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1.二三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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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福打斷了他,「那依你之見,誰才合適?」徐福實在不想聽他越說越離譜了。

「我。」田味一點也不謙虛慚愧。

徐福早有預料,因而並不驚訝。

「只有我才能替代。」田味微微笑道,臉上自信之色更濃,「不信,便請庶長往下瞧著。」

徐福今日並未直接斥責他,更未一口拒絕他,反而道:「此事我考量一番,若是田味先生當真有能力,等到明年時,這個位置我便交予田味先生。」

田味被這個突如其來的喜訊砸中了頭,臉上的表情差點綳不住露了痕迹。

「那先謝過庶長了。」

田味得到了自己想要聽的話,自然也不會繼續糾纏不休,他現在對嬴政冰冷的模樣都還心頭髮憷呢,如今還是提早走開得好!

田味一走,嬴政頓覺舒心不少。其實徐福和他有差不多一樣的感觸——空氣都清新了呢。

那邊王柳剛主持完蜡祭,本欲向徐福看來,好從徐福的目光中得到一個評價,誰知道他一轉頭,就瞥見徐福和嬴政并行的身影,離他越來越遠了……

王柳也只能收拾起心底的失落,和蘇邑一同離開了。

而嬴政與徐福並肩正在一起,他正在與徐福說什麼呢?

「田味的來歷查不到,他就像是憑空出現的人一般。」

「怎麼可能有憑空出現的人呢?總有和他牽扯上的人和事。」徐福頓了頓,「除非是田味和從前的他相差太遠,得到徹底的改變后,他便搖身一變成為現在的田味,於是再無人知曉他的半點過往。」

嬴政淡淡道:「你說得不錯。查到的信息只一點,他是從輿城出現的,後來輾轉多個國家,直到來了咸陽,經人引薦拜見了馮去疾。」

「等等……」徐福迫不及待地打斷了他。

嬴政詫異地看了他一眼,他從來沒看見徐福這般模樣。

「他是從輿城出現的?」

「是,這個地方,有何不對嗎?」

哪有這樣巧合的事呢?徐君房到過輿城,田味也是從輿城出現的。輿城是個小地方,徐福從前聽都未曾聽說過,偏偏就是這樣的一個小地方,他們竟然都在那裡出現過。若說中間沒有什麼緣由牽連,徐福不信。

徐福的腦子裡頓時就剩下了輿城兩個字。

他想去輿城!

「無事,這個地名,我覺得頗為耳熟。」徐福岔開了話題。

「卜筮之事……無論你能力是否會消退,大秦國師,唯你一人。」嬴政突然沉聲道。大約是擔心徐福因為田味那番話多想。

「嗯,我知道。」徐福面色極為平淡,嬴政細細打量他一番,也確定徐福是真的沒將田味的話放在心上。那就好……

徐福於他的意義,早就不僅僅是那個會卜筮的太卜了。

等再上了馬車后,他們便沒再說起田味了。在這樣的時候,沒必要讓田味這個名字來壞了心情。

「阿福。」嬴政忽地又抓住了徐福的手腕,他粗糙的手指摩挲著徐福的腕節,「到今日,我們已然相識十年了。」

「啊……」徐福恍惚了一陣。好像,好像是這麼回事兒。

十年……有這樣快嗎?徐福依稀還能記起最初和嬴政在一起時,自己滿腦子都是,哪一天和秦王掰了要往哪兒跑、當不成國師又能幹啥……等等問題。那時候,嬴政在他心底,差不多是和人形.按.摩.棒劃上等號的。他有幾年沒有再回想過這些東西了?徐福自己都不大能記得清了。時間會讓某些記憶變得模糊。徐福現在滿腦子就剩下了,怎麼打下六國,怎麼幫嬴政統一,怎麼改變歷史上關於他暴.政的記載,怎麼強盛大秦……除卻這些之外,又被如何教養扶蘇、胡亥,以及卜筮內容佔滿了。

