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不歸(六)

第6章 不歸(六)

桑夜回過頭看那人,幽幽道:「你果真認識我。」

那人便是卿藍一心要找的大哥卿之,他神色平靜如常,只道:「早聽百里念說樓中來了個人,卻沒有想到竟會是你。」他上下看了一眼桑夜的衣著,低聲道:「不知桑大小姐怎會在這裡?」

桑夜不願對卿之透露太多:「出了些事,如今莫期莫將軍四處追殺我,我只得逃到這不歸樓中來才能保全性命。」

「莫期要殺你?」卿之皺眉,「為何?」

桑夜搖頭不願多提:「沒想到會在不歸樓中遇上從前所識之人。」

「我也沒有想到。不過以桑姑娘這樣的身份,實在不適合做這種端茶送飯的事情。」卿之頗帶幾分意味的看向桑夜,半晌道:「桑夜姑娘見到我並未有太多驚訝,看樣子是特地來找我的吧?」

桑夜沒有否認:「不錯,我有事想找你。」她有太多的問題想要詢問這個曾經在莫期身邊做事的人,但在這之前,她必須要先確認一件事情。

想到這裡,桑夜不動聲色的忽然探出手,一把抓向了卿之的手腕。卿之沒有料到桑夜會突然做出這般動作,當即怔住。

右手碰到卿之手腕的瞬間,桑夜便見著了卿之的願望。

卿之站在戰場城門之上,腳邊躺著一人屍體,他神色冷肅,目色冰涼看著城牆之下交戰的士兵。那交戰著的是呈國和堯國的士兵,而那躺在卿之足下的屍體,便是堯國大將軍莫期的屍體。

桑夜驟然回神,霎時間心中百轉千回,有了數種猜測。

卿之毫不知情,只低聲問道:「桑姑娘這是何意?」

桑夜微退半步,垂了眸掩飾自己心中的波瀾。她確信自己方才所看到的是卿之的願望,但那願望卻叫她無論如何也想不到。

卿之想殺了莫期,但那城牆之下交戰的呈國和堯國士兵又是怎麼回事?

桑夜沉默許久,決定先不去細想這件事,如今她只要確定卿之與莫期是敵非友就夠了。

而桑夜還沒有說話,卿之便先說了:「桑姑娘,方才我聽你說,莫期想要殺你?」

「不錯。」明白了卿之心中的想法,桑夜也不再顧忌,便大膽道:「我也想殺他。」

桑夜一瞬也不眨眼的看著卿之,卿之聽到這話的時候微微挑起了眉峰,然後他輕笑一聲:「桑姑娘很是爽快,我們也不必再繼續隱瞞下去,我便直說了。莫期害死我所愛之人,此仇不共戴天,我也想要莫期死。」

「或許我們兩個可以成為朋友。」卿之道。

這正是桑夜希望聽到的話,她抬眼看著莫期,點頭道:「在這之前,我想知道一件事情。」

「你說。」

「五年前有一位大盜偷得了前朝寶藏,藏匿到了不歸樓中,你在這裡呆了這麼久,可曾聽說過那大盜究竟是誰?」

「呵,原來桑姑娘來這不歸樓,是為了此事。」

「你知道?」

「知道。」

卿之肅然道:「那人你見過,便是百里念。」自稱是不歸樓的管家,每日伺候著樓主,給樓中眾人端茶送飯看來毫不起眼的百里念。

桑夜著實沒有料到那人會是百里念,不過驚訝了片刻,她心中便已有了打算。問完了自己想問的事情,桑夜終於也想起了仍舊等著二樓藥房旁邊的卿藍,她壓低了聲音對面前的人道:「有人想要見你。」

卿之不解:「何人?」

「你一見便知。」

帶著卿之避開百里念的視線來到二樓丹藥房旁邊,桑夜領著他進了房門,小心將門關上,這才回頭看依舊靠在床邊的卿藍。兩人進門之前,卿藍似乎正在看著什麼書,但此時他卻已經瞪大了眼睛,眼眶微紅的往卿之身上看去。卿之卻不若卿藍般激動,只微皺了眉頭,朝這個突然之間出現在不歸樓中的弟弟淡淡道:「你來做什麼?」

