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第四十章

譚雪曼一開始被齊九州找上談《夢中情人》的演出事宜時，她是回絕的。

她雖然是科班出身，在學校屬於活躍分子，老師教授對她也青睞有加。但其實她並不屬於愛出名的那類人，學表演不過是單純喜歡，沒想過要當多紅的明星，拿多少獎。所以在出演過不少舞台劇和影視劇，和一些才華橫溢的人合作，過夠了演戲的癮后她很容易就滿足了，不爭名，也懶得去炒作，由此就成了被後浪沖在沙灘上的前浪了。她很快息影退圈，結婚生子，過上了普通人的生活。由於她出演的都是些小眾影片，所以就算素麵朝天出門也沒人認得出來。

她現在過得很好，同丈夫育有一子，安安穩穩的。她從沒想過有朝一日還會有導演找上門來請她出演影片。

齊九州說是許長佩介紹他來了，譚雪曼才有些瞭然。

她和許長佩是大學時的室友，好閨蜜。即使自己退了圈，還和她有密切的來往。兒子出生時，許長佩還特地從國外飛回來道喜，順便封了個超大紅包，把乾媽的名頭也給要走了。

譚雪曼現在對演戲沒什麼欲|望，還要照顧兒子，所以想都沒想就拒絕了齊九州。

齊九州不依不饒的，硬是登門拜訪了好多次。譚雪曼都快被煩得想要鬆口答應了。

譚雪曼對齊九州說：我已經很多年沒有接觸過鏡頭，真的沒辦法再演戲了。

齊九州瞬間回答：不要緊，適應適應，以你的能力一定很快就能恢復狀態的。

譚雪曼無語：何必非得找我呢，國內這麼多有演技的女演員，又不是非我不可。

齊九州回應地擲地有聲：因為許長佩鄭重向我推薦，並且還說，如果和譚雪曼比賽飆演技，她肯定率先認輸，自愧不如。

譚雪曼扯出一個無奈的笑：讀書的時候我確實是贏過她，但她現在都什麼級別的演員了，我哪裡比得上啊。這種時候還提舊事，很尷尬的好吧。

齊九州搖頭：其實許長佩提起你名字的時候我就記起你了。我還沒有成為獨立導演的時候，你在我們圈子就很有名的。我不少朋友都說，新一代女演員里，表演最有靈性的就是譚雪曼。當時我一直都很期待和你合作，沒想到沒過兩年你就隱退了。真的很可惜。

譚雪曼瞪圓眼睛，不論是誰，聽到現今有能力有名氣的大物說曾經憧憬過自己，有合作的期望，都會虛榮心爆棚吧。更何況，她也有點好強，喜歡有才能的人的認可。或許是齊九州的這些話，又或許是齊九州的眼神感動了她。最後她答應了齊九州的片約邀請。當然，片酬不可能高，畢竟她現在再出來，可能連一些三線明星的名氣都比不上了。

說實話，雖然她並不是復出，只不過是友情幫忙，但重新回到演藝圈，一回來就出演第一主角，說沒有壓力那是騙人的。更何況，對戲的男演員據說非常年輕，出道不久。這讓她更是擔心了。

譚雪曼當然質疑過齊肅的演技，也和齊九州談過，得到齊九州一個神秘兮兮的笑臉，還告訴她，和他交手了，會大吃一驚的。

大吃一驚？

譚雪曼當時還沒理解齊九州說得，究竟是好得讓她大吃一驚，還是爛到她大吃一驚。

譚雪曼平常極少看國產影視劇，帶孩子閑下來就看看書，畫畫油畫。她讀書時輔修過油畫，學了點皮毛。現在權當用來修身養性。唯一要注意的是不能讓兒子偷溜進畫室把顏料當零食吃了。

有什麼自己喜歡的劇目在B市上演的話，她也會買票捧場。

她退隱時就已經看得出來，這個圈子太浮躁了，好東西只會越來越沉澱下去，被頂層的那些美麗泡沫所遮蓋住。她不喜歡，所以不去看。眼不見為凈。

不過齊肅紅火時，熱度爆炸，譚雪曼倒是聽過這個名字。

譚雪曼第一次見齊肅，他和經紀人一齊進片場，穿著很樸素，帽子墨鏡把臉遮得嚴嚴實實。她一眼看到齊肅的經紀人給他拎著個書包，沉甸甸的。這個書包既不是Gucci也不是Prada，更不是什麼新銳設計師的絕品，看起來就是個普通超市貨架上會擺的那種單肩書包。他的經紀人不知道和他說了什麼，把書包交到他手上便轉頭跑去和別的工作人員套近乎。齊肅就把書包背了起來，掛在一側的肩膀上。

怎麼說好呢，明明就是很普通的動作，很普通的書包，衣服看起來也只是起床后隨便在衣櫃里找了套出來穿，毫無搭配可言。全身上下都和時尚不搭邊。但他把書包甩到肩上的動作乾淨又有力，抓書包的手指修長而骨節分明，是一雙男子漢的手。隨意在空地上一站，就感覺特別酷，特別帥氣！

