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離婚前夕（6）
翌日下午，辦理好出院手續后，林佳瑤和周明誠兩人一起出了醫院開車回家。路上，周明誠手握方向盤，一直安靜地看着前方道路專註駕車。林佳瑤坐在副駕駛位上，偶爾閉眼休息，偶爾偏頭看看車窗外的風景，亦是一路無話。
氣氛出奇的沉默，只是，這兩人似乎誰也沒覺得，誰也沒在意。
回到家，林佳瑤稍稍收拾了下家裏的衛生並休息了會後，便起身準備淘米做飯洗菜炒菜了。這期間，周明誠一直默默地看着她，林佳瑤知道，卻一直神色如常，若無其事。
廚房裏，林佳瑤正將洗乾淨的茄子放到菜板上，手起刀落凝神將茄子切條。今晚她準備做道紅燒茄子，這是周明誠最愛吃的一道菜，算是慶賀他今天出院。
周明誠身子一閃也跟了進來，見林佳瑤正在切茄子，他笑道：「今晚要做紅燒茄子嗎？」
林佳瑤抬頭看了他一眼，又將注意力放回自己手邊的菜板上，淡聲應了句：「嗯。」
「那我今晚可有口福了。」周明誠笑了笑，視線掃了掃廚房四周后，他又狀似興緻勃勃道，「老婆，還有什麼其它菜要準備要洗的沒？我來幫你打下手吧。」
林佳瑤切茄子的動作一頓，有些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真想打下手幫我忙？」
周明誠神色一僵，隨即又自然笑道：「那是當然，不然我進來幹嘛？」
「那行。」林佳瑤點了點頭，朝旁邊微抬下巴示意道，「那袋子裏面有顆西蘭花，你拿出來一小節一小節掰開洗乾淨，等下清炒。」
「好。」
周明誠應了聲，打開袋子把西蘭花拿出來小塊小塊地掰開扔到水槽里。林佳瑤低頭依舊手起刀落切着她的茄子，聲音偶爾有些悶，偶爾又有些脆。兩人都沒有說話，只有菜刀斷斷續續落到菜板時發出的「嚓、嚓、嚓」聲。
一條茄子快切完，一顆西蘭花也被掰了三分之一時，周明誠低着頭狀似隨口道：「飛飛應該快到家了吧？」
林佳瑤亦是頭也沒抬道：「嗯，他平時就是差不多這個時候到家的。」
「哦。」應了聲，又掰了兩小節西蘭花，周明誠暗暗深吸了口氣，破釜沉舟道，「老婆，家裏就只有飛飛一個小孩，你說他會不會太孤單了點？要不我們給他生個弟弟妹妹做伴吧！」
刀聲一頓，林佳瑤勾了勾唇，終於要挑明了嗎？就像懸在自身頭頂多日的刀子終於落下，林佳瑤卻分不清此刻的內心是一了百了的輕鬆多些，還是刀子如預料般落下沒有絲毫意外的遺憾多些。眸光一冷，切茄子的刀聲再次響起，林佳瑤漠然道：「飛飛不孤單，我也不會再生。」
周明誠一愣。她的回答在他意料之中，可她的反應……似乎太平靜也太冷了些。壓下心中的詫異與不安，周明誠繼續笑着遊說道：「老婆，不要那麼快就否定了嘛，再考慮考慮下啊。家裏多個孩子多份熱鬧，飛飛有了兄弟姐妹以後有什麼事也能相互扶持啊，說不定飛飛也想呢。要不等飛飛回來我們問問他的意思你再參考參考想想怎麼樣？」
「不用了。」林佳瑤直接道，「我早就已經問過飛飛了，他並不想也不需要弟弟妹妹給他做伴。」
「啊，是嗎？」沒想到她和飛飛早已交流溝通過，兩人都沒意願，周明誠有些意外怔然，想了想后他依然不放棄道，「老婆，飛飛是小孩子嘛，他說不想只是現階段不想而已，說不定等弟弟妹妹出生以後他看到后就會喜歡……」
刀聲再次停下，林佳瑤淡然道：「夠了，明誠，不要再說了。」
周明誠一頓，唇線微抿，有些躊躇不安地看着林佳瑤。茄子已經切好，此時的林佳瑤已放下菜刀，正轉過身平靜的面對他，神色決然。他最害怕的，就是她露出這樣的表情，這表示，她是一步也不會退讓，一步也不會妥協的。