「大哥,你果然在這裡。」卿藍捂著傷口勉力站起來,到了卿之的面前,他上下看著自己大哥,喜道:「娘讓我來找你,說是當今聖上已經赦了你的罪,你可以回去了,從前的事情也沒人會計較,莫期將軍還說……等你回去了,要好生向你道歉,並再次重用你。」

聽到這話,卿之與桑夜幾乎是同時凝了神色。卿之問道:「莫期當真說了這話?」

卿藍連連點頭:「不錯,莫期將軍特地來了我們家,與娘談了許久,第二天娘便派我來找你了,我還帶來了娘的一封書信你看看。」卿藍自懷中掏出一封信遞給卿之,因著進入不歸樓時受了傷,所以那信上還染了鮮血,卿之卻也毫不在意,只從他手中接過信看了起來。卿藍兀自興奮著,見卿之看信,他便道:「莫期將軍說一定要將你給請回來,若是你不肯回來,他便親自帶人來不歸樓找你。」

「親自來?」桑夜皺眉,並不希望在不歸樓前見著那個男子。

卿藍應了一聲,又道:「大哥,大嫂的事情你也別再傷心了,娘說這件事情也並非莫將軍的錯,總之……先回去吧,回去了一切都好說。娘說你不肯回去那我也乾脆別回去了,所以你一定要……」

「那你就別回去了。」看完書信,卿之忽的抬眼看向這個與自己有著五分相似的少年,冷聲道:「我答應你,我會離開不歸樓,回到靳城,只是不歸樓有規矩,進了不歸樓,便不能有出去的一天。」

「可是……」卿藍笑意一僵,卻是道:「可是娘說只要我想辦法進了不歸樓,就能將你給帶出去。」

卿之點頭,沉聲道:「不錯,我剛剛看完了信,信中娘說,要你替我待在不歸樓中,你與我長得有五分相似,旁人見我不多,由你來裝成我的模樣,定不會引來別人的懷疑。」而真正的卿之,便能夠趁機離開不歸樓,也不必擔心藺燭雪等人阻攔。

卿之的話聽得桑夜心中一寒,她沒有想到卿藍的娘派他來帶卿之出樓,本就是帶著這般打算。

而卿藍亦是未曾料到,他怔了半晌,不確定的又問道:「你說娘讓我來,其實是為了代替大哥你留在不歸樓當中?」

卿之垂眸,低聲道:「你若是不願意,我也可以不必回去。」

「沒有辦法兩個人一同出去么?」卿藍強笑了兩聲,認真道:「我來的時候見不歸樓外面的陣法也不過如此,我知道哪裡有破綻可以讓我們出去,我帶你一起出去不行嗎?」

卿之不為所動:「你能夠這麼輕鬆的就進了不歸樓,那是樓中有人替你暫時解了陣法,你當真以為憑你那點功夫就能夠硬闖進來?我同你說過多少次了,不要這般冒失行動,你還當真認為自己有多厲害,能夠救得了我出去?」卿之眼中現出一抹厭棄之色,接著又說:「我想這會兒或許不歸樓裡面已經有人已經發現你的行蹤了,不過一直沒有說出來而已。」

卿藍變了變神色,捂著傷口退了兩步,搖頭分辯道:「不會的,我一路十分小心,除了這位桑夜姑娘,其餘根本就沒人發現我的行蹤……」

卿藍這話剛一說完,便聽門外傳來了一陣腳步聲,接著是百里念的聲音:「邱先生,你說你帶我來這裡做什麼,你想要取什麼葯嗎……」百里念的話音還未落,甚至連桑夜等人都還沒來得及有所動作,便見得這時候房間的大門已經叫人撞開了開,只見得那瘋老頭身形如電般躥進了屋中,一屁股便坐在了屋子中央的木桌上。

百里念還沒反應過來,口中只叫著瘋老頭的名字衝進了屋子,等見到屋中站著的三個人時才驚異的睜大了雙眼,腮邊的鬍鬚抖了抖道:「你們——」他視線掃過桑夜和卿藍,最後落在了卿之的身上,喃喃道:「你是什麼人,難道你就是昨夜裡闖進樓中的那個人,可怎麼會和卿之長得這般相似?」

