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寒冬領主

11.寒冬領主

狂風呼嘯,大粒大粒的雪花夾雜著冰礫撲面而來。西奧多努力把自己藏到毛茸茸的披風裡,卻仍然覺得每個縫隙都有冷風進來,凍得瑟瑟發抖。

三十萬沉默有序的大軍,在風雪中緩慢卻堅定地移動。

西奧多今天早晨抓住門口的守衛問了一下才知道,原來他們行軍是奧多公爵起兵造反時,國王派了輕騎兵一隊偷偷出城,到極北之地找自己的侄子求救的緣故。

理論上來說,作為國王冊封的領主,阿加勒斯是需要奉行維護國王權威的義務的;然而他麾下雄兵百萬,又在極北之地說一不二,極有威信,完全可以在北方擁兵自立,何必出兵去救一個已被圍城半月余的國王呢?

西奧多暗暗揣測他的目的:聽說這位領主大人從前也是養尊處優的王子,只是權利鬥爭失敗,才被流放到這極北之地「榮升」領主的——莫非他這次回亞爾爾塔多,並不是為了幫助自己的叔叔穩住王位,而是想要螳螂捕蟬,趁機統領全國?

所以,他們才不慌不忙地行軍,要等待對峙的雙方兵力人馬都消耗得差不多了才剛好能得漁翁之利。

那麼,他原本對自己殘暴,確認他聖子的身份后又溫文有禮的目的就可想而知了。

在這個王權不如神權的國家,神殿聖子的可是人人景仰的神之子;假如聖子當得好,甚至連大主教都不能制衡於他。當了國王之後的合理合法性問題,就需要自己出面了。

阿加勒斯救了他,意思很是明顯——他還拿捏著「神之子」竟然不是人類的把柄,更何況即使自己拒不同意合作,他也可以殺了自己,把一切責任都推給陰險的大主教,然後另外擁立一個聽話乖巧的聖子。

昨天那溫柔,都不過是水面上一片平和的假象而已。其中還有稍微給他一點甜頭,免得他心懷怨氣的緣故吧。

明明知道,卻無可奈何,不能說破;一旦說破,這暫時的溫情就會變成純粹冰冷的利益關係。

西奧多自然是不願意說破的——但他竟然也不喜歡這樣的虛偽溫情。

不知為何,想到這點,他反而心裡略有苦澀。

但他忽視了這點苦澀,轉而又開始氣哄哄地想,這位領主大人可真是木頭腦袋!

原來西奧多連最溫馴的普通馬都不會騎,更何況是這冰天雪地中馴養出來的作戰行軍兩用的驃龍馬。領主大人卻絲毫沒有乘馬帶美人的意思,而是把他安排到了攻城車小隊,由操作兵們騎馬拉著攻城車上的西奧多走,也算是勉強解決了問題。

此時卻突然聽到一直安靜地前進的士兵們忽然開始有小小的躁動,彷彿是小隊長的人聲音裡帶著一點顫抖的激動,喊道:「第三十一赫爾攻城車操作兵小隊,敬禮!」

於是有十幾個人絲毫不差地、「啪」地行禮:「寒冬之靈保佑您,領主大人!」

西奧多聽到這個名字,略有驚訝,透過披風毛絨絨的帽子縫隙去看,正好見到男人騎在高大的黑岩色的驃龍馬上,鬆開韁繩向他們微微點頭示意:「也願寒冬之靈保佑你們。」

彷彿感覺到西奧多看他,於是目光掃過來,微微扯一扯韁繩使自己落下來兩步,剛好與西奧多位置齊平。他的聲音透過凌冽的寒風被送來,夾雜著微微的嗚咽風聲,有一點虛幻的不真切感,「殿下,再往前就要到極北之地的邊境里頓納河了。恐怕再耽擱一日,河上冰面就會變薄,行軍會有危險,因此今夜要連夜行軍。」

西奧多小幅度地搖頭,哆哆嗦嗦地撒謊,生怕一言不合自己就被丟在半路上,「我不怕冷的!」

領主大人卻彷彿不是想要這個回答,抿了抿嘴唇沒有說話。

西奧多努力不去看他的嘴唇線條,湛藍的眸子里寫滿清澈的疑惑:還有什麼?

