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0.二三零

230.二三零

秦王政十九年,隨著秦國拿下韓、趙等國,秦國之勢越發強盛,於是這一年的蜡祭也比往年更為盛大了。徐福本就有意培養王柳成為接替自己的人,所以哪怕這一次的蜡祭再盛大,他也依舊交到了王柳的手中。

王柳和蘇邑在過去徐福不在的日子裡,配合得相當完美,蜡祭沒有出過一點錯,頂多就是在蜡祭結束之後,咸陽的百姓們感嘆一聲,今歲竟然不是庶長啊……

王柳對蜡祭流程早已是輕車熟路,但是因為這一年徐福恰好也在咸陽的緣故,所以在蜡祭之前,他親自前往了奉常寺。

蜡祭禮服剛好送到了奉常寺,王柳將禮服拿起來,緩緩撫摸過上面的暗紋。徐福在一旁低聲誇讚道:「很好看。」

王柳默默地在心底接了一句,是很好看,但是誰穿起來都不如徐福好看。

過去是老太卜,他穿著的時候,半點也和「好看」扯不上關係,後來換做徐福,逐漸的便令咸陽百姓為之瘋狂了,就差將其奉若神明了。而自己哪怕是穿上禮服,德望不如老太卜,氣勢容貌又不比徐福。還真是被夾在中間,不上不下。不過這個想法也就只是一瞬間,畢竟如果沒有徐福的出現,他怎麼也不能在這樣年輕的時候,就能成為奉常,更能同蘇邑一起主持蜡祭。僅僅是這個,就已經令奉常寺上下羨慕不已了。

「有何不妥嗎?」注意到王柳怔然出神的模樣,徐福不由出聲問道。

蜡祭事關重要,應當不會有何不妥才是啊。

王柳回神,目光落到徐福的臉龐上,怎麼他似乎一點也沒有改變呢?王柳露出了一個笑容,「我太高興了。」

徐福差不多猜到了他話里更深的意思。

從前都是因為他不在,王柳才得以替代了他,而這一次王柳主持蜡祭的意義就全然不同了,他這樣才算是真正擁有了主持蜡祭的資格。

徐福倒不是很在乎這個東西,王柳如今變了很多,比之從前已經出色太多了,這不僅僅是他的卜筮能力,還包括他的性格。既然是這樣的王柳,徐福並不介意幫助他在這條路上走得更遠。過去的王柳不值得,但是現在的王柳值得。

「過去我不在咸陽,這次蜡祭,若有何不妥之處,定要告訴我。」這是徐福難得如此耐心的時候了,王柳聽他說完之後,心底的感覺有些怪異。有點受寵若驚,又有點說不出的茫然。

「好。」王柳低聲應了,隨後轉聲道:「那田味究竟是何來頭?他已經好幾日接連往奉常寺而來了,開口便是要尋我。眾人都知他是秦國的客人,這才縱容了他,若非如此……」王柳皺了皺眉,沒有接著說下去。若不是因著這個身份,其他人早將田味趕出去,再羞辱一通了。這奉常寺中的人,可不會管那田味是個什麼樣的人,有時候同行相斥,下手便不會有半點留情。想一想當初的徐福,也正是這般過來的。

「你樂意招待他,那便招待,若是不樂意,那就命人將他驅走就是。」徐福漫不經心地道。

王柳見他口吻極為不上心,心中已經有了底。他自然是不待見田味的,也不懼怕田味,但他擔憂田味會是又一個徐福……得罪田味沒什麼可怕的,可怕的是,得罪一個有前途的人。當初他開眼得罪了徐福,不是就惹來了許多麻煩嗎?若是田味以後會受看重,王柳便不會下手,但若是田味根本無足輕重,那他就可以肆意下手了。

「我知曉了,庶長可還有別的吩咐?」

近日來,徐福的狀態都不是很好,他確實又變得嗜睡了許多,連卜筮也很難坐下來靜心地進行了。徐福倒也沒有強求,現在他就囑咐王柳將最近幾月卜筮的信息都要送到他的面前。

他雖然不能卜筮了,但是還有奉常寺啊!他不能讓奉常寺當個擺設啊!