然後,然後他就再也沒有想過,假如離開嬴政這句話……

嬴政沒有再出聲,他眯了眯眼,緊緊盯著徐福面上的表情,不錯過一分一毫。嬴政的目光漸漸變得著迷起來。他能通過徐福臉上細微的表情變化,大致猜到徐福在想什麼。他是在覺得不可思議嗎?從一開始,嬴政就知道徐福的心從來沒有落下來過。但是時間總能改變一個人的想法。

十年,多麼美妙的兩個字。

它改變了徐福。

嬴政伸手將徐福攬在了懷中,他感受著這一刻擁徐福在懷中的滋味。

哪怕是過上百年,他都不會捨得放手的。

徐福沒有掙開他,他們各自陷入了思緒之中,看上去好像都在神遊,但是這一刻他們之間的距離卻又被拉得無比地近。

嬴政沒有想到的是,十年改變的豈止是徐福,還有他。他不是也慢慢轉變了性子,並且想要擁有徐福一生嗎?

從前的嬴政,怎麼會想到這些呢?

馬車還在搖搖晃晃地走著。

大臣和百姓都各自回家了,他們帶著敬畏的目光從馬車旁走過。

而馬車裡,嬴政將徐福摟得更緊了一點,他沉聲道:「阿福,讓我們變得更近一點吧。」他的聲音低啞而迷人,像是蠱惑人的精怪一樣。

徐福腦子裡已經進行了解讀。更近……還能怎麼近?負距離嗎?

正想著,嬴政就真的讓他們之間的距離變成負距離了。

駕車的侍從隱約覺得,馬車似乎忽然間顛簸得有點厲害了,但是王上也並未斥責,侍從也就老實地繼續駕車了。反正馬車都很顛簸嘛。

馬車內,隔著一層馬車簾,外面的光泄露了一些進來,明明暗暗,落在徐福的臉龐上,他不自覺地眯了眯眼,然後掐了嬴政一把,「……離宮門應該不遠了吧?你怎麼辦?」

嬴政沒說話,反而俯身又吻了吻徐福的耳廓。

酥癢的感覺陡然在徐福的身體里躥了起來,他差點控制不住地叫出聲來,於是徐福冷著臉,又順手掐了嬴政一把,這次掐在他的大腿上。不過可惜力度不夠,掐在了肌肉上,對嬴政半點影響也沒有。

就在這個時候,馬車停住了。車簾停住了晃動,光不再能漏進來,徐福的臉龐落入了黑暗之中。

嬴政抬手捏了捏他脖頸后的軟肉,「噓。」

士兵們當然不敢看馬車內的人,他們確認侍從無誤后,就將人放了進去。馬車再度動了起來。

嬴政脫下了自己身上的袍子,直接套在了徐福的身上,緇色的袍子在馬車內被徐福踩了兩腳,不過最後還是將徐福裹住了。

嬴政輕柔地摸了摸他的額頭,「阿福又病了。」

「……」徐福抿了抿唇,沒說話。

好吧,十周年,勉強也能算得上是紀念日了,便宜嬴政一回。

就是嬴政的動作實在太輕柔了,反而輕柔到徐福覺得心底癢得厲害,甚至有種想要對方更粗暴對待自己的欲.望。徐福覺得今日自己的腦子實在不大清醒!

很快,馬車又一次停住了。

侍從低聲道:「王上,庶長,到了。」

「掀車簾。」

外面的人聞言忙掀起了車簾。

徐福下.半.身近乎是光.溜.溜的,儘管下面的衣衫還套著,外面更裹著寬大的袍子,但是徐福總有一種會被人窺見的羞恥感。

嬴政將徐福往懷中摟得更緊,然後輕鬆抱著人下去了。

宮人們見此情形也並不驚訝,因為庶長入冬以後,就經常昏睡呢。前幾年也經常有這樣的情況出現,哪有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只不過宮人們暗暗又嘆了一聲,王上待庶長真好!睡著了就親自抱回去!