阿加勒斯於是靠近過來,翻身下馬,又乾淨利落地跳上攻城車,單膝跪在他面前:「萬一有意外,我雖然能自保,軍隊上下卻難免會有危險;請殿下——為我的軍隊,施大預言術,以求福祉。」

西奧多難得一見他低著頭的樣子,卻全然沒有了神殿騎士跪在自己面前的滿足感,滿心都是慌亂,覺得自己不配,於是也連忙變換坐姿,雙膝跪地,伸手去扶他——寒風瑟瑟一下子打在他身上,連說話都變得不那麼利索:「領、領主大人不必這樣!您救了、我的性命,我自然、要竭盡所能——只是您似乎……精通魔法,為何不將那冰面加固呢?」

他看到男人有幾分落寞、幾分嘲諷和決意地一笑,「我在極北之地以外,是被詛咒之人罷了。」西奧多還沒來得及想明白這是什麼意思,就看到他站起來微微鞠躬,「您願意相助,我代這三十萬人感激您。」

他的臉忽然湊得很近,西奧多滿腦子的咦咦咦咦咦,卻又被一把抱起,又矯捷敏健地跳到馬上。松柏與雪的氣息襲來,他整個人都被窩在阿加勒斯的寬厚的胸膛里,嚇得一動不敢動。披風擋住風雪,這下他徹底什麼也看不見了,只有阿加勒斯身上鎧甲的金屬部分微微發涼。

低沉的聲音透過胸腔穿來,嗡嗡得他耳朵莫名發癢,「抓緊了。」

於是身下的驃龍馬驟然加速。

妄想的場景得以實現。

彷彿心底一瞬間有大雪倏然而至,紛紛揚揚;地上卻都是毛絨絨的新草,又細又軟。

可是他驟然冷靜下來。

應該為被利用覺得憤怒,還是為他眼裡自己有點價值而高興?

想來阿加勒斯有著自己的情報網,西奧多又沒有特意隱藏,他早已打探過自己是個怎樣的人。

既渴望他知道,又害怕他知道。

——他會不會,看不起我?

西奧多突然想起亞爾爾塔多是有十位大魔法師共同繪製的魔法陣守護的,四季如春,永遠沒有雪的。

極北之地有雪,然而他既沒有心思去賞雪,也飲不了滾燙的烈酒,只覺得很冷。

**

「交錯吧!」

「永生慈悲的萬物之靈啊,溫柔輕拂的微風,蔚藍澄澈的大海,灼烈燃燒的火焰,平靜沉穩的大地,藉由四大元素的共鳴,打開對神訴求的通道。至高無上的偉大神祀,請傾聽我的訴求,為您忠誠的子民,指引永恆之路,賜福向彼岸而去吧!」

冗長的咒文吟唱結束,潔白的光芒從少年的雙手中捧出,彷彿一輪太陽,卻溫暖而聖潔。他寬大的袖袍無風而動,將那太陽高高舉起,閉上雙眼,嗓音溫柔地吟唱最後一句:「請求之人乃您的子民,西奧多·柯克。」

於是那太陽瞬間化作萬千光線,四散著去了,眾人紛紛覺得胸口泛起些微的暖意,明白這是大預言術起效了。西奧多感覺到渾身的魔力驟然被抽空,如果不是阿加勒斯在背後撐著他,即刻都要腿軟坐在地下了。

他拿起魔晶大量地吸收了一陣魔力,才勉強維持住人類的外貌,強撐著自己站起來,轉頭卻看見阿加勒斯手裡好像拿著實物一般,捏著不斷掙扎的潔白的聖光。

難道預言術對他不起作用么?

楚松落見西奧多看過來,鬆手道,「還能接著趕路么?」

那縷被放開的聖光卻猶豫了一下,哧溜又鑽進了西奧多的身體。西奧多啞然,雖然還是很疲憊,卻猶豫了一下,搖搖頭堅持道:「沒關係的,我不是那麼精貴的人。」

雖然是被帶著騎馬,可是他兩腿內側都已經被磨得火辣辣地疼,只是他有點不願意讓對方知道自己的嬌氣,卻也有點想要對方主動發覺自己的疲憊。

楚松落於是挑一挑眉,不再說話。

西奧多已經算是破天荒地認真開始考慮感情的問題,只是他充其量還只是小孩子心性的在乎與喜歡。翻身上馬,順手把西奧多拉上來,想到接下來的劇情,楚松落瞥了懷裡的少年一眼,看到他柔順的亞麻色頭髮的發頂,覺得他這樣天真肆意,對一切發生的感情毫不設防,滿懷惡意地覺得他愚蠢,又想到從前的自己,一時間神色莫名。