看着這樣的周明誠，林佳瑤暗嘆口氣，內心有些不忍，可是……深吸口氣，林佳瑤放柔了些神情，緩聲道：「明誠，不要拿飛飛來勸說了，他是不是想、是不是喜歡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和你。我了解你，你也清楚我，我們兩個都不是喜歡孩子的人，生養撫育一個飛飛都已經是極限了，沒有再多餘的熱情和精力再去要其他的孩子，否則不會一直等到現在，早就生了。」
周明誠急急道：「那是以前，我現在改變主意了……」
「明誠，」林佳瑤一字一頓道，「不要跟我說謊。」
周明誠頓時啞口，苦笑。沉默了好一會，他才似做了什麼重大的決定般，緩緩道：「老婆，生吧，生了后我們不養，交給爸媽養就好。你知道的，爸媽很喜歡孩子，他們會對孩子好的，你……」
林佳瑤眼裏的光隨着他的話一點一滴暗了下去，臉也徹底冷了下來。周明誠話越說越小聲，最後，也終於徹底說不下去，停了下來。
「說啊，繼續往下說下去，你怎麼停了？」林佳瑤冷冷道。周明誠卻不出聲了，低頭繼續默默地掰西蘭花。
林佳瑤盯着他看了一會，也回過身把菜板上切好的茄子裝進菜籃子裏，動作都帶着掩飾不住的怒火。末了，她仍氣不過惡狠狠罵道：「周明誠，你混蛋。」
周明誠掰西蘭花的動作一頓，苦笑了笑，眼裏亦是自嘲。真是急瘋了才會跟她提出這方法。
「對不起。」他低聲道。
林佳瑤卻是一點也不接受他的抱歉，繼續冷冷道：「生了孩子自己不管扔給你爸媽養，真虧你想的出來也說的出口啊周明誠，除了不收你爸媽的錢外，你這樣的行為跟人販子有什麼區別，啊？」
越說越惱火，林佳瑤一把奪過他手裏的西蘭花，怒道：「出去吧，不用你幫忙打下手了，我現在暫時不想看到你。剩下的我自己來，你到外邊待着冷靜醒醒腦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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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番談話無疾而終，不歡而散。
一餐飯吃得興緻缺缺，索然無味。
小周飛捧著飯碗看看眉頭緊皺的周明誠，又掉轉頭看看面色冷冷陰陰的林佳瑤，此舉來回幾次后，他終於確定，自己的一向恩恩愛愛的父母出了問題。而且，不是一般的小問題，是很嚴重的大問題。
父母出問題，也就意味着家庭出現危機，一向心大獨立的小周飛坐不住了。
晚上，心神不定左瞄右瞄左等右等終於望眼欲穿看到周明誠抱着衣服去浴室洗澡后，小周飛立即拋棄自己手上的作業本，「咻」地一聲躥到正在客廳沙發坐着發獃的林佳瑤旁邊，小臉嚴肅而又小聲問道：「媽媽，你是和爸爸吵架了嗎？」
林佳瑤一愣,隨即摸摸他的小腦袋，柔聲道：「沒有吵，只是和爸爸有個問題意見不和而已。」
「是很嚴重的問題嗎？」
林佳瑤點點頭：「嗯，很嚴重。」
「那……那……」小周飛緊張到有些結巴，「你和爸爸不會……不會分開吧？」
分開嗎？林佳瑤有些怔然。揉了揉小周飛的小腦袋，林佳瑤沒有立即回答他這個問題。沉默了許久，久到浴室里周明誠洗澡的水聲都停了，林佳瑤也只是輕輕拉過他，擁他入懷，閉眼，無聲默嘆。
「媽媽……」
「飛飛乖，只是媽媽和爸爸之間的問題，等媽媽和爸爸商量好了，確定下來再告訴你答案，現在先不要問了，好嗎？」
沉默了一瞬，小周飛輕聲乖巧道：「……好。」
「乖。」