直到齊肅摘下墨鏡和帽子前，譚雪曼都覺得這會是一個出道便爆紅，眼高於頂，目中無人的小鮮肉。長得好看那是一定的，不然很難紅得這麼快。但五官估計很尖銳，稜角分明，高傲又無情的感覺。但很快她的觀點便被推翻了。

她第一眼見齊肅全貌，腦子裡冒出的第一個詞就是，漂亮！

或許用漂亮來形容男生有點不太貼切，但是，那些五官組合起來的臉對於人類這種視覺動物來說絕對特別有衝擊感。一張堪稱驚艷的臉。

譚雪曼一時間居然覺得，或許這個電影的男主角再沒有比齊肅更適合的人來演。

這樣的男人，足夠資格成為所有年輕女性的夢中情人。

這會兒，譚雪曼倒抱著一種寬容的心態來看待齊肅了。全世界的人都偏心好看的孩子，更何況，已經結婚育子，更有母性情懷的譚雪曼呢。齊肅這麼年輕帥氣，就算有些小脾氣也是可以容忍的。譚雪曼估計片場很多女性工作人員都是這麼想的。

但有點意外的是，齊肅很有禮貌，是這個年齡段里少有的禮數周全又不討好做作。

或許譚雪曼接觸太多年輕氣盛，心理膨脹的圈內人，再看齊肅這種明明「好學生」做派的小夥子居然覺得很新鮮。

齊肅看起來總是井井有條，簡潔但不簡單。頭腦清晰，反應一流。

譚雪曼看得出來，齊肅是自制力極強的人，他很有規劃性，並嚴格遵守。更重要的是，他能吃苦，不抱怨。就算齊九州發脾氣臭罵一頓也能忍下來。給人一種強烈的安定感。在這種複雜的社會裡，像齊肅這種年紀的小孩大多還在上高中，處於肚裡墨水沒多少卻喜歡說大話的年齡段。咋咋呼呼，像翅膀沒長好就興沖沖飛上天，結果在半空中沒頭沒腦打轉的小鳥。像齊肅這種人，真的太少了。

不過齊肅居然沒有談過戀愛，這讓譚雪曼感到震驚。雖然國內還沒有外國那般對性的開房，但齊肅這種絕對不缺乏女生追求的人居然還是戀愛零經驗，這麼老實，還真是有種詭異的萌感。

很多時候，譚雪曼都會下意識忽略到齊肅的年齡，把他當一個成熟男人來交談。

而齊肅對於角色的演繹也讓人沒辦法將他與本身的年齡聯想起來。

齊九州說得沒錯，交手之後，她大吃一驚。

齊肅可以笑得狡詐又圓滑，下午的鏡頭裡能瞬間扭轉，露出一個羞澀又深斂的笑容。儘管妝容和服裝幫了不少忙，但齊肅感情是無法用這些東西來表達的。一個角色不僅僅只是妝容和服裝，演員自身，才是角色的靈魂。

齊肅讓這些角色有血有肉起來，甚至讓已經看過劇本，了解劇情的她在演繹這一次又一次的見面，錯過，永別時不由自主覺得沉痛，不甘心。

這是一個殘忍的故事，你永遠以為自己的夢中情人該英俊體面，出類拔萃人上人。你幻想著這樣的男人和你來一段曠世奇緣。但或許他只是街邊賣燒餅的，或許他是酒店的保潔小弟，或許他用髒兮兮的手遞給你快遞包裹，又或許只是那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擦肩路人。

每個人都愛做夢。

那究竟是夢照進現實，還是現實撕碎夢？

劇本的最後劇情是白琳最後一個夢醒來后失聲痛哭，但齊肅需要跳樓的鏡頭和譚雪曼在床上醒來痛苦的鏡頭是分開拍的。並且是前者先過戲。

譚雪曼很認真地看了這場戲，忽略一旁極讓人齣戲高架攝影師，燈光師，幕布師，鼓風機操作員以及那只有半米高的簡陋「天台護欄」，監視器畫面里的齊肅，白得像是在發光。他坐在護欄上晃著腳，回頭的笑容像綴滿了太陽的光芒。他一伸手，大聲喊著，骨骼也叫囂著自由。

這個畫面譚雪曼記了很久，一種針腳細密的痛楚緩慢地爬上她心房，在她拍最後的殺青鏡頭是，一股腦堆積成災。

她睜開眼，攝像機拍下她失焦的眼神。

這一刻她想了很多很多，最後停留在齊肅那個光輝的背影上。她想著，什麼夢中情人啊，齊肅的這個角色分明代表地是人心目中所有美好的妄想，何止於完美的愛情。齊九州這個混蛋，多麼狡猾，多麼惡劣。

就像她曾經也有過這般美麗的想法，她想要演遍這世界上所有有意思的角色，狂妄又迤邐的夢。

但就在幾年後，她徹底告別演藝圈，徹底告別自己的藝術人生。

她譚雪曼的「情人」就像那個白琳夢中的白衣少年，乘著絢爛的陽光，帶著最後的驕傲從高處起飛。

砰——

零落成泥。

譚雪曼嗚咽一聲。

簌簌眼淚順著她的眼角滑落，她捏住被角，慢慢側過身子來，哭得不能自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