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才盡(二)

第9章 才盡(二)

「這是誰?」卿藍見桑夜定定看著畫中的人,不由開口問道。

桑夜沒有收回視線,看了半晌才搖頭道:「不知道,從未見過這人。」只是這滿屋子的畫像,卻只有這一人擺在最中央,其身份地位自然不一般。她將那人的容貌記在了腦中,隨口朝卿藍問道:「你說的百里念的畫像在哪裡?」

卿藍應了一聲,拉著桑夜到一處牆角前,指著最角落的那幅畫道:「你看。」

那畫中的人一身乾淨的白衣白袍,五官秀靜氣質儒雅,左手執卷右手提筆,書生氣十足。只是那畫卷的下方,卻是提了三個小字:百里念。

桑夜看著面前的畫,霎時沒了言語。

卿藍碰了碰她的胳膊:「我沒說錯吧?」

桑夜目色怪異的朝向卿藍看去:「這是百里念?」她所見到的百里念,乃是個衣著怪異滿臉鬍鬚的三四十歲大漢,與這畫中的書生可說是判若兩人,要說這人是百里念,桑夜的確是不得不懷疑。但卿藍卻煞有介事道:「這人真的是百里大哥,他曾經跟我說他年輕時十分英俊,還真就是這畫里的模樣。」

卿藍這般說,桑夜也沒了別的說法,反正百里念的模樣與她也無太大關係,她朝百里念那幅畫下面找去,想看看是否還有更多關於百里念的東西,然而那畫像卻是乾乾淨淨,除了一個名字什麼都沒有留下。看起來旁敲側擊和在不歸樓裡面找線索,應當是沒有什麼作用了,在樓中與百里念周旋了一個月,桑夜也終於在這一刻放棄了這個想法。

想要找到那寶藏,還是得從百里念的口中套話才行,軟硬不行,那就試試別的辦法。

卿藍沒有察覺到桑夜的異樣,又往旁邊走了兩步,指著百里念旁邊的一幅畫道:「你看,這就是我之前說的,藺樓主的畫像。」

桑夜跟著看去,畫中男子低垂著眉目,神色冷肅,眉梢還有幾分不耐之色,的確就是藺燭雪,連神情都是一般模樣,幾乎是一眼就能夠讓人認出來。如此看來,那旁邊的百里念,應當也的確就是百里念了。桑夜皺了眉,待要再開口,卻忽的瞥見旁邊不遠處還有一幅畫。

「藺燭雪?」桑夜輕聲道。

卿藍一怔,跟著桑夜所看的方向望去,果然看清了那不遠處畫中的人乃是藺燭雪。只是這幅畫上的藺燭雪著一身天青色衫子,目中含笑,比之之前那幅畫看著不知要順眼多少。

只是這屋子裡所有人的畫像都只一副,為何卻唯獨藺燭雪有兩幅畫像?