旁邊的人心道,這有什麼,今日我還看見王上彎腰給庶長系佩劍呢哼!

……

徐福揪著嬴政胸前的衣衫,被他帶進了宮殿。

胡亥和扶蘇就來遲了一步,於是就被大門無情地阻擋在了外面。

胡亥嘆了口氣,「父親又在和父王親熱了嗎?」

扶蘇眉頭一跳,轉頭問胡亥:「這是誰教你的?」

胡亥眨眼:「你呀。」他差點出於慣性地又說一句「趙高」。

趙高還不知自己又躲過了被問責的一劫。

這頭扶蘇微微懵住了,「我?我何時教過你?」扶蘇皺起眉,已經認為胡亥是在撒謊了。

「你宮中有書簡就這麼說的!」胡亥理直氣壯道。

扶蘇頭疼不已,將人拖了出去,「你若是撒謊騙我,我便……」

「對我做壞事嗎?」胡亥眨著水靈靈的大眼,可憐兮兮地瞧著他。

扶蘇又覺得這話太過……怪異了些,他臉色黑了黑,「難道這也是從書簡上看來的?」

胡亥重重點頭,「真的,你不信我去給你找書……」胡亥說完,掙開扶蘇的手臂撒腿便跑。扶蘇只得忙不迭追了上去,追了好一會兒,扶蘇才記起,那書簡……約莫、可能、或許是,父王令人送給他的。他年紀不小了……慣例應當是讓他接觸那些事了……但是扶蘇怎麼也沒想到,會被胡亥翻看了去。

胡亥自由出入他宮殿的毛病,得改!

·

蜡祭當夜,照舊是四人圍坐殿中,隨意用些食物。只不過今年,徐福奉獻出來的花椒被用來研發了新菜,味道勉強還能過得去。

扶蘇年紀已經不小了,他同嬴政一起飲了酒,就連徐福也小酌了一杯。只有胡亥癟著嘴,憤憤然地啃著手中的麵糰。

啊!

這是扶蘇的手!

這是扶蘇的頭!

咬!

徐福斜睨到胡亥的模樣,覺得好笑極了。若是當初沒留下他的性命,那可就可惜了。如今再瞧胡亥的模樣,可見人都是悉心教養出來的。教的不好,讓奸人鑽了空子,自然也就長歪了。可教好了,那就是個好孩子呀!

徐福被酒意熏得有些醉了,他揉了揉胡亥的頭頂,「手感很好,像布娃娃。」

胡亥抓著徐福的手就不放了,這個動作就一直到了入夜時分都沒能改變。

嬴政原本還計劃了美好的夜晚,就這樣生生被胡亥攪了局。胡亥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非要和徐福同眠,徐福有些醉了,冷著臉坐在那裡也不說話,但卻是任由胡亥抓著的。對比兩人表現,彷彿胡亥才是那個喝醉了酒的人。嬴政也不能真將胡亥在那裡拆了,最後就只能讓胡亥扒拉著徐福,跟著一塊兒上了床榻。

月上梢頭。

嬴政躺在床榻上,看了一眼胡亥。

這兒子不如扔了好!

再看一眼徐福,算了,阿福在就好……

扶蘇扶著殿門。就剩我一人???他面色冷冰冰地回頭問宮人:「秦國有十幾歲了還跟父王一塊兒睡覺的先例嗎?」

「沒……沒有吧……」

·

蜡祭過後,徐福攛掇著嬴政下了令,讓田味入職奉常寺,任太卜。太卜職位多低,對於田味來說,自然是看不上眼的。但是他不敢沖著嬴政撒火,於是等入了奉常寺后,田味便開始找王柳下手了。他處處挑釁王柳,多有與王柳觀點不合的時候,卜筮時更是喜愛掃王柳的面子。偏偏田味極會偽裝,一身好氣度,說話聽起來又溫文爾雅,相比起來,王柳的嘴巴就要毒舌多了。幾個回合下來,竟都是田味佔了便宜。

徐福想到奉常寺去瞧瞧那田味的表現。到的這日,他就正好看見田味在擠兌王柳。

看見王柳被田味氣得夠嗆,徐福還覺得有些失望。

王柳戰鬥力也並不弱啊,怎麼會被田味氣成這副模樣?如今徐福倒是有些懷念,過去那個不講理,跋扈專橫的王柳了!