王柳聞言,怔了怔,他只當是徐福對他的考驗,便立即點頭應下了。

又檢查了一番蜡祭事宜后,徐福才緩緩離開。

沒幾日,蜡祭到來。

宮人將徐福的衣袍捧到了床榻前,徐福倚著床榻提起了衣袍,那衣袍上為緇色,下為赭色。「這是王上的吧?」這挺像是秦始皇畫像中,他身上穿的衣袍。只是這衣袍上少有花紋。

緇色和赭色交疊,徐福覺得實在好看,但是他卻並不大敢去穿。

秦國滿朝上下,就他一人如此殊榮……

正想著,嬴政已經走過來了,嬴政的衣袍已然換好,腰間挎著的還是他那把長劍。模樣英武威嚴,光是站著那裡,就讓人有種忍不住為之心顫的感覺。

徐福這時候倒是隱約能明白李信的感受了。

人好像本能地會對強者有一種欣賞的痴迷。就好比現在他看著嬴政展現出自己強大的一面,心跳竟然會加快,這對於徐福來說,真是太難得的感受了。徐福只能想,大約是因為嬴政的氣勢越發強盛了?所以才會引得自己……難以把持?

徐福盯著嬴政的目光太過入神了,真正把持不住的那個人差點換成了嬴政。嬴政不著痕迹地動了動喉結,道:「換上,時間不多了。」

因為徐福血糖低的毛病難以改善好,所以到了蜡祭日,嬴政便會儘可能地快速結束蜡祭,好讓徐福早一點進食。

徐福抓了抓衣袍,想到從前嬴政給他一塊兒準備的黑袍,將他打扮得比秦國王室還像秦國王室。

也沒什麼大不了……穿就穿吧!

徐福換上了衣袍,忽略掉嬴政袍子上的金紋,以及他高大的身影,那麼他們二人的打扮就像是從一個模子里印出來的一樣。宮人們小心地瞥了一眼,隨後便不自覺地屏住了呼吸,緊接著又迅速低下了頭。

嬴政又遞了一把佩劍給徐福,徐福驚異不已。

這……佩劍只能秦王才能佩啊!

見徐福沒有伸手去接,嬴政便彎下腰,將那劍系在了徐福的腰上,徐福的目光就只能瞥見嬴政頭上的冠了,冠上的紋理落在徐福的眼底,像是一個小小的漩渦,徐福覺得有點迷眼。

宮人們傻獃獃地看著這麼一幕,腦子裡別的想法都沒有,就剩下一句……十年了……吧?

系好佩劍之後,嬴政才鬆手,直腰,抓住徐福的手腕,指腹還摩挲了一下徐福的手腕,「走吧。」

徐福不自覺地反握住了嬴政的手腕,兩人這才踏出了宮殿。

蜡祭流程徐福也已經熟悉到不能再熟悉了,這一次,他只管同嬴政走在一處就是了。就在他們走出宮殿的時候,徐福瞥見了不遠處的田味。

嬴政擰了擰眉,極為厭惡田味在此時跳出來打擾了他和徐福。

田味並不自知,他還衝著嬴政的方向淡淡一笑,端著一派高人模樣,走了過來,「秦國蜡祭,不知田味是否有幸同觀?」

「那田味先生便自己跟來吧。正好,也讓田味先生瞧一瞧,秦國的奉常該是何等模樣。」徐福淡淡出聲道。

嬴政壓下了將田味撕了的衝動,冷漠地看了他一眼,抓著徐福便繼續往前走了。

田味盯著徐福的背影險些出了神。

徐君房在秦國已然是這樣的地位了嗎?他甚至能身穿與秦王極為相似的衣袍,宮中的宮人也極為聽從他,難道秦王就不會擔心培養出一個有異心的人嗎?田味的目光半天都捨不得收回,哦,是啊,徐君房這般風姿,那秦王已然被迷得寵他至極了吧?

田味掐了掐手掌,提醒著自己勿要焦躁,然後拔腿跟上了隊伍。

雖然田味留在了宮中,聽上去是他得到了秦王的看重,這才留在了宮中,但是宮人們都知曉田味一個月都不能見到王上幾次,可見此人在宮中並沒有多少分量。因而這個時候,也沒有多少人去關心田味。前頭徐福和嬴政坐上了馬車,車簾隔絕了一切的視線,田味心中有些不愉,那馬車跑得極快,而田味卻只能吃力地跟著……

這該死的……

何時他才能擁有這些?