「看夠了?」便在二人疑惑之時,房間的門忽的被人推開,藺燭雪顰眉立在門外,不怒自威。

卿藍第一個便忍不住驚叫了出來:「藺樓主,你不是回去了嗎?」

藺燭雪挑眉:「我若是回去了,還怎麼弄清楚你們的目的?」

「我們不過是覺得有趣,所以就進來看看……」卿藍見藺燭雪神色不對,連忙開口解釋,誰知藺燭雪卻是不理會他的話,只問道:「有趣?還有一個一直沒說話的人也覺得有趣嗎?」

聽藺燭雪提起自己,桑夜也沒辦法再沉默下去,她走到藺燭雪身旁,嘆道:「藺樓主,我扶你回去吧。」沒有等到藺燭雪回應,桑夜便將兩手落在了藺燭雪的手背上。

沒有,仍是什麼都看不到,桑夜那一身的能力在藺燭雪的面前卻是半點效果也沒有。

藺燭雪被桑夜一觸,突然一把將桑夜的手甩開,神色有了細微的變化。桑夜平靜直視藺燭雪無神雙眸,刻意壓低了聲音喚他的名字道:「藺樓主?」

藺燭雪輕輕應了一聲,比之方才像是要平靜了許多,他朝著桑夜探出手,桑夜順勢將其扶住,又說了一遍:「我送你回房吧。」

「好。」藺燭雪答應下來,卿藍看了兩人的動作,也要上前相扶,藺燭雪卻像是料到了一般出言道:「姓卿的你既然已經進來了,就將這房間打掃一番,不準碰任何重要的東西。」

卿藍嚷嚷:「不準碰東西我怎麼打掃……」

「那是你自己的事情。」藺燭雪冷冷截斷他的話,這才對近旁的桑夜道:「跟我來。」

雖說藺燭雪說的是「跟我來」三個字,但說到底仍然是藺燭雪被桑夜給扶著走。兩人一路從小樓到了後院,並在藺燭雪的示意下一直進到了他的房間中。

藺燭雪的房間不大,或許是為了方便目不能視物的他,這房間當中的擺設極為簡單,所有常用的東西都分開擺在最順手的位置,並不會顯得太亂。而就在桑夜打量房中擺設的時候,藺燭雪已經徑自合上了房門,自己在桌旁坐了下來。

不得不說藺燭雪雖看不見,但對於自己的房間卻是十分熟悉的。

藺燭雪說話之前喜歡先沉默一會兒,所以桑夜便在他的對面沿桌坐了下來,觀察著藺燭雪的神色等他開口。

沒過多久,藺燭雪道:「你原本是尚書之女,錦衣玉食,要嫁的人也是當朝第一號稱從未戰敗過的大將軍莫期,如今卻被莫期追殺,受盡迫害,你可曾想過要報仇?」

報仇二字,便如同灼人的火,燒得桑夜心口生疼。

桑夜咬唇無言,幸而藺燭雪什麼都看不到,她便也不用費盡心思遮掩自己的神色。

報仇,她怎會不想報仇。

她初遇莫期之時,不過七歲,莫期當時不過是個初出茅廬的窮小子,十七八歲,獨自一人拖著一把劍一包行李入了靳城,想要闖出一番天地來。桑夜是個被人捧在手裡的大小姐,萬般事情只要她哭了鬧了旁人就會依著她,所以她在某日遊玩見了坐在橋下看書的莫期之後便纏上了這個少年,還說什麼都要將莫期給帶回府里。

幼時的桑夜可算得上霸道,她性子差,家裡又有權有勢,任誰都不懼怕,旁人家的孩子來府里玩耍也沒有能夠被她看得上的,而只有一個莫期,是她心頭最重要的朋友。莫期比桑夜大了十歲,兩人卻毫無隔閡,甚至不論做什麼桑夜都還想著莫期,桂花糕要買莫期的一份,吃飯要與莫期一起,甚至連出遊也要帶上莫期,莫期在尚書府住了一整年,尚書也對他十分喜愛,幾乎將他當作了半個兒子。

只是某日,尚書帶著桑夜和莫期去參加了將軍的壽宴,在壽宴上,竟是出現了鬧事的人,好在莫期出手護住了桑夜。而坐在堂中的大將軍孟言一眼看中了莫期的身手,便出言問了莫期的身份,再然後,孟言將軍便朝尚書要了人,說是莫期在尚書府也不過是埋沒良才,若是跟了他,莫期的前路定不可限量。

之後莫期便被大將軍給帶走了,當時才八歲的桑夜大哭大鬧,死死抓著莫期的手不肯放,任人怎麼哄勸都沒用,最後還是莫期自己對桑夜說了許多話,說是他如今還太過弱小,不夠資格同桑夜站在一起,等到他變得足夠強大,他就會再回來見桑夜。

莫期隨孟言將軍離開之後便發生了戰事,孟言帶著莫期去往邊境。北方最強的呈國朝他們堯國出兵,兩方一戰便是數年。在這些年中,桑夜從不更事的女童長成了亭亭少女,她仍舊是被尚書寵在心頭的女兒,同時也成了靳城許多男子戀慕的對象。只是再多的人,也敵不過一個莫期。莫期太會說話了,他讓桑夜這麼多年一直在等著看莫期強大起來究竟是什麼模樣。