「王奉常,田太卜。」

那二人同時回過頭來。

王柳面上還帶著怒色,不過因為徐福的到來,他似乎還收斂了一下自己的情緒。倒是田味不急不忙地轉過頭來,對著徐福淡淡笑道:「庶長。」

徐福沒有看田味,他的注意力都放在王柳身上了。

王柳似乎很不願意在徐福跟前,暴露出自己的冷傲、暴躁和壞脾氣,他很努力地在徐福面前和過去的那個他劃開界線。也正是因為這個緣故,所以王柳在田味的面前,顯得弱了一頭。

不過徐福並不覺得王柳會一直弱下去。王柳的傲氣是天生就帶來的,他可以容忍田味一次二次,卻不可能一直容忍下去。

「庶長來得正好,我正想與王奉常比試,請庶長做個見證。」田味道。

王柳臉上閃過了不屑之色。

田味,一個連名字都沒聽說過的人,他會懼怕嗎?

徐福的聲音很冷,他看也沒看田味一眼,將自己的忽視表現了個徹底,「田太卜,記住你的身份,你還沒有資格與王奉常挑戰。」

田味笑道:「可是當初庶長不也是如此嗎?」

「田太卜許是記錯了。」王柳不再掩飾自己的鄙視,「當初庶長與我切磋時,我與庶長都是奉常寺中的太卜。而如今田太卜卻是想要犯上,這可行不通。」

「難道當初庶長沒有犯上過嗎?」田味驚訝,「我以為那劉奉常、侯太卜丞都……」說到這裡,田味的聲音戛然而止,像是陡然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一樣。

其實話里無非就是想諷刺徐福。

「你誤會了。」王柳一句話給他堵住了。王柳極度不耐煩,他不會看面相,他可看不出田味的面相如何奇特重要,他只覺得田味實在煩透了,這樣的人,若是不安分,留在奉常寺中,他定會尋機會懲治他。

徐福看著王柳,面色柔和些許,道:「王奉常該如何便如何,我不過來瞧一眼罷了。」

王柳知道這是徐福的默許,他躬腰應了,道:「竹簡已經給您送到宮中去了。」

「好。」徐福說完便走。

田味也不生氣,他望著徐福的背影,心底對權勢的渴望強烈到了極致。

他抬頭看了一眼天,然後對王柳笑了笑,「王奉常會同意我的請求的。」

王柳毫不留情地罵了句,「腦子有水!」

田味:……

·

秦王政二十年,入春。

初時咸陽春雨綿綿,再後來,卻轉為了瓢潑大雨。

到春末夏初的時候,一聲驚雷過後,又下起了大雨,而這一場雨,從天上落下來之後便幾乎再也未停住過。

咸陽百姓看著雨水落個不停,不由得皺起了眉,口中道,這不是好徵兆啊!

徐福也是被一陣涼意從睡夢中喚醒的,他從床榻上爬起來,耳邊還充斥著雨聲,敲打著屋檐、房頂、樹葉。徐福也忍不住皺了皺眉。

天氣確實有些不尋常,這雨若是一味任它下,之後說不定便會形成洪水,水淹咸陽城。也不知這時的排水系統如何。徐福想著想著,便再也睡不下去了,他迅速穿好了衣袍,去見嬴政。

徐福剛要跨出殿門,就見一人的身影撐著傘漸漸近了。

那人收了傘,渾身濕漉漉的,他抬起頭,正好看見徐福。

「庶長,奴婢正是來見您的。」

「趙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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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國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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