·

田埂間,徐福站在一旁,瞧著王柳擔任了他的角色,身上的禮服隨風飄揚。

不多時天上下起了雪。

雪,有瑞雪之意,自然是吉兆,百姓們對著王柳露出了歡樂的笑臉。

嬴政回到了徐福的身旁,大臣們看了一眼就迅速別過頭去了。多瞧上幾次,他們已然麻木了,就連徐福與嬴政穿的同款衣袍,他們都沒能注意到。

田味擠進了人群,想要往徐福身邊湊,但是徐福和嬴政站在一塊兒,秦王身邊守著的人會少嗎?田味還沒能走近幾步,就被人擋在了外面。還是徐福的餘光瞥見了他,這才捏了一把嬴政。嬴政轉頭示意侍從放人,田味才得以走近。田味越是感覺到階級上的差異,他心中對權利的渴望便更甚,他壓下眼底的亮光,走到了徐福的身側,而並非嬴政的身旁。

秦王太難揣摩了,也太過冷酷了,田味不敢貿然接近嬴政。

「錯了。」田味低聲道。

徐福沒搭理他,他就等著看田味說出個什麼話來。

「王奉常錯了,他不適合主持蜡祭。」

徐福依舊沒說話。

田味道:「他遠不及庶長,他來主持蜡祭,哪裡會為秦國求來風調雨順呢?」

「曾經幾次都是他主持的蜡祭,田味先生難道不知道嗎?」

田味被噎了噎,道:「這一次不同的,這一次……會出事的。」

「田味先生勿要在此時擾亂人心。」嬴政只回頭看了他一眼,田味被那一眼看得什麼話也說不出了,而且陡然放鬆下來,竟然是一身冷汗。

秦王的氣勢……太過懾人了!

田味到這時,都忍不住去想,徐君房與這樣一位國君朝夕相處,難道他不會覺得喘不過氣嗎?

很快蜡祭結束了,食物被分發下來,田味也分到了一些,但他抓著食物卻有些食不知味。這樣還不行……他們不信他,他還得再花點功夫,讓他們來信任他!

「庶長,那日到樂坊去,是不是因為卜到了一人,那人會起禍事。」田味說完,又肯定地道:「庶長一定卜到了吧。但近來庶長不能再卜筮了,對嗎?」

原本嬴政已經打算帶著徐福離去了,此時聽見田味那句話,嬴政便頓住了腳步,他看向田味的目光依舊冷酷。若是田味說錯了什麼,他會毫不猶豫地殺了此人。

倒是徐福表情平靜地站在那裡,「你想說什麼?」

「我想告訴庶長,你的能力會漸漸消退的。因為,預言是要拿東西作交換的。此次庶長之所以讓王奉常主持蜡祭,難道不是因為庶長的心力不足了嗎?但是,庶長不能做到的,那王奉常也做不到。」

徐福早就有這樣的心理準備。

卜筮的能力會精進,但也可能因為泄露過多天機而消退,甚至消退的不僅是卜筮的能力,還有生命。

預言是要拿東西作為交換的,這句話田味沒有說錯。從很早開始,凡是學習卜筮之術的,便都會被告知這一點。這個時代有沒有這樣的規矩,徐福不清楚,但是上輩子確實是有的。所以徐福做了那麼多年的心理準備,對於這一點倒是看得極淡了,人生苦短,樂完就好。

只是田味猜錯了,這次讓王柳主持蜡祭,並非什麼他心力不足。不過既然田味這樣以為,那就讓他誤會好了。唯有先對敵人示弱,對方才容易得意忘形,一急之下露出狐狸尾巴。以這段時日徐福對田味的觀察,他已然可以認定,田味背後還有一人。

那人,會是誰呢?

「之前六國瘋傳,庶長有令人起死回生的能力,但是他們怎麼知曉,這樣的能力極為損耗心力呢?那韓非活下來了,損耗的卻是庶長啊。」田味口吻可惜道。

徐福:「……」

韓非活下來實在不是他出的力啊!那完全就是姚賈改變了歷史!

田味竟然還相信這樣的傳言了?徐福覺得過一段時日,可能外面還會傳自己能起死人肉白骨……呵呵。

見田味說得一臉認真,還帶著滿眼痛惜之色,徐福都不忍心告訴他,這是假的啊,你為什麼還要信謠傳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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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國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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