卿之沉默半晌,涼涼道:「百里念你可曾認真記過我的長相?」

旁邊卿藍小聲的插上了一句話:「我才是昨夜闖進來的人……」

「啊,我糊塗了。」百里念立即將臉轉向卿藍,板著臉認真道:「你究竟是何人,來不歸樓有何企圖?」

卿藍張了口剛說出一個「我」字,當即被卿之給瞪了回去,卿之走上前來,對百里念道:「此事說來話長,不如將樓主也給請來,我直接將話都給說完好了。」

既然卿之這樣說了,百里念自然也沒有別的辦法,當即將眾人給叫到了大堂中,卿之不言不語當即往樓下走去,瘋老頭亦是嘿嘿笑了兩聲緊隨其後,而卿藍受著傷沒力氣走路,只得將可憐兮兮的目光落在了桑夜的身上。桑夜只覺得自己似乎是惹上了一個巨大的麻煩,而這個麻煩卻全然沒有一絲自覺。

「桑姑娘,我腿有些軟。」卿藍小心翼翼地道。

桑夜看他一眼,只見得他因著方才的動作傷口再度崩裂了開來,正朝外滲著血,不禁也軟下了心來。她扶住卿藍的胳膊,正要開口,眼前卻是閃過了一幅畫面。

卿藍卿之還有另一名老婦人其樂融融的場面。

桑夜回過神來,這才發覺自己不小心碰著了卿藍的手,所以才會看到卿藍的願望。只是卿藍這個願望相比起旁人來,實在是要普通得太多。桑夜又想到之前聽到卿之對卿藍的對話,以及卿藍的娘送來的那封信中的話,不禁在心中嘆了一聲。

「你怎麼了?」見桑夜沒了反應,卿藍便道。

桑夜悶聲不言,扶著卿藍出了房間,一直到下了樓,她才小聲道:「這不歸樓從哪裡可以逃出去,你可還記得?」

卿藍應道:「當然記得,桑姑娘問這個是何意?你想要逃出去嗎?」

「不是。」桑夜搖頭,遲疑著道:「若是一會兒出了什麼事,你不必理會別人,自己從那出口逃走便是。」在她看來,卿之離開不歸樓,回到靳城莫期的身邊無疑是最好的,這樣她便算是在莫期的身旁有了一個眼線,但若是讓卿之回去就必須讓卿藍留下來,她卻是無法狠下心來。說到底,卿藍不過是被牽涉進這件事當中最無辜的人而已。

卿藍還要再說些什麼,桑夜卻已經用眼神阻止了他,他怔愣片刻,正見後院里一人由百里念扶著緩緩走了過來,正是這不歸樓的樓主藺燭雪。在幾人面前站定,藺燭雪小聲對百里念問道:「這兒有哪些人?」

百里念一個個念了在場人的名字:「邱先生,桑夜姑娘,卿之,還有一個和卿之長得十分相似的男子。」

藺燭雪揚了揚眉,也沒打算立即開始問卿藍什麼問題,只道:「椅子。」

百里念很快搬來了椅子放在藺燭雪身後,藺燭雪拂衣坐下,也沒說話,只稍稍做了個手勢,百里念便立即又搬來了一張小桌子沏好了茶送到藺燭雪的手上。眾人皆沉默等著藺燭雪,一直到這時,他才終於吹了口茶悠悠道:「你是卿之的兄弟?」他朝瘋老頭邱先生所站的方向道。

邱先生看著他,咧嘴笑了兩聲。

「藺樓主,我在這邊。」站在旁邊的卿藍連忙站出來道:「我叫卿藍。」

「卿藍。」藺燭雪頷首,復又問道:「你闖入不歸樓,是為了卿之?」

卿藍毫不猶豫點頭道:「不錯,我想帶大哥離開,還望樓主答允。」

「哈。」藺燭雪好笑的往椅背上靠去,卻沒有立即開口,卿藍有些緊張的看了卿之一眼,只見得卿之閉目搖頭,滿臉皆是無奈的模樣。他直覺自己似乎說錯了什麼話,卻又不知如何是好,便朝藺燭雪道:「樓主這麼高興,看來是答應了?」

「我高興,你哪隻眼睛看到我高興了?」藺燭雪一拍扶手站起身來,臉色瞬間冰冷,「我不歸樓向來有進無出,每個人進入不歸樓的時候我都曾說過,他們必須永遠呆在不歸樓再無出去的一日,問他們可願,而他們的回答都是一樣的。」

「要永遠留在不歸樓,是他們自己說過的話,我生平最恨旁人出爾反爾,你現在問我答不答應讓卿之離開,你認為我會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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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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