夜越深，空氣越冷，外頭寒風呼嘯而過，樹木枝葉沙沙作響的聲音都能透過牆壁玻璃窗戶聽得清清楚楚。這註定是個讓人心緒難安、夜不能寐的夜晚。
房間內，空調暖氣透過出風口緩緩流出，黑暗中伸手不見五指，正是安然入眠的美好時刻，床上兩個人卻是睜著兩雙眼睛定定發獃。只是，這兩人背對着背，各佔據了床的左右兩側，中間隔着條長長的楚河漢界，彼此一動不動，都以為對方熟睡了。
林佳瑤雙手捏住被子，輕輕翻了個身。另一邊剛巧也捏住被子，身子小心翼翼翻了一半的周明誠：「……」
察覺到了周明誠動作的林佳瑤：「……」
互相尷尬沉默了一會後……
「你還沒睡嗎？我以為你睡著了。」林佳瑤低聲道。
既已被發現，雙方也都沒睡，周明誠也不藏着掖着了，大大方方翻過來躺好后也才低聲回道：「沒有，睡不着。我剛也以為你睡著了。」
林佳瑤無聲笑了笑，半自嘲半調侃道：「看來我們都有心事呢，這個點了都睡不着還這麼精神。」
周明誠猶豫遲疑道：「老婆，我……」
林佳瑤直接打斷他截口道：「既然都睡不着，那我們就來聊聊你今晚說的那個孩子的問題吧！」
「孩子？」周明誠心一提，不安又有些期待道，「你是改變主意決定要生了嗎？」
「不！」林佳瑤狠心道，「我是要跟你重申，不管你怎麼說怎麼做我都不會再生的，你不要再心存希望白費心思了，沒用的。」
周明誠心一沉，思慮半晌后他仍然不放棄道：「瑤瑤，你不喜歡孩子不願意生不願意養我理解，生了后丟給爸媽撫養你更是無法接受，可如果是你生了后我來養呢？這樣，你可不可以接受，我們……再生一個吧，好不好？」
他的語氣，已近乎乞求。
林佳瑤聽得很難受，心尖發疼，眼眶發熱，可是……她仍然沒有辦法答應他！抽了抽鼻翼，穩定下情緒，林佳瑤冷硬起心腸道：「不好，我不接受。」
「老婆……」
「明誠，這樣環境下出生長大的孩子不會快樂的。」林佳瑤帶了些苦笑冷靜地道，「明誠，我承認，大部分時候我都是挺自私挺任性的一個人，只認同只做自己認為對的事情，不會為了體諒別人而忍氣吞聲委屈自己，生孩子這事也一樣。不管你怎麼說，我就是做不到。生養一個孩子不容易，我再自私再任性也還是有點為人母親的責任感，不會拿自己的孩子開玩笑做賭注。既然沒有養育他的打算，不能負擔起他的未來，保證他以後的生活，我就一定不會生他出來扔給別人管。所以……對不起，你死心吧。」
「……就算是為了我，你也不能將就一次，忍受一次嗎？」
「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誰能保證呢？如果我再懷孕是個女孩怎麼辦？如果是個男孩，生下來長大后才發現和飛飛一樣運氣不好怎麼辦？再不幸和嚴重一點，孩子有什麼懷孕期間檢查不出來的疾病怎麼辦？」
「你只是你的假設而已！」
「你知道的，考慮一件事或要去做一件事前，我都會提前做好最壞的打算。」
「好！」周明誠咬咬牙，「就算出現上面最壞的幾種結果，我都發誓保證一定會將這孩子撫養長大，並且，以後絕對不再勸說你繼續生孩子。」
林佳瑤勾了勾唇：「明誠，你不用保證發誓我都信你的，可是……你爸媽呢？你拿什麼來保證，嗯？」
「這……」
「好了，不用想了，你保證不了，我也絕對不會生的。」
大腦緊繃的弦乍然斷掉，周明誠衝動脫口道：「如果……如果我一定要生呢？」
流動的時間就像突然靜止了一般。
也不知過了多久，林佳瑤的聲音才悠悠響起。
「一定要生是嗎？」林佳瑤緩緩一笑，心尖卻似被鋒銳的刀子劃過，疼得語氣都染上了決絕，「可以，你去和別的女人生吧。我和你……沒有以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