終於在桑夜十七歲這年,邊境傳來了消息,說是大將軍孟言戰死沙場,而莫期則代替眾人舉兵進攻呈國,終於贏得了勝利迫使呈國不得不與堯國議和,並作出了退讓,結束了這持續了數年的戰事。

打了勝仗的莫期回到靳城,被百姓夾道歡迎,聖上將其封作華清將軍,他實現了他所說的強大。

回到靳城的第二天,莫期就拜訪了尚書府,見了桑夜。

桑夜現在想想,只覺得當時莫期像是什麼重要的話也沒說,但她就是像當初分別時候一樣哭成了淚人,哄也哄不住。在那之後,莫期便每日都會來找桑夜,兩人像從前一般過著。幾個月之後,皇上對兩人賜下了婚約,兩人幾乎就這樣無風無浪的走到了一起。

直到成親之前不久,某日莫期突然帶著軍隊到了尚書府中,說是已經搜集到了足夠的證據,證明桑尚書在府中藏了宋晏太子的骨肉,妄圖推翻朝政。桑夜一直到這時候才明白過來,原來她並非桑尚書之女,而是當今聖上的哥哥從前的廢太子宋晏之女,而莫期自邊境歸來之後之所以會與她走得這般近,其實也只是聽了皇上的命令想要入尚書府收集證據證明她的身份而已。

知道她真實身份的不過寥寥數人,但整個天下卻都知道尚書妄圖謀反被抄了家,只有她桑夜一人由眾人護著逃了出來,卻被天下所通緝。之後桑夜逃了半年,莫期幾度差些取了她的性命,卻都被她給險險逃過。半年當中她過了自己從前不論如何也想不到的日子,她比之螻蟻還不如,比之草芥還輕賤,而最讓她無法忍受的是,這個害尚書府被滿門抄斬,害她淪落至此的人,是她曾經等了十年的人。

自始至終不過她一人痴痴在等,而那人早已忘了從前的戲言。

何其可笑,何其可嘆。

這些往事皆藏在桑夜的心底,桑夜不敢忘,卻也不敢想,一直到現在驀地被藺燭雪給提出來,桑夜才不禁咬緊了唇,將一切的不甘統統咽下去,將那些情緒全部隱藏起來。

她如何會不想報仇?

只是她想要報仇,就必須繼續隱忍下去。

「樓主這話不知是何意思?」桑夜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顯得十分平靜,她緊緊盯著桌對面藺燭雪的神色,輕聲道:「樓主認為我一個弱女子,還當真能夠殺了華清將軍替尚書府報仇不成?」

藺燭雪低笑一聲:「我不喜歡拐彎抹角的說話,不過我想你應該弄清楚,不歸樓裡面的人都是已經厭倦外面俗世的人,你若是將主意打到了他們的身上,我必不會對你手軟。」

話說到這裡,兩人也算是沒了周旋的餘地。

桑夜不喜歡同藺燭雪這樣的人說話,因為在他的面前表現軟弱毫無作用,所以他們之間註定沒辦法好好說話。

桑夜站起身來,聲音也涼了下去:「俗世?樓主說外面是俗世,這不歸樓裡面又能夠太平到哪裡去?這裡就不算俗世,藺燭雪你便不算俗人?」

藺燭雪看不到桑夜神態,但他卻也聽出了桑夜話中的咄咄逼人,他跟著起身道:「很好,桑夜,看來你是想出不歸樓,再嘗嘗被莫期追殺的滋味了?」

「不歸樓只進不出,這是你親口說過的話,你說你生平最恨出爾反爾之人,難道你還要趕我出樓不成?」桑夜也不是第一天看不慣藺燭雪的蠻橫無理了,乾脆便在這時候將狠話統統說了出來。

而聽得這句話,藺燭雪臉上的怒容卻不知為何盡數消了下來,他朝桑夜冷哼一聲,道:「我不趕你出樓,但我要你知道,不管你來不歸樓的目的究竟是什麼,你都是無法得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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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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