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朋友

「伊斯特，晚飯想吃什麼？我看你似乎都吃的很少……不合口味的話我去和芍姐說一下吧？」

「伊斯特，要不要我找船匠大叔提議一下在房間里再加一個木床吧，或者加個吊床也好啊！總不能每天睡在牆角吧？」

「伊斯特，你每天呆在這麼陰暗的角落不難受么？來晒晒太陽吧，這幾天的陽光不是特彆強烈，很舒服。」

「伊斯特……」

「喂，紅毛！」相比起從頭到尾一直一臉漠然，彷彿耳邊聒噪的聲音一直不存在的伊斯特，掌舵的安德魯卻先受不了，他一隻手撐著船舵，然後朝着紅髮晃了晃手指。

「嘖嘖嘖，香克斯，黑暗精靈是不能曬太陽的。雖然我不明白這隻黑暗精靈為什麼即使曬到太陽看起來也影響不大，但是多曬對他肯定害大於益。」

伊斯特冷眼掃了安德魯一下，沒有否認。

「看吧。」安德魯得瑟的笑了兩聲，不禁有些口不擇言起來，「這麼說來，如果想要讓一個黑暗精靈慢性自殺，也許讓他去曬太陽是不錯的方法。」

這次伊斯特什麼反應也沒有，安德魯看着望了望他又轉回頭看向伊斯特欲言又止的紅髮，無趣的撇了撇嘴，然後沾了點口水，迎風豎起食指。

「恩……剛才起就覺得氣溫和風勁有些不穩定。」安德魯感受着吹拂到手指上的風力大小與方向，收起了玩世不恭的神色，對着船頭的雷利和羅傑喊道，「讓航海士多注意一下，等下可能要有暴風雨。」

「知道了。」雷利點了點頭，然後繼續望着海面。羅傑看了雷利一眼：「在想什麼？我的兄弟。」

「看這天色，如果是在尋常的海域必定是會有暴風雨了，但這是在偉大航道上，很難說。」雷利掃了一眼羅傑，「你說……我們現在的處境，是不是就像這片大海。隨時會有暴風雨的出現。如果沒有航海士的存在，這種變化就是防不勝防的。」

羅傑露出一個微微驚訝的表情，然後笑了起來：「我以為你在想什麼，原來是這個么。自從多年前被海軍掛上了通緝令，打上了海賊的印記，我就不再考慮這個問題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但最近，不對勁的感覺越來越強烈。」雷利抬了抬眼鏡，慢慢分析道，「自從在四海和白鬍子較上勁后，他們就一直沒有停止過對我們的打擊。而金獅子一直企圖說服我們和他們合作——這明顯不可能。海軍近日來對我們的追擊越來越緊，而現在已經有足足半個多月沒有遇見海軍了，你不覺得不正常？」

雷利還想說下去，羅傑卻對着他搖了搖頭。

「雷利，你是後悔跟我走上這條路了么？」

多年前，羅傑那句「我要顛覆這個世界！」的豪言壯語猶在耳邊，雷利哈哈大笑：「笑話！身為惡名昭彰的羅傑海賊團的副船長，怎麼可能會後悔！」

羅傑也跟着笑了起來：「伊嘻嘻嘻……果然是你會說的話。」

天空漸漸暗了下來，風聲漸響。

航海士觀察了一會氣流與天空的變化，用右手食指和拇指捏了捏鼻子，嗅了嗅空氣，告訴甲板上的眾人：「最多半小時后就會下雨，不過不會有很大的暴風，可以放心。」

羅傑點了點頭，指揮大家進船艙避雨。

正好，晚飯時間也到了。

***

「伊斯特，你喜歡水果？」香克斯抱着自己的一份晚餐坐到了餐廳靠邊位置，黑暗精靈的旁邊。

餐廳被暖色燈光的燈映照成淡黃色，沒有黑暗之處。而黑暗精靈尋找黑暗的地方藏身也只是習慣，並不是必要——他此時呆的位置，是餐廳中最不引人注意的一個角落。

聽到紅髮少年的問題，伊斯特沒做任何反應，仍舊使用着手中的刀叉解決著自己的一份晚餐——海鮮與牛肉鐵板燒。當然，朗姆酒還是被他放在了一邊，一口沒動。

精靈們在食物上可以說是挑剔的，精靈普遍都偏愛水果，即使是雜食性質的黑暗精靈，對於水果的熱愛也遠超其他種族。

從某一方面來說，這也是在劍與魔法的異世界，精靈族為什麼不喜歡乘船遠航的原因之一了——在物資缺乏，特別是蔬果類物資缺乏並且沒有保險措施的海船上，明顯不能提供精靈足夠的飲食需求，這對於要求嚴苛的精靈來說是很難忍受的。

畢竟在他以前的世界，不是每艘船都能請到魔法師這種高貴職業來給食物進行冷藏措施的。

不過伊斯特卻發現，他現在所處的這個世界裏，似乎不存在這個問題。因為這個世界，有「冰箱」這種東西。

就在前幾天，他還就著這個提出過疑問。

[冰箱，是什麼。]

那時，被提出疑問的香克斯看了看即使是提問音調也豪無起伏的黑暗精靈，黑線了。

冰箱是什麼？這該怎麼解釋？

[額，冰箱啊，就是……恩，一種可以使食物保鮮的儲藏箱。]

伊斯特瞬間明白了——這麼說來，冰箱其實就和魔法師的冰系魔法差不多。

不過對於已經在以往歲月的各種任務中，經歷過由各種原因造成的取食困難事情的伊斯特來說，愛好是一回事，為了生存的進食又是另一回事。只要能填飽肚子而且無害，他不介意吃的是什麼，哪怕再難以下咽。

