反爾之人好了,只是這個樓,今日我必須出。」

藺燭雪彷彿還在笑,但笑意卻冰冷了下去。

「你認為你開了口,我就會放人?」

藺燭雪話語中多了一種若有若無的壓迫感,卿藍沒敢說話,桑夜沒理由說話,但卿之卻毫不相讓的說了:「此番出去,生死皆是我命,還請樓主告知如何才肯放人。」

藺燭雪低笑一聲,再次坐回椅中,左腿往右腿上一疊,撐著額道:「心情好了就放人,你且說說你願意給什麼條件求我放你走?」

「藺樓主,不如你讓我留在樓里好了,我替大哥留在這兒,不歸樓剛好沒少一個人也沒多一個人。」卿藍適時插了一句話,叫堂中眾人除了藺燭雪外皆朝他看去。

卿之眉心皺成了一個川字,方才的平靜也都化作了煩躁。

桑夜不動聲色看著卿藍,心中只覺啼笑皆非。

哪料得藺燭雪卻對卿藍這沒頭沒腦的一句話有了興趣,他撫掌笑道:「你留下?你可知我不歸樓究竟是什麼地方,住的都是些什麼人?」

「我知道,但倘若我留下你就答應放了大哥,那麼我留下又何妨。」他字字大聲說著,說道最後卻是小聲又嘟囔了一句:「反正不留下來也沒什麼別的地方可去了。」他這話說得雖輕,但站在他身旁的桑夜卻聽得分明。

藺燭雪饒有興緻的往旁邊百里念道了一句:「我聽你說你最近不大舒服,幹活有些不利索了是不是?」

「不錯。」一直靜靜站在藺燭雪身旁的百里念算是開了口。

「那我將這個叫卿藍的人收下,替你幹活如何?」

百里念面露喜色卻又不敢表現得太過明顯,只悶著頭憋得滿臉通紅,藺燭雪沒聽到他開口,便道:「你不答應我就轟他走了?」

百里念擺手道:「別別別,樓里的人可都是大爺,你好不容易找個人給我幹活,我高興還來不及。」他說完這句就到了桑夜與卿藍的面前,抓過卿藍就往身後護:「這小夥子身板兒不錯,一看就是塊好料。」

藺燭雪笑笑,兩指磕了磕座椅的扶手:「這人我收下,你可以走了。」

他並未說起姓名,但這留下的人是誰,該走的人是誰,眾人心中卻是清清楚楚。卿藍被百里念擋在身後,沒法去到卿之身旁,只得探個頭出來高興地道:「大哥,藺樓主說你可以走了!你快收拾收拾出去吧,現在天下對你的通緝都撤了,聖上和將軍都在靳城等著你呢,所有人都在盼你回去!」

卿之默然看了卿藍一眼,回身便往自己的住處走去。

卿藍接著又道:「你沒在這段時間娘一直在忙著家中的事情,有好幾次都累得昏了過去,大哥你回去定要好好待她,替我叫她老人家多注意身子。」

卿之總算沒沉住,回身冷冷道了一句:「閉嘴。」

卿藍當即住了口,臉上卻仍有興高采烈之色,他對著身旁桑夜眨了眨眼睛,眉梢都似飛入了鬢中。

桑夜回應了他一個意味莫名的笑,幾人在原處等著,沒多久便見得卿之拎了一個不大的包袱從屋中走出,回到了藺燭雪的面前:「藺樓主,請開門吧。」

不歸樓的大門一年之中也不過只開那麼一兩次,皆是放人進來,卻極少送人出去。藺燭雪「嗯」了一聲,由百里念扶著往大門處走去。一行人鬼使神差的也都跟了上去,藺燭雪一直停在了大門旁的石柱邊,那石柱上刻著無數大小文字,或輕或重或深或淺,看來刻字的人應不止一個,而年代也各有不同。藺燭雪手在石柱上摸了摸,又不知輕輕觸碰了哪裡,卻聽得不歸樓外面傳出了一聲雷鳴般巨響,似是有巨大石塊重重落地的聲音。

藺燭雪收回手背在身後:「走吧。」

卿之應了一聲,徑自走到大門前。不歸樓只是個再普通不過的小樓,只這樣一座樓自是困不住眾人,叫眾人無法離開的,乃是不歸樓外面那一圈高牆。那牆將不歸樓和樓中所有人都圍在其中,若無機關開啟,便是功夫再高,也難以進入其中。而剛剛藺燭雪那般動作,就是打開了不歸樓外面的機關。

大門外透進了熹微光亮,卿之雙目微眯,抬手推門。

門外日頭正大,只是眾人在樓中待得久了,卻覺得這般的陽光有些陌生起來。卿之抬起手,朝守在門口的藺燭雪、百里念、桑夜以及瘋老頭皆施了一個禮,卻獨獨沒有看卿藍一眼,他道:「多謝樓主,我這就離開。」說完這句,他又特地回身到了桑夜面前,小聲道:「此番回去,靳城內發生的事情我皆會用書信告知於你。你若是還想報仇,出了樓以後來靳城找我。」

桑夜輕輕點了頭,並未說話。

卿藍在旁問道:「大哥,你是不是還有什麼話要說?」

卿之回身往外走,頭也未回:「你自己在樓中好好反省就行,最好永遠也別出來。」他說這話的時候雙足便已經踏在了樓外陽光中,金芒鍍了他一身,他一面說一面合上樓門,當最後一個字落下之時,大門已被牢牢合上。

眾人只見得些微陽光還往門上打著,一道影子投在大門上,但不過多久就遠離不見。

桑夜收回視線,見藺燭雪又摸索著在柱子上動了幾番手腳,沒過多久,就聽轟然一聲,外面再度響起了一道聲音,應是不歸樓外面的石牆再一次被合上了。藺燭雪關上機關后,便安排道:「從明日起那個叫卿藍的傢伙就與百里念一起負責樓里大大小小的事情吧,不會的地方就問問百里念,別想偷懶,想死的話你可以逃出去試試。」說罷這句,他便讓百里念扶著自己回了後院。

卿藍小聲應了一句,溫溫順順的,神色間也看不出悲喜。

桑夜想了片刻要出言安慰他,卻又都覺得多餘,便乾脆閉口不言往另一側看去。這一看,便見著了像石像般佇在不遠處怔怔望著大門的瘋老頭。

「邱先生,門已經關上了。」桑夜出聲道。

瘋老頭一動不動,甚至連眼也不曾眨動一下。

桑夜又道:「邱先生?」

這一次瘋老頭像是聽見了桑夜的話,他有些僵硬的回了頭,渾濁的兩眼直直看向桑夜。桑夜不知為何竟微退了半步,再要對他說話,卿藍卻碰了桑夜的胳膊,哀哀叫到:「剛剛藺樓主讓我自己把藥房旁邊的房間收拾出來,今後我就住那兒了,你同我一起去收拾房間可好?」

卿藍的胳膊上還有又開始往外滲血的傷口,桑夜沒理由搖頭,便答應了下來,同他一起往樓上而去。最後一眼,桑夜回過頭往門口看去,只見瘋老頭已經再次望向了不歸樓那扇大門,目色幽幽,他身在柱旁暗影中,凄凄切切,也不知要在那裡繼續站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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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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