接連兩天一夜的行軍,渡過冰河,又在荒郊野嶺間蜿蜒而行,傍晚時他們終於抵達這一片最繁華的城鎮——南爾城城外。先行去交涉的軍官拍馬迎來,向楚松落彙報,城主沃克男爵稱城中民風淳樸,擔心軍隊入城會造成恐慌,所以只請領主大人進城。

楚松落的領主身份和西奧多的聖子身份顯然不同,小說里西奧多報出聖子名頭,立刻就被沃克男爵歡天喜地畢恭畢敬地接進城堡設宴款待;楚松落卻因為具有強大的威脅性,男爵既怕他不懷好意,又怕自己不夠恭敬反而惹得對方不快,所以才小心翼翼地提條件。

於是他吩咐軍官再去通知沃克男爵說自己同意條件,只是一個侍從的名額卻必不可少;另外他要在城外休整軍隊三日,要他去下屬的農莊大量採購糧草——這也是以示友善的方法。到了城外,楚松落安排副官去指令眾人紮營休整,於是翻身下馬,伸手示意西奧多跳下來。

西奧多惱恨自己什麼時候變得這麼純情,兩耳紅紅地跳進他的懷裡,未想到阿加勒斯卻不放他下來,而是順勢摟著他,讓他坐在自己的小臂上抱在懷裡,用一貫低沉悅耳的聲音道:「抱緊我。」

西奧多頓時覺得自己連脖子都要燒紅了,伸手小小地抓住他的衣襟,卻被阿加勒斯冷淡地瞥他一眼:「這種程度,那沃克男爵不會允許你入城的。」

他方才明白這並不是溫柔,而是為了帶他進城做的偽裝,心裡哼一聲誰稀罕,表面上卻乖順溫柔地攬住他的脖子,故作親昵地將腦袋依偎在他的肩膀上;一面卻有點心跳,擔心他說自己做得太過了。

楚松落聞到精靈特有的香氣,像是將熟未熟的藍莓和花草混合的酸酸甜甜的味道。他從前就偏愛西奧多這樣長相的孩子,又覺得自己開始躁動不安,於是一言不發,帶他到了城門口,果然見沃克男爵大開城門,帶著侍從與近衛各有三十,又是緊張又是虛偽地哈哈大笑:「哎呀!阿加勒斯·里奧納西比大公!歡迎您來,榮幸之至、榮幸之至啊!」

他故意稱「大公」而不是「領主」,有點強撐著炫耀自己雖然只是個小小城主,卻也是個男爵的意思,不過是因為做主人的底氣不足。

楚松落按照極北之地的規矩向他打招呼:「托拜厄斯·沃克男爵,願寒冬之靈保佑您。」

沃克張牙舞爪、裝模作樣,卻見他尊為領主反而彬彬有禮,頓時自慚形穢,尷尬地轉移話題,「——啊、這位是?」

他的視線看向西奧多。

西奧多看他剛才的一系列反應,就知道這是個沒什麼大能耐,又嫉恨比自己優秀的人的慫貨,一股「這種人也配領主大人以禮相待么」的生氣感,所以正做出懵懂中又有點羞澀的表情看他,預備讓他自己領悟,卻忽然迎來一個松柏氣息的額頭吻。

領主大人單手強迫他轉過頭來看著自己,低下頭眼神溫柔卻帶著一分冷意地輕聲說道:「寶貝,不要看別人,你忘了么?」

這樣霸道不講理、還有幾分可笑的話,要是西奧多聽別人講了,定然是要笑的。可是此刻由一向不苟言笑的男人目光對視著,用富有磁性的低沉嗓音說來,他竟然不受控制地心臟狂跳起來:原來他以為的「何必至於」,真實體驗了卻有如不可抗力。

見他們這樣,於是沃克城主頓時暗道寒冬領主也不過是個男人,又找回自信露出一個你懂我懂的笑容:「那好的,快進城來吧——您遠道而來,寒舍已經為您準備了盛宴,就等您上座了。」

楚松落按著西奧多的後背,讓他趴在自己身上摟著脖頸,又拿披風遮起他,抬頭又是沉默冰冷的寒冬領主:「請帶路吧。」

西奧多的心跳和體溫和味道都離他那麼近。

獵物已經上鉤。

釣上岸的那一瞬,他肯定要被刺破皮膚,鮮血直流,不能呼吸,無比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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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穿]反正主角挺高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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