「你喜歡水果。」沒有等到對方的答覆，香克斯毫不意外，他自顧自的說了下去，「每次吃飯，如果有水果你都是先解決水果的。」

「即使是這樣那也不能說明什麼吧？」跟着來湊熱鬧的巴基忍不住發話。

「哎？說的也是。」香克斯摸了摸腦袋，「可是我就是有這種感覺啊……」

「喂喂感覺能算哪門子理由啊！」巴基忍不住吐槽。

「那麼可以問問伊斯特……可是他又不肯說話哎。」

完全無視兩個嘰里呱啦的人類少年，伊斯特繼續悶頭扒飯，香克斯盯着伊斯特一會兒，忽然起身跑走了，片刻后又返了回來，手上還多了一個蘋果。

「喏，給你。」他獻寶一樣把蘋果伸到伊斯特面前，無視香克斯與巴基許久的黑暗精靈這才抬起頭，冰冷的眼神從蘋果轉到了香克斯臉上盯了足足一分鐘，直到香克斯以為對方要將沉默進行到底的時候，伊斯特卻開口了。

「你擋道了。」

「……啊？」下意識的往旁邊邁了一步，還在狀況外的香克斯看着黑暗精靈起身離開原位，然後走到了舷窗旁邊，看着外邊肆虐的風雨。

香克斯拿着蘋果思考了一秒鐘，然後又發揮牛皮糖精神，粘了過去：「伊斯特，你真不要？再過幾天水果不新鮮了可就不好吃了。」

「……不需要。」

「那你需要什麼？」

「……」真是無意義的問題。而對於無意義的問題，黑暗精靈一向是不會回答的。

「即使你說不需要，我也覺得還是有很多東西，你是需要的。」已經習慣對方的沉默，香克斯毫不在意對方的無視與身上愈發逼人的寒氣，嘻嘻笑道，「比如，你需要朋友。」

對於轉變的這麼迅速的話題，伊斯特楞了一下，然後終於將望着海面的視線轉到了笑的燦爛的紅髮少年身上。

他沒想到會聽到這麼一句話。

從沒聽說過黑暗精靈會需要朋友這種東西，當然不會有人對黑暗精靈提出這種話，更不會有人對一個黑暗精靈刺客道出「朋友」這兩個字。

「伊斯特，我們是朋友吧。你沉默的話就是默認了哦。」香克斯揚起的笑臉燦爛無比，「總是一個人不會覺得很無聊？不會寂寞？」

黑暗精靈冷眼看着紅毛少年。

無聊、寂寞，這種情緒如果會在一個刺客身上滋生，那他一定不是一個合格的刺客。一個合格的刺客，必須學會耐住寂寞，而更不可能會有無聊的情緒。

「也許你覺得我很煩吧。」香克斯聳了聳肩，忽然轉移了話題，「伊斯特，你有嘗試過在夜晚的大海中游泳嗎？」他望向了舷窗外那一片在烏雲籠罩下的漆黑如墨的大海，此刻的海洋低沉的咆哮著，遙遙掀起的浪花擊打在海面上，即使因為隔着一層玻璃聽不到聲音，但心中卻會不由的跟着那些浪花微微起伏、翻騰。

黑暗精靈冷冷的掃了香克斯一眼，沒有回答。

——幽暗地域沒有海。

「啊，你應該不會游泳的吧……」香克斯意識到什麼，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尖，「怎麼說呢，只是每次看着這片夜晚黑色的大海，我就會想，在其中游泳會是什麼樣的感覺呢？當然我有試過在夜晚的大海游泳，感覺上也沒什麼不同。哈哈……很傻對吧？」

伊斯特還是沒有回答，在他看來，這依舊是一個無意義的問題。

「也許真的很傻，但是很有趣。而且說來，有什麼感覺只是次要的，重點是我嘗試過一次，而且得到了答案。」

香克斯忽然一個健步上前將一直拿在手中的蘋果硬塞到了黑暗精靈的手上：「要不要和我做朋友試試？當然，還有和這艘船上的所有人。」

伊斯特像是看着手雷一樣盯了手中的蘋果一會兒，最後不知出於什麼想法，沒有將它扔還給紅髮，而是收了起來。

「……我們種族從來沒有交朋友的習慣。」

香克斯一愣，這才意識到眼前這個冰山黑暗精靈居然是在回答他的話，他的唇角不由上傳，露出一個明亮的笑容：「不管是什麼人，都是需要朋友的，黑暗精靈當然也不例外。」

「不需要。」冷冽的聲線猶如二月冰霜。

香克斯毫不在意對方的拒絕，不容辯駁的說了一句：「看得順眼，相處也不錯就是朋友。所以我們其實已經可以算是朋友了。我看你順眼，雖然不知道你的想法，可是你看——」香克斯聳了聳肩，「這麼多天下來，你也沒有對我表現出明顯的厭惡或者反感不是么。」

巴基陰魂不散的冒了出來，插了一句：「就算人家看你不順眼難道會說出來嗎？！停！不要又和我來『感覺論』！」

被巴基搶白一番的香克斯尷尬的摸了摸鼻子：「可是我的確是這麼想的啊……」

——無聊的人類。

黑暗精靈用冰冷的眼神洗禮了一遍活寶二人組，再次將視線投回了海面。

暴雨來得快去的也快，現在已經基本停止了，夜幕已經完全來臨，沒有風雨肆虐的大海此時一片平和寧靜，天空黑的徹底，也黑的純粹，不帶一絲雜色。

遼闊的大海沉睡在這片黑色之中，被夜幕徹底籠罩，唯有海天相接之處，有微微的星光閃爍。

就連黑暗精靈自己也沒有意識到，他竟然無意識的開口，以無人能聽到的音量自言自語了一句。

朋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