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都往事(十八)

西都往事(十八)

他想,即使大魏皇帝李恆曾經對不起幼第和安西府,經歷了第一次西都大戰和這場大婚,一切不愉快都已過去了。

現在,他不敢再想下去了。被赫旦重新帶回原來房間的他,連站都無法站穩。

赫旦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見到霍昭柔這樣,心中定然是不舒服吧。」

赫旦宛若知心朋友,讓人上茶,讓柳景灝平靜下來。

「說實話,我也很意外。李恆此人,總是讓人琢磨不住。我看人斷事,幾乎不會出現差錯,但他,總屢屢讓我意外。」

「我總認為,他對這個霍昭柔,無論她真實的身份如何,也不至於對她下如此毒手。」

柳景灝整個人已是不好了,癱坐在椅子上。赫旦同情的一笑:

「還是談談霍昭智吧,你可能對李恆的真正為人會清楚些。」

赫旦滔滔不絕,簡直是迫不及待的倒出心中事。

據赫旦說:在「私奔」之前,他和霍昭智有過無數次的會面,只是每次見面,都有人在場,馬騰是出現比較多的一個。他知道,霍昭智和這師傅關係不同尋常,兩人一個眼神,就會知對方所想,默契得很。

赫旦第三次見到霍昭智時,大魏與鶻結盟,鶻出兵攻打胡羌北境,胡羌兵被驅趕回隴右後,面臨安西府、大魏、鶻夾擊。

李恆已在上京隆重登基。四海朝賀,藩鎮臣服,百姓奔走相慶。

大敗的胡羌和被帶走安西軍精銳之師的安西府都需要時間喘息,於是和談看上去水到渠成。

誰也不知「魏語通」赫旦有段時間長期在西都,與安西王霍昭智接觸頻繁。

霍昭智此時已成長得很快,赫旦覺得,每次見到這安西王,都覺得此人多了一份成熟和心智。

當然不僅僅是談判,安西王霍昭智有一天帶著馬騰,找他喝茶。

馬騰喝茶多講究:桃花居、小軒窗、青山遠近,小路橫溪。

馬騰此人,據說大魏東北的突厥就是此人解決的。突厥人強悍,擅長馬術,自然與接壤國多戰事,后在太宗手裡,也曾被擊敗,分成兩部落,勢力衰落,一部落西去,另一部落仍在東北,屬於安東府境內。

東突厥人遇到大荒時,自動組織起來,尋找生路。后如滾雪球般,小團體「滾成」大團體,突厥人手中皆有武器,聚集在安東府的白關外,大有功城越寨之感。

更恐怕的是,後面是源源不斷的突厥人,正在趕到。

永和帝接到安東府陳家的告急文書時,是不知所措:他手中只有陳忠旦掌控的神策軍,難不成把保護京師的神策軍派出去!

當然不會做這樣的傻事。

永和帝召來馬正清等人一商量,皆認為:不管不行,突厥人曾經三到關內,洗掠搶劫,有過先例之痛。

「出兵也不行!」一少年的聲音響起,正是隨著祖父進宮的三皇子李玄的伴讀馬騰,「民不畏死,何以死懼之。須知這些人都死突厥百姓,也是大魏百姓,一旦鎮壓,所有的胡族都會驚恐而聯合,後果不堪設想。」

「不管也不行。不如以聖上之意,讓安東府出一部分的糧食和盤纏,讓突厥人南下,只要有先頭的示範者,就會有響應者,只要他們鬆散進入關內,各個南下,融在魏族和其他民族裡,不出幾年,就會分散掉勢力,關外的剩下突厥人也不足為懼。」

永和帝贊成了此計,讓馬騰實行了此「分化計劃」,果然不出幾年,突厥人的勢力已列不上大魏皇帝考慮的範圍。

馬騰那時還只有十七歲。

只是據說此人豪放不羈,成人後,即漫遊各地去了,即使回到上京,也是呆不久。永和帝也想拉攏此人,但不知怎麼搞的,竟讓此人到了西都,后又成了安西王霍昭智的師傅。

這一年來,馬騰的名字開始與安西王霍昭智連在了一起。霍昭智的很多詔令都是馬騰草擬的,赫旦早想見人了,沒想到此人只是翩翩美公子一個,極是講究一舉一動,一啄一飲,茶葉是蜀中青茶,連喝茶的水都是從蜀中特意快馬運來的。

馬家生活富貴,財產多得無法估算,在京師所建的宅第,極為奢侈,為功臣權貴中首屈一指,僅修建中堂就花費二十萬兩,其它居室也所差無幾。據說馬家園林,為上京第一。

馬正清率馬家子弟戰死在上京城外,前後有數百都假稱是他的故吏,前去悼唁,實際是觀賞中堂。聽說永貞帝也耳聞此事,極為不滿,專程下旨,嚴禁大臣的府第超過皇宮,並下令拆掉馬家中堂,園林充公,作為賜宴之用。

一邊是極盡恩寵,馬家被追封者達到數十;一邊是打壓,沒收財產,永貞帝李恆的心思難以捉摸,但上京權貴無不悚然,至此算是收斂了不少。

馬騰看樣子絲毫不管上京發生的一切,是否是沖他而來。倒是這一年,輔佐著這安西王弟子,一心一意的治理安西府去了。

馬騰親自煮茶,赫旦見他煮茶的工具,饒是他見多識廣,也暗暗咂舌。

風爐,用銅鑄成,像古鼎的樣子,爐的下方有三隻腳,鑄上籕文,共二十一個字。一隻腳上寫"坎上巽下離於中",一隻腳上寫"體均五行去百疾"。一隻腳上寫"聖魏滅胡明年鑄"。在三隻腳間開三個窗口。爐底下一個洞用來通風漏灰。三個窗口上書六個字的籕文,一個窗口上寫"伊公"二字,一個窗口上寫"羹馬"二字,一個窗口上寫"氏茶"二字。爐上設置支撐鍋子用的垛,爐身用花卉、流水、方形花紋等圖案來裝飾。

筥,炭撾,銀制的火夾,飾有勾鏁。交床,夾,水方,漉水囊,用青篾絲編織,捲曲成袋形,再裁剪碧綠絹縫製,綴上翠鈿作裝飾,又有一個綠色油布口袋把漉水囊整個裝起來。則,瓢,竹夾,熟盂。

釜也用銀做成。

「鍋邊要寬,鍋臍要長,使在中心。臍長,水就在鍋中心沸騰;在中心沸騰,水沫易於上升;水沫易於上升,水味就淳美。」馬騰慢慢道來,聽得赫旦的灰眸忍不住閃了一下。

兩人看著馬騰用漉水囊濾過水,最終守著爐子等著水開。

又看著馬騰從用白蒲草編成的畚中取出碗,又細細分析:

「越州產的茶碗品質最好,岳州次之,鼎州、婺州的差些。杜毓《荈賦》說的『器擇陶揀,出自東甌』,越州產的最好,口不卷邊,底卷邊而淺,容積不超過半升。越州瓷、岳州瓷都是青色,能增進茶的水色。」

霍昭智笑對赫旦:「孤這師傅,樣樣深不可測。只是孤這弟子,事事不如他意。」

霍昭智一口下去,馬騰果然怒了:「牛飲之徒,不知風雅。」

赫旦看看馬騰一絲不染的雪白外裳,看著一臉促狹的霍昭智,不由大笑。

三人一邊漫不經心的喝茶,一邊風花雪月的談了一通,談著談著,就從茶葉談到「互市」去了。

雙方都來了興趣,談到了深處,研究了細節。

馬騰從一金絲藤箱中取出一些資料,赫旦總算明白了馬騰「一絲不苟」的作風。

「原來馬公子是有備而來。」他開玩笑。

「就調查六王子,馬某花了五個月的時間。王爺嫌棄太慢,還是馬某力阻了王爺。」

霍昭智的臉微微紅了起來。赫旦看了一眼,馬上轉開眼睛:原來他來西都,是安西府促成的。

三人同看資料:大魏太宗年間,安西府以茶一百斤以上,易馬一匹,良馬則需要茶二百斤;閔皇早期時,茶馬的交換價為「上馬一匹給茶四十斤,中馬三十斤,下馬二十斤」;永和帝五年茶馬互易價變為「上馬一百二十斤,中馬七十斤,下馬五十斤」;現在的茶馬互易的價為「上馬給茶八十斤,中馬四十五斤,下馬三十斤」。

赫旦也是深知情況,當下心情沉重,並不出語:羌和安西府周邊國家上層好茶成風,特別是羌,地處高原,食物皆油膩,茶葉成了上下的必需品之一。

「在下總覺得交易一事,得公平為之,否則一切都不長久。目前茶馬交易,茶價太高,而馬價明顯偏低。」

赫旦聞言大喜:「馬兄高見。」

霍昭智撇嘴:「兩個唯利是圖的小人。」

三人哈哈大笑。這茶喝得算是投機之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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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都舊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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